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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中白轿 ...


  •   老头的遗言是让谢轻涯去宝鸾台吃软饭。

      谢轻涯十分不以为然,老头活着他都不一定听话,这会儿老头人都凉了,遗言更没有分量了。
      跟着老头在山上过了这么多年,谢轻涯基本判断出来了,修仙是没有什么鸟意思的。

      谢轻涯心里茫茫然空了一刹,不过一刹而已,他就给自己捏好了主张。
      他决定下山。

      他才不去劳什子宝鸾台。
      他要下山,讨老婆,做个快快乐乐的红尘中人。

      他年方十六,被老头拘在山中十来年,根本不知道男女情爱,只听过山中夜宿的猎户们说起过讨老婆,仿佛是件相当美好的事情。

      谢轻涯是绝不吃亏的人,这种好事,一定要给自己安排上。

      不过在去浪荡红尘前,他要先把老头安顿好,老头活着挺磕碜的,死了不能也这么随便。他搜刮起记忆里有限的下山次数,想起山脚住着个阴阳生,还有那些纸车纸马纸婢女之类的,也应该给老头安排上。

      谢轻涯从山顶一路下来,走出不到一里,远远可见对面森然峭壁。

      他隐约想起来,自己所在的地方,叫百刃山。

      “距离百刃山崩,已有二十载。百刃山,确切来说应当是百刃山脉,大大小小共有山峰数百座,座座形态尖峭,直指苍穹。二十年前,山崩之时,中间的百刃主峰毁损最过,峰顶折断,坠向大地,如今剩余一座残峰。”当年老头站在山顶,抚须而叹。

      “为什么会山崩?”十岁的谢轻涯如是问道。

      “修仙者斗法,一击而已,山崩玉碎。”老头转向他,循循善诱,“凡人一生,有若蜉蝣,朝生夕死。倘你入了仙门,问鼎大道,移山搬海,翻云覆雨,不在话下。你可有所悟?”

      谢轻涯:“有啊。”
      老头喜道:“所悟为何?”
      谢轻涯:“臭修仙的,真没素质。”
      ……

      那是老头第一次提及百刃山的前世今生,也是最后一次。
      谢轻涯收回目光,继续往山下走。

      *

      百刃残峰之中,除了打猎的猎户外,人烟罕至,连半山腰的一座山神庙,也是日渐倾颓,门可罗雀,废了香火。

      夏日时节,片云致雨,一开始不过天边晕黑,眨眼光景,那雨便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地砸了下来。谢轻涯正好走到半山腰,看这雨一时半会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便顿住脚,旋身往山神庙里走去。

      谢轻涯记事起,这庙里似乎有过一个庙祝打理事务,多年过去,那庙祝想必也老死了。阴暗天光下,山神庙门扉半掩,看着竟然有几分阴森。

      谢轻涯一手扶着背上老头的膝弯,一手推开那木门,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向旁边荡开。山神庙破败已久,蛛网蒙尘,正对着大门的一尊泥胎神像,神像的油彩斑驳、多处脱落,面目已然模糊难认了。

      谢轻涯找了点干草在墙角铺好,把开始发硬的老头在上面摆好,看着老头仿佛睡过去的面容,看了有一会儿,见地上滚着个破香炉,便把那香炉捡起来,又看那香炉里插着长短不一的几根香,于是挑了三根拢齐,点燃了放在老头面前。

      谢轻涯找到一个茶吊子,在地上起了火堆,烧了点水,把从山上带下来的茶叶煮了,一时间,陋室之内茶香扑鼻,谢轻涯捧着缺口的红木碗喝茶,赏看外面如注暴雨,烟雾成卷,竟是十分闲逸。

      不多时,有两个来不及下山的猎户跑进庙中避雨,看见谢轻涯孤身一人,年纪不大,便喝着他往旁边坐,“小鬼,让让地方,让哥哥们烤烤火。”

      谢轻涯常年拘在山中,少见外人,对他们便十分客气忍耐,往旁边挪了挪让他们坐下,“坐吧。”

      两个猎户坐下,一个高大的猎户脱了外衣鞋袜烘烤,一边烘一边道:“这鬼天气,今天又什么都没抓到,白跑一趟。”

      另一个身形矮小点的猎户也叹息道:“下的套子上带着血的,想是本来捕住的,又给跑了。再这样下去,下月的米油都难办。”

      高猎户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儿镇上徐员外发嫁孙女,我有个同乡在他府里当门子的,不如找找他的门道,咱们过去帮个短工,多少也挣几个钱做花销。”

      矮猎户道:“这样甚好,那徐员外可是大户,指头缝里漏点都够咱们许多了,更何况如此喜事,赏钱必定丰厚!”

      高猎户想起来什么,笑道:“说起嫁女,这徐员外家还有一段故事呢,我也是听老人们说的,却不知真假。”

      矮猎户道:“可别他娘的卖关子了,还不知困在这里多久,讲个段子就当消遣了。哎,小兄弟,你的茶闻着忒香,给老哥我来一口成不?”

      谢轻涯点头:“茶吊里就有,你自倒吧。”
      又催那高猎户:“你快讲!”

      高猎户清清嗓子:“给我也倒一杯,咳咳,说是这徐员外一生无子,四十岁上才得了一女,就是现今这要嫁人的小小姐的母亲,姑且称作徐大姐吧。徐员外当年是将她奉为掌珠,爱若珍宝,立意不将她发嫁,要为她招婿,也好顶了徐府门户,将来替自己养老送终。”

      矮猎户奇道:“招婿,能有什么稀奇?”

      高猎户烦他打断,瞪他一眼,道:“老子要说的又不是招婿,要说的是山神爷娶亲。说是约莫二十年前,山神老爷签谕娶亲,当时备选的就有这徐大姐,还有另外一人,叫什么禾娘的。”
      谢轻涯:“老婆还能娶两个?”

      高猎户道:“你要有钱有势,娶十八个都随你,徐员外家听说已经排到了第十三号。不过这山神娶亲,却是明令只要一个的。当时有人说徐大姐更美,当选;有人说这禾娘更温柔,当选……总之是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无法择定,便要打筶。”

      谢轻涯:“何为打筶?”

      矮猎户被他烦得不行,走去神案底下,捡起来一只陈旧杯珓,递给他看:“喏,这就是打筶用的杯珓。”

      那旧杯珓形如小蛤,是竹片制成的,拂去表面积灰后,触手光滑,应该是多年经人手摩挲所致,杯珓一面凸出,一面平坦。原来打筶就是神前祷告,投掷杯珓,俯凸面为阳,仰平面为阴,以此阴阳分出不同卦象,占卜吉凶祸福。

      谢轻涯补完了课,高猎户继续道:“打筶之时,禾娘先打出了三次胜筶,也就是三次一阴一阳,便定了禾娘当山神老爷的新娘子。当夜啊,就一顶轿子将人送上了山。这徐大姐也因此才能回家招婿,不然若当年嫁了山神,哪里还有后面这许多故事。”

      高猎户压低声音:“这嫁山神的轿子,和我们寻常的轿子是不一样的,是通体白色,连送嫁的人都要浑身素衣,也不能敲锣打鼓,还要沿路撒些黄表纸。听说啊,那夜过后,禾娘和白轿都不见了,后来有人在月色好的时候,看见一只无人抬的白轿在山中四处游荡……”

      “像那样么?”谢轻涯问。

      两个猎户顺着谢轻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庙门外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顶白轿,轿杠两侧无人抬轿,轿子却兀自从朦胧烟帘之中穿梭而来,仿佛冥冥之中,被什么诡谲神秘的力量操控着,速度飞快地朝山神庙冲了过来。

      须臾之间,轿子就到了庙门口,那浅淡怪异的轮廓从烟帘中凸显出来,屋内三人也彻底看清了:并非无人扶轿,轿子两旁各站着单薄的一男一女,脸上点着过分规则的红胭脂,雪白呆滞的脸几乎和阴阳铺子里的一模一样。

      是纸扎在扶轿!

      两个猎户双眼一撅,两声惨叫升到喉咙口,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整齐划一地晕了过去。

      纸扎们恭恭敬敬地将轿子抬过山神庙的门槛,见地上躺着两个人,并不侧目,看见谢轻涯安然无恙,两双空洞的眼顿时抬起,直勾勾地盯着谢轻涯。

      窸窣之声响起,像翻动书页的声音,谢轻涯还坐在原地,被火烤得浑身暖洋洋的,正舒服得双眼微眯。

      再一抬眸,两个纸扎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朝他歪倒下来,两张惨白的人脸正对着他,其中一张女人的脸咧起红唇,发出一声尖利的笑音,“呵。”

      谢轻涯劝道:“你别笑了,不好听,女孩子矜持些。”

      纸婢女第一次被人叫做女孩子,此前从未享受过这种尊称,显得十分茫然。

      纸小厮面目狰狞,空洞洞的嘴里连舌头都没有,发出一连串扭曲的音节:“呵呵嚯。”
      谢轻涯一巴掌把纸小厮的脸打歪了:“闭嘴,不然头打掉。”

      纸小厮被他劝女搧男的不公正待遇弄懵了,纸婢女还沉浸在女孩子的美好称呼之中,都没发现谢轻涯走到白轿前,伸手掀起了轿帘。

      轿中躺着一个人。

      这人穿得灰扑扑的,看着年纪比谢轻涯大不了几岁,此刻面容静谧、双眼紧闭,唇色几乎和脸色一般雪白,身上最艳的颜色竟是右耳上一颗豆粒大小的紫冰珠,冰珠的光忽明忽灭,照着他半边侧脸,光怪陆离间,格外有种雪中精魅、灵奇毓秀之态。

      谢轻涯伸手在他鼻下一探,感受到浅浅的热息扑在自己指尖。
      有气儿,没死。

      纸婢女忽然开口:“不要动手动脚。”
      纸小厮附和:“是的,主人不喜别人碰他。”

      谢轻涯看那纸婢女裱糊得实在精美,于是问它:“你是哪里买的,我想买个给我师父陪葬。”
      纸婢女脑袋高抬:“你买不起我,主人说我价值连城。”

      谢轻涯转向纸小厮:“你呢?”
      纸小厮亦很高傲:“主人说我千金不换。”

      谢轻涯:“你俩谁贵?”

      纸婢女不说话,偏过头,阴森森地看着纸小厮。
      半晌,纸小厮才指了指纸婢女,僵硬道:“它贵。”
      纸婢女这才满意点头:“没错。”

      说话的功夫,轿中的人醒转,苏醒的一瞬,睫上有细碎如雪沫的东西跌落,他像是习以为常般,顺手抹去。

      然后,那筛雪淬冰的视线和谢轻涯探究的眼神不巧打了个正着,当下怔住,眼含微光,冰消雪融:“弟弟,为兄可算找着你了!”

      谢轻涯:“……不瞒你说,我是孤儿。”
      并无兄弟。

      纸婢女无奈长叹:“完了完了,小主人又犯病了。”
      纸小厮扳着手指:“还好还好,这回认的是弟弟,幸好不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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