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补习班》岛超圆

3、灵走不灵

　　这个人自称融香幺，比谢轻涯大了三岁，是谢轻涯平日里十分敬重的兄长。

　　谢轻涯坐在干草上，短时间内理解不了这从天而降的兄友弟恭，只好呆滞地捧着自己缺口的红木碗喝茶。

　　这位仁兄一把将他的小破碗夺过去，痛心疾首：“你怎么能用这种破烂饮茶！”

　　然后一声令下，两个看戏已久的纸扎马上忙活起来，勤勤恳恳地置好桌案、奉上茶点，还摆了个精致的博山炉在案角。

　　最后，纸小厮抱了个琵琶，纸婢女横了管竹笛，异口同声问：“小主人想听什么？”
　　融香幺摆手：“不必，小糕不喜音律。”

　　谢轻涯面无表情：“小糕是谁？”
　　融香幺：“你啊。”

　　谢轻涯眉尾一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谢，名轻涯。”

　　融香幺神情自然：“那是大名，你的小名就叫小糕，因你自小便喜食各类糕点，家中便这般打趣着叫，后来叫着叫着便顺口了，再没改过。”

　　谢轻涯：“……”太他爹的能编了。

　　博山小炉中轻烟袅袅，香气上扬，谢轻涯鼻尖一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边揉鼻子边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叫谢轻涯，你叫融香幺，你我二人怎么会是兄弟？”

　　融香幺观他动作，一扬袖，将博山炉收到袖里乾坤中，一副看傻子的怜爱神情：“因为你我是结义兄弟。”

　　“呵，”谢轻涯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他，郑重评价，“你是个半脑壳。”

　　融香幺不以为忤，絮絮道：“小糕，你逃家数月，想必吃了不少苦。放心，为兄已经找到前往淬心圳的秘钥，此番前去，一定能让你进浣玉泉，洗髓濯体，补你先天所缺，助你圆长生久视之梦。”

　　谢轻涯懒得再应这半脑壳的胡言乱语，干脆在干草堆上躺下，翻个身，闭上眼，准备睡一会儿再赶路。

　　谢轻涯眼睛才阖上，一床柔软的云被便轻飘飘覆下来，带着舒服的暖意，把他牢牢盖住，单露出一个脑袋来。谢天涯茫然睁眼，一只修长的手恰从他眼前掠过，背着光，在他脸上拓下一折优美的阴影，然后阴影再自然不过地上挪，轻轻落在他头顶。

　　一触即过，融香幺的声音温和：“睡吧小糕。”

　　*

　　谢天涯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山上的茅草屋，才下过雨，地面还是湿的，几个凹陷的水坑里悬着零落的花叶，映着模糊的影子，他一脚踩上去，花叶顺着涟漪荡开，影子消散不见。

　　屋门开着，老头照旧坐在竹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手里举着把蒲扇，看见他回来，便将蒲扇对着他招了招：“混小子，你来。”

　　谢轻涯走过去，站在摇椅边，仰视着他：“干什么？”
　　老头放下扇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领你见个人，咦，怎么藏这里了……”

　　过了一会儿，谢轻涯才意识到老头手里拉着只小手，手的主人把自己掩在门后，一手被老头拉着，一手奋力扒着门，躲躲藏藏不肯露面。

　　谢轻涯佩服：“好样的，力气真大！”

　　老头瞪他一眼：“小香比较害羞，你给我闭嘴，别吓到他！”

　　谢轻涯不屑：“纸糊的啊？我吹口气他是不是能倒了？”

　　就在此时，老头终于把门后的人拉了出来。

　　那小孩半跌出来，才努力站稳了，正对上谢轻涯的视线，如临大敌般，立刻把背打直了。

　　谢轻涯第一个想法：好白啊，像个小雪人。
　　老头站在旁边，含笑催促：“叫人啊……”

　　小香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害怕，过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喊：“爹……”

　　谢轻涯：“！！！”

　　谢轻涯猛然惊醒，手往背后一探，摸了一手的冷汗。他很多年没做梦了，这次拜那个发癫的半脑壳所赐，做了个噩梦。

　　晦气得很！

　　透过残破的木窗可见，外头已月上中天，而干草堆旁，融香幺闭眼盘腿，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打坐。两个纸仆人已不见踪影，地上晕倒的两个猎户兄弟还是晕着，只是不知被谁搬动了，原本是一左一右晕倒的，这时候横着排在一起，排得很是整齐。

　　谢轻涯走到墙角，炉中香已经燃尽，老头的尸体面容安谧。方才梦中的影像仍然鲜活，谢轻涯忍不住弯腰，端详尸体片刻，对比了一下，感慨老头不知何时衰老成这副样子，梦中的老头似乎更年轻些。

　　谢轻涯看罢，叹息一声，俯身把老头背了起来，往山神庙外走去。

　　“小糕，你去哪里？”谢轻涯脚尖都还没沾上门槛，背后就幽幽响起融香幺的声音。

　　谢轻涯头也不回，左手以指起符向后弹射，符力在指尖激荡，仿若蓝色萤火，一闪而过。

　　身后的融香幺双眼微眯，从虚空之中抽出一把伞。

　　轻旋的伞面在空中绽开细小的漩涡，将那蓝色符力牢牢困住，好似在急流之中裹住了一蓬无根的浮萍，裹挟、旋转、吞噬，在漩涡黑暗的尽头，符力慢慢褪去，不甘地呈现出本来面目——

　　是一个扭曲的、很有点狗爬意味的“束”字。

　　电光火石间，融香幺长身玉立，拦在谢轻涯跟前，似笑非笑：“小糕何时学的符术？连束字诀都会了，许久未见，倒有些长进，可否与为兄切磋切磋？”

　　谢轻涯顿住脚步，抬起手朝他点了点，眼中戾气攀升：“让开，我不说第二次。”
　　融香幺站定，一手握着伞，脸上始终带着淡极的笑容：“听话，我也不说第二次。”

　　谢轻涯根本没听他在放什么屁话，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黑伞上。

　　融香幺正握着伞柄，准确来说，是握着一只被充做伞柄的雪白骨爪。骨爪四指怒张，苍白骨节处泛出点点金光，仿佛一条金色锁链禁锢在骨爪之上，金光星点起伏，一路逶迤向下，淹没在收拢的漆黑伞面中。

　　亦正亦邪的奇诡。

　　谢轻涯目光一闪：“我若不听话，你就用这伞打我是么？”
　　融香幺道：“自然是要给你些教训的。”

　　谢轻涯嗤道：“我先天残缺，无法引气入体，如同凡夫俗子。你仗着修为比我高，便随意欺压我，我不服。”

　　融香幺听了，问他：“你如何才服？”

　　谢轻涯：“你自封灵力，不用灵力与我打一场，你若赢了我以后自然唯你是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偷狗我绝不摸鸡。”

　　融香幺：“当真？”
　　谢轻涯微微一笑：“千真万确。”你个半脑壳。

　　融香幺一听，从袖里乾坤中掏出一丸红色丹药，送入口中服下：“这是痹丹，服下后一刻之内封闭灵力，小糕，这一刻功夫，可够你我论个高下？”

　　谢轻涯点头，暗暗发笑：“很够。”

　　眼见融香幺服下痹丹，谢轻涯左手起诀，脚尖轻点，借着诀势往东面一纵而出：“再也不见，半脑壳！”

　　咣当一声！

　　仿佛撞在一面透明的墙上，谢轻涯额前剧痛，耳内一阵嗡鸣。还未反应过来时，身后一阵冷意袭来，谢轻涯下意识曲肘后击，融香幺拧身避开他的肘击，一击落空，与此同时，融香幺一跃而上，单手从谢轻涯脖前绕过，隐带威胁地向下一压。

　　谢轻涯破口大骂：“无耻之极！你没封灵力！”
　　融香幺含笑一应：“彼此彼此！小糕你生来狡猾，愚兄不得不防。”

　　*
　　偃旗息鼓不过片刻的功夫，纸扎仆人又把茶案摆好了。

　　将老头尸首在角落里安置好，谢轻涯坐在案旁，心情十分之糟糕。

　　融香幺倒相当自在，又恢复了慈兄的嘴脸，还有闲情向谢轻涯介绍：“这是我新近炼化的盾器秋穹隆，虽然很小，但隆中景色可随我心意转换，小糕你想看星星么？”

　　谢轻涯骂：“看个球！”
　　融香幺道：“看吧小糕。”

　　谢轻涯抬头，只见秋穹隆顶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流光溢彩的圆球，每个圆球里都装着糕点，看起来精美又可口。无数的糕点球球向下降落，拥挤着环绕在谢轻涯身旁，仿佛争宠一般纷纷往他身边凑。

　　谢轻涯随手戳破一个，竟然真的有块热腾腾的酥塔落在掌心。
　　谢轻涯把酥塔丢进嘴里：“……你若不是个半脑壳，一定是个好哥哥。”

　　融香正欲说些什么，忽然面容紧绷，他耳上的紫冰珠颜色大盛，一层极薄的冰状物，从他耳后渐渐弥漫开来，藤蔓般铺展开，覆盖了半边侧脸。

　　融香幺艰难抬睫，最后看了谢轻涯一眼，话未出口，睫上便有碎雪般的细沫打落，乌睫被压在雪色之下，沉沉阖了起来。

　　“走火入魔了？！”谢轻涯大喜，万万没想到自由来得如此之快，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可惜走不出五步，便又碰到盾壁。

　　正在此时，纸小厮惊叫：“灵走，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谢轻涯垂眸一看，融香幺灰扑扑的衣袖正向上拱起，从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是个方块般的兽首。

　　那兽通体血红，方头方脑，背上的红色毛发中有四道显眼的白色长毛，两长两短，组成一个长方形的轮廓。一边发出哼唧声一边从融香幺袖中钻了出来。

　　谢轻涯居高临下扫了一眼：“真够丑的。”

　　灵走小兽仿佛是听懂了，被伤到自尊一般，咧开嘴露出尖牙，冲着谢轻涯低吼。

　　吼了一会儿，又在晕过去的融香幺身上四处嗅闻踩动，拱得融香幺衣襟散落，活像被糟蹋了一样。

　　谢轻涯乐得看戏，看了一会儿，觉得红毛兽不太对劲，好像在融香幺身上越嗅闻越暴躁一样，尖爪不时在融香幺外衣上刨动，每刨一下，就传出刺耳的声音。

　　谢轻涯转头问纸婢女：“疯病会传染吗？这玩意儿不对劲……”
　　纸婢女摇头，又哄小兽道：“灵走只是爱玩罢了，灵走乖啊，快回去吧。”

　　话才说完，越发暴躁的小兽就蹿到角落，冲着老头的尸首张开嘴，嗷呜一口把尸首囫囵吞下，随后四蹄飞踏，离弦之箭般冲出了秋穹隆的盾壁。

　　谢轻涯站在原地，看了看地上躺尸的融香幺，又看了看那狂奔而去的灵走兽，面无表情地捶开一颗凑过来的大彩球，拿了块蝴蝶酥，泄愤般咬得稀碎。

　　就他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