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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四、身世---
      指顾之际,又是一年春将尽,树上的柳絮漫天飞扬,地上的柳絮十五将满。
      南省近边关的村落、民户断续遭闽越游兵有规模抢掠横夺,目标多是黍谷、粮种、牲畜和钱财,明显蠢蠢欲动,备大战将至之势。内省依旧民安物阜,平常百姓并不知情,生活亦无受影响。
      朱劭算好日子,精心洗漱打扮一番,拎着刚猎下的活雁,寻媒使李婆商谈下达、纳采之意。
      将其带进八仙桌前,媒婆的眉眼笑得弯弯:早听过这位仪表堂堂英姿飒飒的朱小爷,果然,好俊的公子哥,定谈得大户家。待听朱劭欲问娶的是柳府丫头柳絮姑娘,眯笑成缝的眼猛然瞪得圆过铜板——
      “可是,柳姑娘已经许下人家的啦。”
      “什么!?”雁子掉在地上,扑扑棱,奈何翅膀还钉在一起。
      “赵家那——徐州刺史大老爷啦——的幺儿,老早下通过言信,显然是被人家允下的。六礼已上过有四……”
      为何柳絮没有提起过?兴许她也不知情?上次见面已是十日前,当时她且道半月后即为她生辰,柳老爷“特准”她在府上“做事”,不可跑出门。
      “好啦,不就十来天吗,下次再见你就是大姑娘了。”他如是安慰。
      “你,还会来找我?”柳絮埋下头,面若桃花。哪怕是要许给自己喜欢的人,也会有羞颜未尝开的过程。
      曲指挑起她的下巴,直直看进眸子去,“当然啦。”他等得那么久,就是盼着那一天呢。
      朱劭蹲在城外虎子家院子正中,慢慢剪开雁翅骨上的绳锁。仰头遥望,落日楚天无际,孤影伶仃,凭栏目送飞鸿。它也飞去爱人的方向吧?
      院角处王戈、虎子犹豫着不敢走近,不是好好的开下礼单,要办喜事的吗?大哥咋地又郁闷上了?
      柳絮稀里糊涂盯着堂中的彩礼箱——大的能装进两个她。这,二小姐呢?
      “大夫人,我,奴婢不嫁。”
      “你这囡仔,女大当嫁。赵家和我们柳家是世交,不会亏待你的。”好久没见这丫头,真真愈发沉鱼落雁,也不怪赵家竟问的是她,原是盼他们纳去徐儿。下人的出府、许配,本不麻烦她亲自过问,可是对象是赵家,老爷便特意交代给她。
      “奴婢情愿一直留在府上伺候。”
      “这府上留不下你的啦,你主子不也要出嫁?”
      “可……”
      “不要再渴渴饿饿的,”这么啰嗦,多好的人家,还要挑什么? “怎么,你不愿去做侍妾?告诉你,富贵人家的妾也远胜过穷人家的妻!人家点名要你,多大的抬举,你莫要多言。老爷已经做好决定,下个月选良辰!你若欲求,去求老爷吧!”多睥她两眼,仔细中看出些许眼熟。这……不能够吧?
      柳晋达任徐州补吏时多得赵利仁赵刺史之关照,柳唤赵为“恩师”。两家幼子恰又年龄相彷,交往频繁。以至于柳家迁回扬州临之城后,仍保持同赵家的密切往来。赵起初访柳府时,柳絮还由柳秦武使唤,便遵嘱暂时帮着嬷嬷照顾赵起衣食起居,他由此记住了这个聪明体贴、爱笑爱吃的小丫头。成年之后,又在临之办事、访友时打过几次照面,眼见小姑娘日渐窈窕淑惠,心中早已情根深种。曾尝试买回赵府,未準。便请媒使納过多次,皆因年纪过幼被婉拒。如今年过及笄,又聘了重礼,再没其它说辞可托了吧。
      没料到求去老爷面前的人是柳秦武,请父亲“将自己家的丫鬟优先留给自己人”。姜氏坐在丈夫身边哭笑不得,却见随着儿子的声声恳求,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孽子,住嘴!你要谁都不能要她!”柳晋达狠狠甩袖。
      “老爷?”大夫人惊中不由自主起身——一张淡出记忆十四、五年的脸庞渐渐从薄雾中走出,明朗起来,“她莫是——”
      “不错,她就是你亲妹妹!”悔恨盖过怒火。
      “?!”柳秦武一时反应不过来,“柳絮,二妹院里那个丫头,妹妹?”
      “她娘亲本该是你三娘……未过门便小产离世,丫头命大,由大夫救活。我便带回府上,当丫鬟养着……”
      姜氏面顶如受当头一棒,跌坐回椅上——她竟然是那个玲香的女儿,玲香竟然留下个女儿!
      早该想到的,若是普通丫头,当年武儿求作陪床时会得应允的。
      玲香是当年徐州城(徐州的首府)头号花坊玉环阁的花魁——能在美女如云、才女如星的江南得到这个称号,她自然若要倾国便不会单单倾城。更加难得的是,她尽管自幼流落坊间,却凭一手琴艺(加美貌)拥有不陪客的特权。据称如今天子(当时仍是王爷)在暗访南省时特至玉环阁拜过她的真貌,赞曰不止——“此香只应天上檀,醉仙误判落江南”。若她同意与他回京,十有八九真会成为一朝宠妃。
      没想到她竟然“委身”随了他柳晋达!只是出于身分地位敏感,处在官仕上升阶段的柳补吏不敢大肆张扬明媒正娶,于是后来她有了身孕也不得见与世人,柳家回搬时便不能同队而行,取偏道颠簸得过分,导致小产。这件事是柳晋达一辈子得阴影和伤痛,唯一的一点点安慰便为留得柳絮在膝前慢慢成长,愈发显出她母亲当年的国色天香。哪怕身为下人,依旧倍受宠爱,天真无邪,开心健康,权当以偿他为她父的夙愿。
      ——得不到的佳俪竟然是自己的妹妹,也算有亲密关系的人,不知该喜该忧。柳秦武缓缓起身上前,父亲肩头仍旧剧烈颤抖,怕是沉浸在对故人的忏悔中。 “那,不如,问问柳——小妹的意愿,她若不愿离家,尚可多留几年。”尤其作为幺女,配给赵起那小子太便宜他,以柳絮的才貌品行,不愁找不到愿意娶她为正妻的好人家。
      柳絮并没有对自己悲凉的出身作多回应,也没有因重获名誉而激动兴奋,她只专心欢喜一件事。“不用嫁去赵家啦??”愉快地俯身下跪,“谢谢老爷!谢谢大少爷!谢谢大夫人!”
      “以后私下里这称呼可以改改。”柳老爷终得以慈父一面示人。
      “……”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
      柳晋达并不着急,他弯身扶起柳絮,半开玩笑道,“絮儿如此不愿出嫁,是舍不得离家,还是已有意中郎?”不想柳絮却埋下羞红得小脸,嗫嚅着不答。
      “当真有心上人?”柳老爷惊诧不已,可千万别是府上哪个小厮吧。
      “……嗯,”满面赤红,难免扭捏。
      “何人,告诉爹爹,爹爹给你做主。”深呼吸。好么,刚认回来的,都没捂热……女大当真不中留。
      柳絮小脸赧红,“……东郊朱劭。”
      屋里两个男人相视蹙眉——哈?谁?
      身分尚不可霍然公开,府门却是再不能自由出得。已经第二十日了,“柳四小姐”在柳秦武给她安排的闺房后园里来回踱步,手帕紧紧绕在青葱素指上,直卷出毛边——小一月没见到朱劭,分别时明明暗示清楚,他也应得,为何仍不上府提亲?
      柳秦武这几日动用各方资源,根本没查到任何“东郊朱少”,他几乎怀疑那是柳絮临场编出来唬他们,避免出嫁的借口。
      “临之城方圆三十里都查遍了,哪有什么朱家,会不会是乱讲的?”他以指扣桌,皱眉问着好友兼助手蔡巡。
      蔡巡拇指抠着下巴,“东郊……本没有什么体面人家……”这句点醒了柳秦武,恍然想起那日公堂上的一幕。
      “一月前县衙审了一个强淫民女的案子,放走那嫌犯叫何名字?”
      “唔,”起身自书架角抽出一本簿子,“我查查——啊,是你府上丢的那个丫鬟?”蔡巡并不知内情。
      “嗯,正是。”
      “……是个叫朱劭的……”
      隔日一早,姜氏“噗嗤”一声喷笑出来,赶忙手帕捂口——真是她娘亲的好闺女!当娘的放着未来的天皇老子不要,偏无名无分也跟着她家夫君;这作女儿的更甚,权至朝野的大家公子不嫁,爱上什么开茶铺收野债的街溜子!笑死人了!
      柳晋达面如生铁,由青入黑又转绿。没可能的!他最通情达理、如花似玉的柳絮!怎么可能看上一个作奸犯科、刁徒泼皮、色胆迷天之人!
      柳絮跪在中堂不肯起身,“老爷,他真得是好人,待我很……”
      “待你?你们在一起了??”姜氏眼睛瞄向柳絮小腹,搞出野种可就有趣了。
      “并未……他等我成年来得!”小脸上青白一片。
      大夫人耻笑道:“他等……”她本想说“他等个屁”,那种人怎么会懂礼?
      尖嗓子被柳老爷一声怒吼打回,“都住嘴!”手扶眉心,“你,断了他这个念头——现在,去祖堂反思!”
      “老爷!柳絮再想,也只认定他一人!”
      啪——清脆得巴掌声。柳老爷颤着手,心如锯碾,怔怔得望着那同玲香九分相似、一分更俏得小脸,那一侧隐隐浮起五指的痕迹。 “庆适(柳秦武的字),把人带下去!不想清楚,不许吃饭!”
      “小妹,你这是何苦呢?听父亲的话,他一定会给替你找个特别好的人家的。”柳大少见那肿起半边的脸,也是不忍,毕竟曾有一片真心。
      “……”泪水无声地顺脸颊而下,在红肿的五指印上画出一条亮痕。
      “那,你,先在这里……我,等下再来看你。”父命难违,尤其对于柳秦武这种孝子来讲。
      待他退身关门,柳絮才哽咽出声,半跪着哭倒在地。
      她好委屈,怎麼就成柳家小姐呢?乌鸦也好,喜鹊也好,哪怕是野鸡,也强过栓住翅脚的红凤凰啊……
      她好伤心,凭什么看不起朱劭?他是没有出身,但他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无仁无义的事情呀!只是,他究竟在哪里啊,快来告诉她该怎么办呀! ……呜!
      悲恸的小人儿终于肆意放声大哭,身板颠颤起伏,若是这祖堂里供着的列祖列宗有知,也定难不动恻隐、怜悯之心吧。
      堂内,情缘被碾的少女哭的惨不忍视。堂外,有个身影正蹑手蹑脚地靠近——好巧,正是念叨埋怨中的那位“负心郎”。
      朱劭这月里十足体验了一把“失魂落魄”,之前没在一起时他不敢奢求,只愿能相伴左右,守她护她;后来两心相印了他却得寸进尺,渴盼娶她回家,厮守缠绵。
      希望越高摔得越疼,得知柳家另有婚约后,他天天过得昏昏噩噩、不知今朝何夕,连着跑去李婆那里问“(柳和赵的)日子定下吗?”想得到消息又怕听到消息,惹得李婆烦到不行,揮起蝇甩将他一路扫出门厅——这衰仔丢了魂也不要赖上她呀,她还有很多生意要作。朱劭整日晃在这里,又不是成功客户回来颁锦旗,“喔呀,你快请回啦,日子没有定,一时也定不了了!”
      什么意思?朱劭日不能食夜不能寝,翻来覆去好几天,好不容易由王戈灌下安神汤昏睡过去,两个时辰便被噩梦痛醒。梦里柳絮扬着小脸,上面泪水涟涟——“朱劭!朱劭!你怎么不来救我!赵家对我非打即骂,让我做牛做马!看!”撩起衣袖,玉藕般的胳臂上鼓着一道道血痕,像抽在他的心上……
      不行——!说什么他也要去看看!
      朱劭已搬回他于城内的宅中,于是天色未亮便守去柳府街角,直到瞧见推着木车准备去巷尾倒夜壶的下人打着哈欠自后门而出,立刻上前将人敲晕,三下五除二剥去其灰麻粗布衣套在自己身上,左右张望下见没旁人在场,又一巴掌拍醒自己。
      真真蠢开了花,为何不等那厮倒干净屎尿再敲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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