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词器成精后》沉木舟

30、第 30 章

　　“是我失约了。”
　　卜鸣小心翼翼地抚摸过稿纸，每次翻看的时候，都要确定没有卷边再翻看下一页。

　　卜父忧心忡忡：“你大爷爷这几天都不爱说话了。”
　　总觉得卜鸣从梧桐巷老宅院回来之后，就老了许多，不再复以往的开朗，动作迟缓，也不爱说以前的趣事了。
　　他明明是爱分享爱记录的老头，从以往的旧事，现实生活中取材，就算是一时没灵感，也会把看到的景物，今日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写到日记里。
　　卜书乾知道原因，却不好直说。那晚在老宅院看到的景象足以让人的世界观开始动摇。

　　纪词竟然是妖怪，还是不同于传统的志怪传说里的妖怪。
　　“提……提词器？”卜书乾知道纪词的原型时，愣了好半天，“这也能成精吗？”
　　老宅院除了老黄都是人类造物成精，只不过纪词的原型比起他们更为先进。
　　——算是建国之后成精的。

　　“卜先生，”纪词还记得卜书乾之前给他发消息，“我虽然不是人类，但也有一直在学习体验。我是人类造物，人类对我来说是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类能接受自己的对象不是同类。”
　　“很感谢你的喜欢。”
　　纪词郑重道：“我还是希望卜先生好好考虑。”

　　今朝不似往时，卜书乾不需要像卜鸣那般遮遮掩掩，可他到底是公众人物，置身于闪光灯下被公众注视。
　　一举一动都被束缚在框格里。
　　他们难免也走进那个俗套的老套路里——人妖殊途。

　　卜鸣翻阅完纪先生留下来的书稿，靠坐在摇椅上假寐。
　　日光静好，老爷子披着一条毛毯，摇椅旁边的桌上茶水还没喝完，徐徐升起白烟。
　　卜父：“最近老爷子也不写日记了，整天都在翻看这些稿子，这写的什么东西？”
　　卜曜这一支没什么文艺细胞，能有一个卜书乾演戏进娱乐圈，已经属于基因变异。
　　卜鸣无儿无女，卜曜当初和子孙后辈说得很清楚，他们是要给卜鸣养老的。这一命令看似是负担，其实不然。卜家盛极而衰，在搬离本市后，落魄的那些日子一度是靠着卜鸣的稿费支撑度日。
　　再后来，卜曜借着卜鸣攒下来人脉和资金，重振卜家。

　　“还是一些曲谱和随笔。”卜书乾按照顺序一一整理收好，问起卜曜有关卜鸣年轻时的事。
　　年轻时的卜鸣风流又爱玩，相关事迹他自己都不知道讲过多少次。
　　但卜书乾问的不是这个。
　　“爷爷你也不知道那位纪先生吗？”
　　卜书乾不相信纪先生当真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卜曜会毫无印象。

　　卜家当年因战乱搬离D市，并不是个例，D市很多世家大族都在那个时间点撤出。但也有人坚持留下来，守护这座城市。
　　卜鸣当时和纪约定，待到安定和平，自己一定会回来，请他务必要等。
　　时局混乱，战火纷飞，有的人可能今天还笑盈盈地和你打招呼，明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卜鸣这样的承诺犹如空头支票，不知何时能兑现。

　　可是纪还是答应了。
　　并且一直在老宅院等到老，自始至终从未怀疑对方想要毁约。

　　卜鸣没有回到D市，是完全的身不由己。一大家子靠他过活，他无法丢下家人回来，之后更是被时代洪流裹挟，被不断地推着走，再之后，就听某个老乡说纪也离开了D市，至于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是自己先违约，卜鸣不再念着那个约定，只是把心上人深埋进记忆深处，不再提及，更多的是的讲述另外的生活故事，写进日记本里，写进他的剧本小说里。
　　希望对方也能在某个遥远地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在阅读他的小说，观看他的剧本改编的电影。
　　那是无法直接言明的歉意与遗憾，就像当初没有说出口的爱意。
　　可是他们心底都知道。

　　卜曜回想起他们撤离的那一晚，卜鸣忽然半夜急匆匆出门，没有告知任何人他要去哪里。
　　以往卜鸣偶尔也会半夜溜出去，家人只当他去哪里喝酒看戏，可是现在几乎是全城撤离，哪还有酒馆戏园子营业？
　　卜曜察觉到卜鸣态度有异，可对方还是和往日一样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早些休息。
　　而后消失在夜色中。
　　能让卜鸣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见一面的人，想来就是这位纪先生了。

　　卜鸣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这期间卜书乾一直在翻看纪留下来的书稿，即使他大多数都看不懂。
　　“大爷爷，喝水吗？”
　　看到卜鸣起来，卜书乾马上扶他坐稳。

　　“喝一点。”卜鸣捧着茶杯，声音和缓，“你都看完了？”
　　卜书乾摇头：“没有，就只是走马观花。”
　　卜鸣低头看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我都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只是想着如果他还在别的地方，是不是也不算是我违背诺言了。”
　　而不是听到他死守老宅院等他回来的消息。

　　两人沉默了半天，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一点沉入山坳。
　　卜鸣手上的茶杯见底，他放下冰凉的茶杯：“你那天是不是被拒绝了？”
　　卜书乾：“……”
　　卜家几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卜鸣语气笃定：“看来是。”

　　卜书乾：“他是妖怪。”
　　“这很重要吗？”卜鸣反问，“你会真的在意这个问题吗？”
　　当然不会。
　　卜书乾：“是他在意，不是我。”
　　卜鸣轻轻一点头：“确实是他在意啊，不是我。”

　　屋里远远传来其他人的喊声，喊他们进屋准备吃饭了。
　　卜鸣拍拍卜书乾的肩膀：“既然如此，那就更要说清楚了。”
　　也许不言不语算是他们特别的默契，可他们还是错过了。

　　太阳落下，飞鸟归巢。
　　纪词照旧接送小毕放学回家。
　　老宅院一片寂静，只有纪词和小毕两人在灯下吃饭写字。
　　老宅院的邻居们在演奏完纪先生留下来乐谱后更加虚弱，很多不再以人类形态出现，不再需要吃饭睡觉。
　　他们这种妖精没有传说里的高强法力，变回原形意味着他们的生命走到尽头，难以维持人形。

　　小毕已经不再纠结自己能否考上高中，心态极好，不会做的题写个“解”字再把自己能想到的公式一股脑儿套进去。
　　纪词给他检查作业，哭笑不得：“你这没有一个写对的，不过写得倒是挺多的。”
　　小毕嘿嘿笑：“自信最重要，我现在超自信的。”

　　“哦。”纪词拉长声音，朝他眨眼，“那我期待你的表现了。”
　　做完作业，小毕打了一桶水来：“小词哥哥，今天还早，我帮你吧。”
　　“行。”纪词没有要求小毕一定要早点回去休息。

　　小毕拧干手里的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要是妈妈还在，现在就要催我去睡觉了。还是小词哥哥好！”
　　“可是小孩就应该早睡啊，”纪词指了指小毕的头顶，示意他头上沾了灰尘，“晚睡可是会长不高的。”
　　小毕的脸纠结成一团。
　　“想睡就去吧。”纪词笑出来。
　　邻居们在演奏会过后，都精疲力尽无法维持人形，老宅院清洗维护，包括邻居们的护理修复就落在纪词和小毕身上。
　　小毕还要读书，基本就是纪词在做。

　　临睡前，小毕问：“小词哥哥的新工作还没找到吗？”
　　老宅院的家务事都是纪词在忙，白天小毕上学，纪词就带着邻居们寻找师傅修复，晚上接小毕回家以后，还要做饭辅导，一整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散活都不怎么接了。
　　“不找了。”纪词把抹布洗完晾起来，“不给人打工了，我自己当老板。”

　　“真的吗？”小毕朝纪词挤眼睛，“上次那个书乾哥哥不是喜欢你啊？”
　　“你从哪里看出来？”
　　“哪儿都看出来了，他一直在看你！”小毕燃起八卦之魂，“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纪词薅一把小毕毛刺刺的头发：“你还睡不睡了？”
　　他做出一副就要离开的样子，转身就走。

　　“别啊，小词哥哥，”小毕从被子里探出手拉住纪词的衣角，“你说说嘛。”
　　纪词瞪眼：“说什么？”
　　小毕眨巴眨巴眼睛。
　　纪词按住他的手，示意他放开：“我的建议是，早点睡，不然明天又起不来了。”
　　“那……小词哥哥可不可以陪我睡？”
　　纪词没动，挑了挑眉毛等他说出理由。

　　小毕声音低下去：“我好想妈妈啊。”
　　他化形之后，就被毛颖和毕钢金捡到带回老宅院当做自己孩子一样养大。
　　“也好想爸爸胡爷爷杨奶奶阮甜哥哥，还有老黄他们……大家，大家怎么就忽然就……”

　　纪词轻轻叹气，把手覆在小毕的眼睛上：“没事的，睡吧，我会一直在的。”
　　老宅院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天上一轮明月缓缓西行，明亮的月光从窗台照进房间里。
　　纪词的手机闪了闪。
　　【卜书乾：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的问题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