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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相悦---
      穆大夫心中默默叹气,这哪里像是有事的样子?
      三个婆子五条手牢牢按住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否则一不留神她就要往外冲。
      “阿拉未见过侬家这样的囡儿,强头倔脑的做什么啦!”小女孩家家就应该乖乖坐好才是。
      柳絮颤抖地稳住呼吸。终得穆大夫捋顺着胡子示意她除心情略过激动外,健体万康,无须有任何担心。
      柳絮的小步子迈得飞奔一般,刚出前庭,直直扑上一个人——柳秦武。这柳大少爷近年来潜心功名,有好一阵子没有想起柳絮来:他十九岁那年大婚,娶得是当今右相宋呈的嫡幼女,如今已抱得两女。就目前看,这是一场相当成功的婚姻:柳宋两家喜结连理,宋呈十分满意新女婿的才能和相貌,作为亲家的直接上司,自然在官场上对柳刺史提携不断。父亲的仕途一片光明大好,他在同僚中亦出类拔萃。他前程锦绣,右相岳父对他及柳家更是爱赏有佳。如此循環,皆大歡喜,政治连姻,大有可为。
      当下他被柳絮撞得连退几步,定神一瞧:当年的花骨朵已是开得娇艳。
      “大少爷!我,我要去县衙!”若柳秦武可携同,他们进衙堂的路上定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衙堂内,毛竹板子有节奏地发着清脆的声响,县官老爷在案台后吹胡子瞪眼,心觉小衙役有意放水、不下狠手。又说这贼子劫去的可是柳刺史府上宠婢,若将之重罚定讨得柳大老爷欢心。索性亲自下堂,抄来更加粗重的紫荆木棰,不顾威严形象乱打一气。尽管县老爷力道缺缺,紫荆木自身分量已足够,落在竹板留下的伤口上是既沉又痛,二十几下将朱劭打晕过去,仍不罢手。
      柳絮跨进衙门槛,满眼只见一大滩血,其中正是那去裳受杖笞,笞棰身满疮的朱劭,情急猛喊,“住手!”
      县官不自觉地停下手,借靠在木棰上连喘粗气,满堂小衙役吓了一跳。哪里闯进了个小丫头?敢命令咱们老爷?
      “柳、柳少爷?”县官擦着汗,呼哧带喘只顾知会站在柳絮身后的柳秦武,“公子放心,本官定将这、贼人,绳之以法,严惩不贷!”
      不等柳秦武搭话,柳絮抢道:“他不是贼人,不是!他本无罪,你又何以有法绳之?”不忍去看朱劭的方向,“王法,即为民安也。不管之前有什么误会,确实是这位公子护我平安回城,他根本没有伤害我半分。你竟然擅自对他施用酷刑,分明是颠倒黑白、棒打好人!!”
      柳秦武侧目挑眉,没有插话。
      闻讯赶来、在门口纠缠好一阵后总算进得堂的王戈和虎子,齐力将不省人事的朱劭架走,恰见柳絮立于公堂,满面赤红,胸前起伏,一副因辱忿愤的样子。想必是这恶毒的女人呈作伪供,害他们大哥受此酷刑。
      “狗屁臭娘儿们!”两个人都对柳絮投以仇恨的目光——
      这枕头臭香臭香的……
      朱劭缓缓清醒过来,眼前花片模糊,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摇着头找到焦距,才看清他脸下压着的正是柳絮睡过的枕头。
      “大哥!你醒了?……嘿呀不能动!”推门进来的王戈及时阻止朱劭下床的尝试,以他现在的状态,翻身皆难。
      忍痛接过茶杯,“那边,有消息么?”她回府后可安好?
      “她能不好吗?”把咱害的这么惨,在哪偷着乐呢吧。王戈将药粉包重重的搁在桌上,扬起一片白沫,“大哥,你醒醒吧,别再执迷不悟了!模样好的姑娘多了去了,随便谁都比她心肠善!你那么照顾她、送她回城,她还血口喷人……”
      “她喷谁了?”猛吸气,腿移不动。
      “你呀!在公堂上,她不是……”
      朱劭一惊,“她去堂上了?”难怪他没被打死也没被关起来。她怎么跑到堂上去了,明明让她直接回家的!
      “不是她诬告你,你能被打成这样?哥,你可昏了两天哪!前天给你敷药的郎中说,他们至少打了你百来下,普通人早送去见阎王了,你这没掉半条命,说不准也会留下病根!”跟着进来的虎子激动得跳着脚吼。
      “你们长点心成不,如果她说了我什么,我还能活着回来?你们还能活着回来?”
      “……”面面相觑,好像很有道理喔。
      摆手,“得了,给我去拿点吃的,肚子饿。”两人喏喏应着,前后脚离开。不一会便又推门进来,把什么放在了方桌上。
      “还不送跟前儿来,让我怎么——”话音止住,因为桌旁站的是那个他以为终身不会再以正脸相见的人。
      朱劭狠狠地愣住,眼中瞬间闪过怀疑、惊讶、狂喜、猶豫、最后留下擔心:她怎么跑来这里? !
      “你怎么来了?谁带你来的?”努力撑起身,未果。背上的薄被滑落下地。
      自然是她自己来的,“前天刚走过一遍,我又不是路痴。”上前拾起薄被重新披好,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的亵裤,竟然还在渗血。
      “你来干嘛?被抓怎辦?”万一被发现,他再挨一顿打事小,要是她也受惩罚呢?
      “白天无妨,府上没事,入夜之前回去就行。”转身回桌边捧来刚刚放下的东西,是个比朱劭拳头大上一圈的官瓷小缸。掀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药味,并不香,却让人心安。
      刚刚的动作牵扯到伤口,朱劭额间挂下数串汗珠,“啊,做什么?我上过药了。”并没有,王戈拿回来的药粉仍在桌子上。
      小丫头不耐烦地蹙起眉:“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那,你好人做到底?”他伤势多在臀股,怎么可能真让她来。
      谁知柳絮当真坐在床沿,拉开薄被。
      “诶——”
      “不许动,我只管你后背。”朱劭后背和胳膊上亦有若干片血痕,是那蠢才县官打偏了。
      指尖微凉,沾着药膏滑在后背纵横的肌理上,引出一串颤栗。朱劭说不出的舒适受用,想回头看她,却不敢违背她的话,只好一动不动老实趴着,接受那小手细细的揉摁。
      “不疼吗?”这人怎么还笑的出来?
      “疼。”疼才不是在做梦。嘿嘿,唇角快翘上耳根了。
      “……”柳絮暗自翻个白眼,勾手将薄被拉回他的肩上。这人果然神经不正常。
      “我说,你胆子也太大吧。姑娘家家,独身跑出城来看我一个小混混……危险另讲,你不怕被人说闲话吗?”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来看他。
      柳絮拍拍手,将药罐收好,“有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若我偏想‘歪’呢?”使足力气终于成功“歪”过身来,颔首望向柳絮。
      “吱呀——”门板晃开,虎子端着一大海碗饭菜进来,迎面接到朱劭数刃眼刀,呆立在门口,进退不是。
      伤成这样,哪能吃那么硬的饭?柳絮一言不发接过碗来,拌进些温茶泡软,放在枕头上。
      “不喂我吗?”腆着一副嬉皮笑脸问。
      “你上身能动。”
      懊恼不已——为什么要逞强啊。朱劭勉强左手用勺咽下两口,眼上却不住地瞧着柳絮。
      “呀,都洒出来了……你看我作甚?”她又不是菜。
      看着她香啊。朱劭脸一红,慌忙闪开注视,片刻之后忍不住又抬回去望她,见她起身把药膏放于桌上,不禁着急又失落,“你……你这就要走?那我……我还能再见你吗?”一时间恨不得他整个后背全被打烂,只要可换她多留一阵。
      有何必要,还嫌没挨够打?柳絮拧着眉,却见他满眼又是痛楚又是渴望,心下忽地一软,“先等你好全吧。”
      离开之前,她又从怀里掏出枚小玉瓶:大夫给她涂腕子去疤用的,她根本没有疤。朱劭总觉得那玉瓶子上带着她的体温,别人碰一下也不行。就连那药膏,本来也不舍得用,但王戈带来的药粉闻起来像老鼠药,不知道是治伤还是致伤。
      朱劭足足趴了一个月又十四天才能下床,郎中认为是个神迹。伤筋动骨少说一百天,他却连个疤也没留。
      整整四十三天没见着柳絮,枕头都快被他抱秃噜毛了,“人呢?”
      “该上郭记取绿豆糕了。”虎子两天前刚刚送完一趟镖,得了点碎银,也琢磨着买点好吃得打打牙祭。陶猗之家天天随便吃得零嘴,他们普通人只有逢年过节、生意分红时候才能想一想。
      朱劭高高挑起眼角,他记得虎子不喜欢柳絮。尤其因她多遭了好几顿揍——上次的怨气还没发干净呢。
      “呃,走镖路上碰上衙役李二,听他讲了那天县衙里柳姑娘道了什么头头,大道理咱也不懂,总之当着柳大少爷得面把那县老爷骂了个狗血喷头,县老爷立马道歉放人,连着三天没敢升堂。”所以他和王戈改变了看法,没文化的汉子依旧是讲情理的汉子,误会解除,态度立马端正。
      柳絮接过伙计包好的点心,转头便见朱劭迎了上来。他确实比一般的混混生得好很多,青丝高束,英朗俊逸。敛去痞性后,气度不凡,让人怀疑他该是故家子弟。
      “照样来一份。”手指指柳絮,小伙计应声而去。
      他比柳絮高出一头多,于是俯首,柳絮也不避会,仰着头大方对视。
      想着念着四十三天见不到的人就在眼前,朱劭強按住心里的鼓,行礼般微笑着,“谢谢柳姑娘的药。”
      柳絮微顿回了个礼,“公子康复便好。”
      朱劭用钱子换下点心包,努努嘴,“出去走走?”
      身后的虎子总算长进些,知趣的自动消失:呜,点心不是给我买的啊!
      水中小荷始露尖尖角,湖畔映出两人的倒影。朱劭踢下一颗石子,水波乱颤,两个身影交错成一片。
      “近来可好?”朱劭开口。
      “二小姐要嫁人了。”他可以不再到处尾随她。
      “噢,嫁去哪里?”大事不妙,她会跟去隨嫁?
      “衡阳曲家。”
      那不是在荆州?够远的。 “你呢?”笑裡带着悲凉。
      “?”抬头,面前是打开的点心包,伸手捏了一块桃花饼,她其实很喜欢。 “你不要太伤心啦,府上还有好些未许人的姐姐,你若看上谁,我便帮你传信。”边捂嘴嚼着边应声承诺,谁让吃了他的点心呢。
      “……”一时无言以对,拍掉手上的饼渣,这有什么好吃的?齁不拉及又填不饱肚子,女人净喜欢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思忖半刻,“谁都可以?”
      小丫头颔首,再夹起一块,“只是丫头们啦,小姐当然不可。”
      朱劭侧脸看去,她正仔细嚼着那块枣糕,渣子也不舍得掉下地,零星粘在脸颊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她站得极近,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淡淡茶香,心中不免狠狠一荡。
      其实能这样也不错,买给她点心,看她吃得舒坦,有得没得聊上两句,何必定要强求缘分?
      可惜嘴和心没有对接好,朱劭嘴皮互磕脱口又问了一遍,“你呢?”他顶着柳絮不解的目光,心里慌乱,想扯个话带过去,张口却是,“我问,你呢?你……可以吗?”他使劲蹭蹭下巴,握拳抵住唇,生怕心脏就这样跳出来。
      柳絮短暂的错愕,立刻明白过来,久久的脸红——好似手里攥着的那吃了一半的糕,半晌才低头支吾,“我……尚未……那……”她还没成年呢。
      “我等便是。”朱劭故意板起脸,假装表情严肃。只怕他一抬头就会大笑三百声,一移脚就要连翻五十筋斗——这不算拒绝吧?
      自那之后,柳絮暗中后悔了不下八百次——她明明没同意啊!可每次再见朱劭,他总有各种好吃送到面前,活生生将她那些打好腹稿的辩白堵回在肚中。
      而且他好像是真的很开心,和她在一起时,整个人上了蜡那般亮煌煌的。
      有一回,柳絮替大夫人的婢女跑了圈腿,恰好抄近路去找朱劭,提前两盏茶便到了老地方。谁想他早不知来了多久,正面朝向她通常出现的街角,杵在墙根下站着,压根没发现她正从后面靠近。柳絮见他那一副望眼欲穿的傻样,调皮心起,轻手轻脚凑过去想吓他一跳,伸出两指在他背心狠狠一捅……反而戳痛了自己手指……
      朱劭以为被歹人偷袭,收紧腰回过身就要打,一瞧是她,整个人霎那间变成一串刚被点上的炮竹,以肉眼可见的进程亮堂起来,嘴里被噎住似的一声也哼不出,只是捧着她的手指,不停吹气。
      柳絮见他浑身上下写满“心疼坏了”四个大字,喉间塞着的那些话忽然化开,落在胃里,被消化得无影无踪。
      不知不觉间,“出门办事”再也不是需要柳絮完成得繁琐任务,而是同朱劭相见得机会。她赶时间时,朱劭只在街对面对她勾唇微笑、眨一下眼。她不赶时间时,朱劭便买一包点心,陪她于湖岸看那一柳玉波千万枝,烟里丝丝弄碧。
      “每次都是你破费,下次我来买吧。”她这段日子被朱劭喂的好,小脸蛋鼓起来,配上依旧尖尖的下巴,像只蜜桃,馋得他想咬——
      “嘁,哪里有女孩子出钱得道理?再说,你哪来钱?”朱劭单手撑在膝盖上,支着脑袋,另一手伸去轻轻摘掉她脸上的点心沫……碰触到她的感觉真好,什么时候才能搂在怀里呢?
      “我又不是奴隶,丫头分得月银的!而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有没有稳定收入来源还很可疑。”瞪着他,不会都是偷来的吧。
      “想什么呢!我哪里闲?街上晃只是为了遇上你……没有你的时候可忙呢。”
      “忙什么?”
      “……男人的事情,操什么心,还怕我养不起你?”好大胆的暗示,引来一阵粉拳。
      朱劭捉住那对小拳头,贴在胸口,脸堆坏笑地继续放肆,“还没过门就管这么多呀,真可怕啊,谁敢娶……”腿上被踢了好几脚,愉悅不已,“只好委屈本小爷了!哈哈!”
      等待通常难熬,但若有心爱之人相陪,也不失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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