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时》子柚非鱼

15、第十五章

　　稍稍休息过后，朦胧睁眼，康康一眼就望到熟悉的鸡舍及地边的水井。

　　孟美云正从鸡舍前几块不规则的石梯上走出，背着背篓，握着镰刀，穿了一双宽大的老式筒靴。

　　康康顾不得有雨，摇下车窗：“二姨！”

　　“诶！”听见喊声，孟美云应道：“康康，你外婆呢？”

　　“我旁边呢。”

　　小车绕过屋后窄窄的泥路停在前院坝子里，车还未停稳，孟美云已经放下镰刀背篓接上去。

　　康康学不会慢条斯理，一推车门往外一蹦，忘记了坝子被雨水沾湿容易打滑。脚上的平板鞋比她更加着急，打算扔下她先走......

　　“啊......”

　　康康的脚后跟同时推向前方，眼看自己将要背靠车身垂直坠地，她的心已经快要跳出来，不是怕自己摔伤，外婆这时候已经探出身子，一只腿已经落地，如果自己背靠车门坠地，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康康迅速上身往右用力，甩出右手去够车尾，当右臂狠狠地拍在车尾时，右胯骨也直接狠狠地撞了上去......

　　“康康，撞哪儿了？要不要紧？”孟美霞穿着高跟鞋也能如此快速跑上前去，一脸焦急。

　　“要不，上医院吧！”

　　“镇上的卫生院今天上班的吧？”

　　康康右半身被击得闷疼，一时说不出话，稍稍缓过来时，本想出口咒骂，可在场的都是长辈，又生生忍了下来。半天吐出一句，“没事儿，我坐一会儿就好。”

　　“破皮了没有？”

　　“看一下有没有流血。”

　　“之前我看见菜市场有个女的被三轮车装上，当时没事，后来不对劲去检查，现在还没出院呢。”

　　“......”

　　康康哭笑不得，“好了妈，我自己知道，没事儿的。”

　　一群人又开始发表意见，康康好几次没插上嘴。孟美霞多次确认，终于放下心来，康康此时仿佛皇后回宫的架势，被母亲和二姨一左一右护着，往屋里走去。

　　“汪！”

　　“汪汪！”

　　突然，一串响亮又凶狠的狗吠声将刚刚站稳的康康险些吓回原地，几个人刚刚定住的魂又被吓散。

　　“阿汪！”孟美云呵斥，“是客人，回去。”

　　险些双喜临门的康康虽逃过一劫，但仍是气愤，“这狗东西，从小到大吃了老子多少火腿肠？还咬！”

　　哼！白眼儿狗。

　　阿汪被斥后，嘴里依旧不甘心，发出“呜呜”的声音继续挑衅，后腿弯曲，随时准备着纵身一跃向前攻击。

　　“坐下，阿汪！”孟美云扯过链子将阿汪拉出些距离，缓缓道：“这家伙认生，之前见过康康，可是不认得你们啊！”

　　“......”

　　在场的人，都明白“你们”指的是谁。

　　“没事儿。”孟美云觉察到气氛不对，立刻笑道：“这以后都离得近了，多来几回，阿汪就认得你们了。”

　　这常年不在家，狗都有意见了，两夫妻心情有些复杂。算了，刚回来的时候，跟两个女儿相处的都不像一家人。

　　终于顺利的进了屋，康康的“伤势”依旧没有让大家放下心来。虽没去医院，但还是听从二姨的建议抹上些红花油，就算是处理了。

　　二姨父是村里有名的木工，在背后的一户人家中接了活忙着，此时被二姨叫了回来，大人们之间的互相客气，和来来回回的寒暄问候总是那些，在康康眼里，他们显得啰嗦又麻烦。

　　康康拉了一个小木凳坐在屋外，撕开一根火腿扔给阿汪，阿汪准确地接住，乖巧地卧在康康凳子旁边，温顺的摇摇尾巴，取得了康康的原谅。

　　阿汪是一只黄毛白肚皮的田园犬，老实憨厚的相貌与它那神勇的嗓门儿，还有威武的步伐太不匹配。

　　二姨告诉康康，阿汪越来越出息了，院前的果树，院外的菜园，养殖的家禽，全部都是由阿汪守护着。阿汪可厉害了，曾经咬断绳索跑上山去抓了一只野兔回来，为怕阿汪这好家伙被别家牵去，才换了铁链防止它乱跑。

　　二姨和姨父利索地忙着，烧水泡茶，摆凳子铺麻将，开电视捧瓜子......

　　上了牌桌，大人们没有谁顾上康康，见二姨准备下地，康康急着跟上去，“二姨，你去哪里？”

　　“不远，就去菜园摘点菜，回来做午饭。”

　　“那你等我一下，我也去。”康康挪开板凳，将长衣外套的帽子戴在头上。

　　“可下着雨呢！”孟美云重新背好背篓拿上镰刀，“露水又大还有稀泥，看你那鞋多白，乖，快回去。”

　　“没事的二姨，脏了洗掉就是了。”康康已经走到跟前。

　　见孟美霞也未阻拦，孟美云也不再多讲，“好，那你跟在我后边，少沾点雨水。”

　　“好！”

　　在镇上生活的时候，康康常常跟着外婆乡下二姨家。大部分农作物她都认得，只是好一段时间没回来，还是觉得新鲜。

　　她小心翼翼踩在蔬菜苗之间的空隙中，远山被迷雾笼罩着，树木和房屋都被滋润一新，树上的果实更加诱人，几处坑坑洼洼的水面上，偶尔飞来一片黄叶......

　　康康仰起头，任由雨雾飘在睫，双眼模糊，她干脆闭上眼睛，感受着雨丝飘在肩头，鞋面以及嫩绿的菜叶上，潮湿清甜的乡间空气使她忍不住要多来几次深呼吸。

　　“得赶紧收稻子啦！”孟美云用镰刀勾起一株冬瓜藤蔓，“要是碰上大雨就坏了。”

　　康康搜罗着各式蔬菜，她并不在乎中午吃什么，她只是手欠，在每一个品种中选择长相出挑的。

　　“二姨，那个冬瓜大些，怎么不先摘啊？”康康提着青椒转过身去。

　　“哦。”孟美云讲割下的冬瓜扔进背篓，用镰刀敲了敲背篓边缘，“这个大小合适，我们中午炖汤刚刚好，那个大的吃不了，剩下的收拾起来挺麻烦，就放在那喂猪，像那么大的，我们家养的那两头猪吃一顿刚刚好，嘿嘿。”

　　“哦，好吧！”咳咳。

　　原来如此，听上去有点儿奇怪，但仔细想想其实没问题，按需非配，很合理呀。

　　诶！这年头，猪的日子都这么好过了。

　　将菜园巡逻一圈后，康康跟着二姨回家，走过鸡舍时，康康鬼使神差的往猪圈看了一眼。当她看见猪圈上方的吊扇时，心中决定，以后吵架不能诅咒人下辈子变猪，这明明是表达祝愿。

　　变猪怎么了？变猪有什么不好？这不是挺好的吗？

　　回到家中，孟美云开始生火做饭，康康将外套上的雨珠抖落，搬了个小凳子坐到灶火旁，用一根竹片刮掉鞋上的稀泥，时不时地抬头和二姨聊聊外地上大学的姐姐和表哥，隔壁四班的女班主任很凶，人人都害怕，还有她的同桌是个特别好的男生......

　　楼上的人喝着热茶，搓着麻将，外婆又在看那部不知猴年马月结尾的电视剧。

　　康康给灶孔里添上干柴，柴火烧得很旺，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及细细的热水珠。屋顶的炊烟越升越高，后又缓缓在雨雾中模糊。柴火饭香浓味美，康康摘下的零散蔬菜被孟美云汇成一盘大杂烩，颜色搭配起来出奇的好看。

　　到了晚上，康康用DVD放着她喜欢的杰伦的碟片，MV里的每个画面都认真欣赏，她讨厌那些说杰伦唱歌像念经的人。

　　几个麻将还未尽心的人继续挑灯夜战，看着忙碌的二姨，康康有些过意不去，“二姨，不用那么麻烦，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五万！”孟美霞理好麻将，“是啊二姐，不用换的，我们没有那么讲究，等我们明天一回去，你又得收拾很久。”

　　孟美云待人极好，怕他们不习惯，已经拿出新的洗脸巾，还准备重新换一套床单被褥。

　　乡间的夜里沉默宁静，熄灯后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习惯了伴着南城路灯余光入睡的康康不太习惯，但好在是真的安静。没有醉鬼大声鬼嚎疯语，没有汽车呼啸，也听不见回家太晚的丈夫被妻子大声数落抱怨。只偶尔一两声虫鸣鸟叫，撒在寂静的夜空里。

　　康康不知为何，躺在床上后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上沉甸甸的，努力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原因，最近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烦恼。摩托车的事情本就不抱希望，想了许久，终于发困，于是沉沉睡去。

　　已是深秋，早晨已经有冬日的感觉。没有闹钟打扰的清晨，可以舒适的待在绵软温暖的被窝里是无比幸福的，这样宝贵的时光，康康一秒也不愿意浪费，虽已醒来，却并不打算起床。打算发呆困了之后睡个回笼觉。

　　“康康，起床吃早饭了。”孟美霞敲了敲门。

　　假装听不见。

　　“康康，起床了！”孟美霞嗓子及手上稍稍加大力度。

　　还是听不见。

　　“好啦好啦！让她睡吧，平常上学起得早，也难得好好休息一下。”

　　“是啊，我把饭给她热在锅里，没事儿。”

　　康康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外婆和二姨才不会那么狠心。她继续安心的呆在被窝里，快至中午，睡得头昏眼花，才顶着一束摇摇欲坠的马尾起了床。

　　麻将的碰撞声依旧清澈响亮，也找不到小伙伴的康康有些无聊，形象上也不在乎。

　　起床后懒得梳头，脸也不洗，拖着两片拖鞋，外套懒懒的挂在肩上，在屋前院内瞎晃悠，实在无事可做的康康打起了那些家禽的主意，一干家禽被她戏耍的苦不堪言。

　　当然，也言不了。

　　康康砍了一块冬瓜，只有一块，扔在猪的食槽里，测试两头猪的反应能力。

　　“这头不行，过年宰了。”康康摇摇头，“太笨。”

　　另一头一直未抢到食的猪被康康鄙视了一番。

　　看腻了猪抢食，康康又抓了一把米撒到院儿里，撒米的时候先上了一套动作引起鸡舍内观众的注意，当观众们争先恐后试图将身体通过鸡舍缝隙挤出的时候，她才迈开懒步，缓缓将鸡舍打开......

　　它们平日里只有粗糠菜叶，偶尔有几粒干玉米改善伙食，白花花的大米从不敢奢望。那是至死都难得一尝的美味。

　　鸡舍一开，它们双脚翻滚如同车轮转速，冲向米粒就开始埋头苦干。有几只在缝隙中卡的太紧，进退两难，正急的抓心挠肝，被康康一脚拯救了。

　　康康：“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