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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五、家罚---
      柳府大院家眷众多,偶尔见着一个不眼熟的杂役也不稀罕。所以朱劭穿着下人衣服,低头沿墙走了许久,并没惹来任何问询。原本打算顺着院墙摸到西院下人住的群房,绕了一阵竟然绕迷路,不知怎么进来一个别院,院中小堂内还传出幽幽泣声。得亏还是大上午,换作夜里非吓得他寒毛倒立不可。
      兴许想到梦里那个小人,他借着好奇,趴在窗棂上一探——
      真的是柳絮!
      朱劭心头猛地揪起,慌乱地撞开门,被高高得门槛绊了一跤,来不及起身,连滚带爬凑到跟前。柳絮正俯在石板地上哭的专心,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不禁大惊,眯开眼一看,竟是朱劭!
      “他们打你???”呼吸也带痛,什么礼数、清规全然不顾,将人搂在怀里,直接动手去掀她衣袖。
      “咳咳……”被泪水呛到,边咳嗽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瞳。
      “打没打你??”朱劭拉过衣袖又去扯裤脚,查看一圈并没有梦里得血痕,这才微出口气来,转向脸去,“唉哟,多大的事!”翻出小厮服上袖口内衬略微柔软些的布料,轻轻擦蘸,“不就是嫁个人嘛,若真不开心,我再去把你抢回——”
      动作倏然停下。祖堂里光线暗,柳絮满面交错乱流的泪痕和粘上的碎发,他一时没有看到那个巴掌印。现在泪擦擦干、碎发抿去耳后,倒整个暴露在视线之内。玩笑话噎在喉结,上下滚动再出不来。
      “很痛?”朱劭用指尖小心滑过肿与不肿的边缘,他不敢去碰。眼里满是狠戾:哪个王八孙子打的,老子非卸去他的胳膊!
      “不痛了,”他来了就好,“你怎么穿这样?”
      “呃,院墙太高,没翻上去,”这些天吃不进饭,没有力气,“就借了身下人衣服,先混进来。”
      “借?”
      “哎呀,用完便还的。”拇指轻轻蹭过那细嫩的脸蛋,朱劭心跳愈烈,垂下手臂悄悄收在不盈一握的小腰上。
      她最近没吃着点心,光吃苦了,也瘦去不少。
      “你……”柳絮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朱劭圈在怀里,这人,怎么在这种地方轻薄她!攥拳欲推开。
      “别,别,让我抱抱……”索性肆意地环紧手臂,俯首埋在柳絮的颈窝里,嗅著她身上好聞的茶味,只愿永远如此不放开。
      失而复得的感觉太……酸爽,尝过一次已是足够。
      柳絮拳头触到一片硬梆梆,全是肋骨,想来他这些天也受了不少折磨,登时胸腔满满的怜惜,人便一软靠在他怀里。
      朱劭感到她的放松,心中突地大喜,曲指将她下颚挑起,让目光浓浓胶着。屋里静得只剩下他的心跳,他吞吞口水壮壮胆,一寸一寸向她唇上贴去。
      恰时脚步声由远即近,停在门口,朱劭只得放下柳絮,侧身挤进那供着“柳氏历代高曾祖考妣神位”的立柜案后,摒气心道:“柳家的广大神祖啊,你们若当真祖德流芳,便保佑柳絮不要挨打!”
      柳秦武将红木扇门打开一个缝,见那柳絮好像冷静不少,至少没再哭了,便将她领去院里。柳晋达冷着脸,背手立于院中,大夫人姜氏、二夫人吕氏、侍妾无名氏皆带着自己的孩子(们)站在两侧,半弧形将柳絮围住。
      看这架势,是要让她认祖归宗。
      “想清楚了吗?”柳老爷居高临下。
      “想清楚了。”柳絮垂头规矩地跪着,又抬起脸来,毫无畏惧道,“柳絮不敏,心有所属,恕不能承待与赵家婚……”
      这是哪门子的想清楚?柳秦武心说不妙,抬眼看父亲果然气的眼角直抖。侍妾所生的幺子柳亦顺年纪尚小,正好奇的探头探脑,瞧着他这头次见面就如此“叛逆”的小姐姐。
      “庆适,取家法!”
      柳秦武没一会儿拿回一只金丝楠长匣,由中取出一把玉柄木剑,双手呈给父亲。
      “家法无情,罚你不领父命,无识纲常!庆适,杖三十!”他心道秦武在不知情时对柳絮有过爱慕之意,料他下手不会太狠。
      “父亲,这……”
      “打!”
      堂内,朱劭趴在红木门上倾耳细听,紧张又担心。待“柳絮心有所属”那句敲上耳鼓,他心脏几乎跳出喉咙,脑中只剩下血液呼啸而流的声音,浑身各处放满烟花。他的柳絮……心所属他!
      直到那声“打!”他才回过神来,猛地拉开大门扑了出去。
      木剑落在肩上,啪的脆响。一圈人皆是一愣,除了柳秦武认识这个突然现身、将柳絮护在身下的男子,其他人只道是藏在院子里的某个杂役。
      “何人擅闯祖堂?”柳老爷怒斥。
      柳秦武第二剑亦落将下来,这次用上十分力道,响声也变沉厚。但私仇加公恨,他怎能满意,弯腰拾起长盒,挑开内层绒布分格,下层盘着一条镔铁虎尾鞭,唰地一下抽甩出来,便向朱劭脖颈、肩背招呼而来。
      “不要打了——大少爷,不要打——”柳絮在朱劭怀下落泪挣扎,被他牢牢按住。
      “别乱动,马上就好了。”咬住牙。此鞭不是寻常物,在柳秦武一个瘦弱文人手中仍力道极重,下下见血,只愿他没多少力气,挥不了很久。
      不出所料,不到十下,柳秦武便气喘吁吁再扬不起手。一时间,院子里只听得他虚弱的喘息和柳絮嘤嘤的哭泣。
      朱劭一声不吭,慢慢自柳絮身上爬起、跪立。柳家亲眷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又碍着老爷的威严不敢出声。年幼的幺子坐在他娘的怀里,居高临下,恰好看全面前血肉暴露的惨状,忽地嚎啕起来——柳晋达气到盛极,没算到事情发展成如此景象,伸手捂过顺儿的面,拂袖出院,全家自然簌簌随上。柳秦武收拾了家法匣子,最后回身指着朱劭鼻梁,咬牙切齿道声“好自为之”,亦急急跟去。
      院中只剩那对苦命鸳鸯——朱劭薄唇浅勾,靠近柳絮,将她扯进怀里哄。
      “我的傻丫头诶,不哭啦。就说那大少爷没劲儿打不起来,这不是一下就得了?”看她流泪真比挨鞭子更疼。
      “让我看看——”小手抹去残泪,推上朱劭肩头。
      被他锁回胸前,“看吧看吧,这个角度好,我最帅。”感觉后背上不乐观,怕真需要处理才行,不想吓着她。
      “朱劭——!”从肩下勾过去,摸了一手血。
      “唉,真没大事,自己身体自己知道,只是皮肉伤,无碍的。”他为她死也不会眨眼,挡顿鞭子算什么?
      骗子! “你经常挨打?”手被他握去,在衣襟上蹭干净。
      “嗯,”他平时哪会吃亏,尽极逃躲之能,真正“挨”在身上的只有两回:上回和这回。都为护她。 “哎,我得闪人了,”趁还能走路。深深看一眼怀中的人,不想放手噢,“……要不要跟我去?”
      没想到柳絮这丫头还真是胆大,不仅随他出门,更将他引去穆大夫跟前。穆大夫通常不看一般下人,但这有趣又有性格的小丫头平素讨他喜欢,便顺水人情,耐心为她带来的“小厮”仔细清理、上药、包扎。
      “柳丫头,这个你也拿着去。好生养着,勿沾水勿体劳,五日之后换次药即可。”推来一小瓷瓶。
      小嘴甜甜:“大夫您真周到!多谢大夫!”
      朱劭犹豫再三,还是带她回到自己家。跨进宅门,恰好迎上一对准备上街的爷孙,两人向他们点头。
      “朱爷。”
      柳絮讶异着四下顾盼,“这也是你家?”不错嘛,方正三进院,人丁兴旺。之前为什么要去东城外?
      “嗯,上次那是虎子家。我本来住这儿。”
      “那些都是你家人?”内院里跑着几个龀齿小童,围着几颗桃树,落英缤纷间嬉闹。
      “我家没人了,他们都是租客。这是我买的院子,但自己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前面主院就当大杂院出租,算作收入,平时也有人帮着打理。”
      说话间已走到隐秘在最后的后罩,小院扁宽,有松若干,“这才是我。 ”
      卧房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柜一床。 “随便坐吧。啊对了,”由柜上抽屉里取出一个长扁的锦盒,“喏,怎么说的?‘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柳絮笑开,小手朝柜子挥挥,“我还以为你不识字的。”上面几层皆稀疏摆着书、籍,有几册边角带着卷儿,显然经常翻看。
      “原来你要求那么低,也罢,这委屈我能忍。”朱劭也笑,掀去锦盒盖子,里面躺着一只贴翠珠钗,“本打算你行笄时候送去的,但没得机会……”
      “大哥?你怎么把人带这儿来了?”窗外伸进王戈的头,刚从他的厢房里看见这两人,便一路跟来。“那个……”
      话音被撞门声打断,门口闯进一个宽脸妇人,碎花衣裳,发髻微乱,眉目间尚算清秀。 “诶你这婆……哥,我真拦来着,没拦下……”
      妇人不理王戈,径自直直盯着柳絮,呼吸尚不平稳,长嘴半天,“就是她?”
      柳絮初始不解,但“朱爷”、“家里小寡妇”两个关键词串在一起,电光火石间忆到些场景。竟笑了出来,起身——
      朱劭猝地单手扣住她的臂膀,十分用力,以致手指骨节发白。“是。”话是冲着门口那位讲的。
      “我——你、你们——”嘴都捯饬不利索,“你行——呀!”张牙舞爪扑过来。
      朱劭侧肩将柳絮护在身后,王戈出敌不意伸进双臂,直接从窗口往外拖,那寡妇双腿拼命蹬着空气,直到踢在窗框上,伤了自己,再动不了,才被捂住嘴拖开。
      朱劭看着柳絮背影,只觉后心裂开似地疼,回身靠坐在桌角,显得有些气馁,手里还捏着那锦盒,“真……要走吗?”
      唉,当真是祸躲不过,但多给他些功夫也不行吗?这大半年来,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他真的太快乐。
      柳絮已走到门口,闻声立住——不然呢?这个骗子,明明都有女人,还要撩拨她。
      “她是你……情人?”耳尖红到脖根,动了真气。
      情人?哪来的情? “不会!只是姘……”忽然噤了声,这世上真没什么好词来描述那种关系。
      “然后呢?”又转回脸来,她才是“准”名正言顺的,走也不该是她。
      然后?哪有然后? “然后……遇上了你……”
      “遇见我了就没有了?”挑眉,那时间可不算短。
      “嗯……‘认识’你之后没有的……”在虎子院里与她真正搭上话之前其实还有过两次,反正黑灯瞎火都一样,他也能在脑中绘出她的样子。可是身下人毕竟不是她,事后感觉很糟糕,一时的□□痛快被延留不散的心中痛苦完全掩盖。所以他逃去虎子家。
      “你要求也不高嘛。”抱肩,因他的诚实多了些兴趣。她对男女之事有基础了解,小时候在柳秦武院子里,听见过那两个专门陪床的丫鬟。当时柳大少爷才束发一年多,而现在朱劭已及冠好久,她不可能指望他完全清白。
      “不……”他向来只要她一个,只求她一个,别人怎么可能同她相提并论!朱邵猛地抬头,眼露绝望之色,“那是她勾——”
      她的眼光极其清澈,朱劭只在里面望去一眼,便闪开视线不忍对视。勾引和被勾引,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关系。事,确实是他做下的,他不想隐瞒,特别是对着柳絮,瞒下一时也瞒不下一世。
      珠钗锦盒随意搁在桌上,顺势瘫在椅子里,胳肘支在膝头,脸埋进双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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