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沈逸尘

2、第 2 章

　　此时，赵曦手握匕首站在一头骆驼前，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紧咬干裂的下唇，眼神苍白坚定狠辣，盯着温顺的骆驼。
　　十天前，赵曦率领一百多头高大强壮的驼队，满载粮食，水，甚至美酒和美人儿走进大漠，北齐朝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性喜奢华，即便是行军打仗的途中，也不能缺少美酒和美女。
　　然而，经历过一场沙漠飓风后的驼队，没了水，没了粮食，没了出路也没了美女，一百多头骆驼，此时仅剩八头。
　　八头骆驼十个人！
　　头上盘旋的秃鹫又多了几只，赵曦知道，这些秃鹫在等，等第一个倒下的人。
　　他轻轻舔舐干裂的唇，除了杀骆驼，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已近花甲的老向导闭着眼，干裂的嘴唇挤出一句话：“太子，杀了骆驼我们可能多活几天，找不到出路，也不过是多受几天活罪。”
　　老向导满脸花白胡须，微颤。
　　他已经在这条号称死亡之路的沙漠往返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了。
　　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太子走这最后一趟，此时，他更是说不清楚了。
　　为钱吗？
　　五十万两白银，的确有诱惑力。
　　对他而言，其实又不算什么，走了一辈子的沙漠，他早已经赚的钵满盆满。
　　为权吗？
　　看惯了生死的他，实在不喜欢勾心斗角的权利。
　　究竟为什么？
　　老向导第一次看到了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微微睁开眼，透过擀毡的胡须，老向导的目光落在蜷缩在白骆驼前瘦小的赵宸身上。
　　或者就是为了这个小子吧，谁让自己答应他娘要照顾他呢。
　　赵宸，北齐十一皇子，今年十五岁，据说是皇上和一个军妓所生，因为生母身份低贱，又是皇上酒后失德的劣证，所以，皇上，并不喜欢这个儿子，甚至是讨厌他。
　　没有皇上的宠爱，没有亲生母亲的疼惜，他在皇宫的日子可想而知，非但皇子公主们欺负他，就是稍稍有点身份的太监宫女都可以随便使唤他。
　　这不，太子西行寻找圣女，特地带上他解闷儿，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不能说的理由——奉父命遗弃赵宸，任他自生自灭。
　　此时的赵宸抱着他唯一的朋友——狗蜷缩在骆驼后，趁其他人不注意，将最后一滴水喂了他的朋友。
　　忽然，狗一阵狂吠，眼睛惊恐地看向远方。
　　赵曦正在犹豫要不要杀骆驼，听见狗吠，不由眼睛一亮，疾步冲过去，拎起狗挥下手中的匕首。
　　赵宸一把抱住太子的胳膊，：“不要！”
　　赵曦冷冷地斜睨赵宸：“我不杀它,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谁也没有想到，赵宸竟抽出腰刀，在瘦弱的胳膊上划下一刀！
　　没有片刻犹豫！
　　血滴答答落在沙漠，顿时被流沙湮没。
　　狂吠的狗趁机挣脱赵曦的手，咬着赵宸的裤脚，用力向后拖。
　　赵宸盯着前方的眼瞳孔倏然放大，脸色苍白，眼底惊恐，指着前方，结结巴巴地说：“老鼠！老鼠！”
　　赵曦回眸：“沙漠里怎么会有老鼠？”
　　褐色的沙子滚滚而来。
　　仔细看，才看清是褐色的沙漠鼠！
　　褐色的沙漠鼠滚成球状，像潮水涌过来！
　　赵曦暂时忘记那只狗，眼神不由自主看向老向导。
　　老向导也发现了，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喊声撕裂：“快！快围过来！”
　　走了一辈子沙漠的老向导知道，任何异象都是灾难来临前的征兆。
　　他还知道，遇到灾变，只要把骆驼围成一个圈，人躲在骆驼后，就可以逃过灾难。
　　当然，这些人除了十一皇子，都是经验丰富的人。
　　可是，这次风暴来的太突然，并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准备。
　　成团成团的老鼠蚂蚁，蜂拥而至！
　　赵曦甚至没有听见自己的惊叫声，就湮没在沙漠的风暴中！
　　就连老向导也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
　　终究是在沙漠中行走了大半辈子的人，老向导没有研究老鼠和蚂蚁是怎么飞上天的，他在风暴来临的最后一秒钟，让八头骆驼及时伏下 身子。
　　并且及时按住了赵宸和赵曦的头。
　　沙漠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
　　赵宸第一个抬起头来，风暴过后的太阳如火炉，炙烤着他每一根神经，可是，他顾不了这许多了，他要找他的狗，那是母亲给他留下的唯一的礼物。
　　：“我的狗.......”
　　他修长瘦削的手伸向被风沙湮没的狗…….
　　老向导的眼皮动了动，只是动了动，他知道，又活过来了。
　　老向导不知道的是，这次活过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躲过风暴，暂时的呼吸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活下去。
　　八头骆驼，此时只剩了三头。
　　赵宸毫无生气地躺在火热的沙砾上，眼角挂着一滴泪，很快就消失了。
　　他的狗，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亲人，失踪了。
　　他不愿意承认狗死了。
　　赵曦已经没有心思和这个弟弟计较，他只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父皇，找到并将圣女带回京城。
　　即便没有圣女，他依旧是北齐最聪明，最 英俊，武功最高的太子爷。
　　甚至，他现在开始怀疑，这世界上有没有碎叶城，碎叶城中有没有住着圣女。
　　天近傍晚时，赵曦爬起来，他想看看自己还剩了什么，经过和老向导仔细检查，除了三头骆驼之外，就是他们这三个几乎赤条条的活人，
　　还有银子。
　　一百万两白银，在京城，可以买尽美酒和美食，在这里，却是一堆废物。
　　赵曦看着老向导：“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干裂的嘴唇，每说一个字就有鲜血渗出，扯得生疼。
　　老向导眼皮都没动，指了指天.
　　赵曦仰头，紧闭双目。
　　他忽然明白了老向导的意思，生死在天！
　　可他赵曦偏不信天，即便苍天做主，他是天之骄子——北齐朝的太子，天又能将他如之何？！
　　“回京！”干裂的嘴唇挤出两个字。
　　坚定不移。
　　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老向导的脸上，他就没有这样乐观了，因为他发现，老向导平静的脸色下极力隐藏的恐惧。
　　赵曦扫了一眼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赵宸，爬上骆驼：“走！”
　　“我们不能丢下十一皇子。”
　　老向导睁开眼，从赵曦的脸上看出决绝和冷漠！
　　老向导只是苦笑了一下，跟着爬上骆驼。
　　注定的命运岂是人力能够左右？最后看了一眼赵宸，老向导干裂的嘴唇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血从干裂的唇渗出，平添几分诡异。
　　三头骆驼在沙漠中缓缓前行。
　　直到夜幕降临，赵曦杀死了第三头骆驼。
　　入夜之后，天越来越冷，赵曦和老向导身上只剩了刚好遮羞的几块布条，怎么能抵挡寒夜的侵蚀？
　　赵曦颤抖着蜷缩成团，曾经白皙娇嫩的皮肤起了一层层的小疙瘩。
　　“你不该扔下他的。”老向导缩在骆驼后。
　　赵曦没有回应。
　　一个不被重视的皇子，父皇身上唯一的污点，也许这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如果赵曦知道，此时的赵宸正躺在华丽的帐篷中，享受着美食和清凉的酒水，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呢？
　　最初，赵宸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当赵曦丢弃他的时候，他非但不恨，反而感谢他，与其受尽他的折辱再死，他宁愿安静的独自走向天堂，哪怕是地狱。
　　是谁说过，命不该死总有救。
　　但是，就在赵宸闭上眼睛的瞬间，他听见了狗欢快的叫声，他以为自己到了天堂，用力睁开眼，恍惚看见自己那只狗窝在一个白衣女孩的臂弯。
　　女孩一袭白衣，戴着斗笠，轻纱飘飘遮住她的脸颊。
　　女孩身后的小丫头低声说：“小姐，那儿有个人，好像还没死。”
　　当然还没死，因为不远处的秃鹫还在观望。
　　不咽下最后一口气，秃鹫是不会享受属于它特有的美食。
　　狗已经跳下女子的臂弯，扑向赵宸。
　　丫头抓住女子的手腕，哀求地看着她：“圣母离开碎叶城的时候特别嘱咐奴婢，不能让小姐涉足沙漠。”
　　小丫头是铃铛，女孩儿自然就是圣女。
　　今天，她于等到了机会，一个陌生人来到了碎叶城，圣母甚至来不及交待什么，就带着所有人离开了，只是嘱咐铃铛要看住圣女。
　　一个丫头怎么能管得住圣女呢？
　　于是，她们就出现在大漠。
　　女孩儿站在赵宸的面前，刚好，他睁开眼，看着她。
　　那双眼睛，怎么形容呢？
　　清澈，幽深，坚定，悲伤…….
　　不知为何，一个眼神，深深撞击了女孩儿的心，那一瞬间，她的心一阵绞痛，脑海中快速闪过一幅幅莫名其妙的画面。
　　她倒退两步，几乎跌倒。
　　幸好铃铛眼疾手快，扶住她，垂目看看昏迷不醒的赵宸，铃铛低声说：“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城吧，圣母说，您不能见陌生人的。”
　　女孩儿推开铃铛，蹲下，抱住赵宸的头，音色冰冷：“帮忙！”
　　铃铛不敢不听，只得抱住赵宸的脚将他抬上了小姐的骆驼。
　　微风吹过，吹起女孩儿的面纱，露出光洁额头上的一点朱砂痣。
　　“是你吗？”赵宸的手尚未触及女孩儿的脸，无力地落下。
　　女孩儿立刻本能重新戴好面纱。
　　然而那很轻很轻的是你吗，却无疑于惊雷落在女孩儿的耳内心头。
　　这个男孩儿认识自己！
　　是女孩儿的第一反应。
　　赵宸被安排在女孩儿的卧室，享受着美食和水。
　　上了年纪的狗欢快地在他身旁打转。
　　一切恍如梦中。
　　女孩儿以为她做的人不知鬼不觉。
　　其实，又有什么能瞒过圣母的耳目呢？
　　碎叶城中，偌大的拜殿内，圣母面色沉重，圣母对面的老道那张脸，比圣母好不到哪儿去。
　　“八年前，为了救公主，死了一百零七个圣女！为了让她彻底忘记前尘往事，牺牲了那么多魅影！你这样做，可想过我的感受吗？！”圣母压低的声音，压不住她内心的狂怒。
　　老道不疾不徐：“你应该明白，力挽狂澜让她重新活一次，已经是背天而行，她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和赵宸不可分割，失忆也不能阻止命运的轮回。”
　　圣母仰头，紧闭双目，默然无语。
　　两滴晶亮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落下，音色悲凉：“我实在不想看公主受苦，被人折磨，欺骗…….”
　　哽咽，无法成言。
　　“如果你真想帮公主，今夜，赵曦兄弟出现在碎叶城的时候，就打开她的记忆之门吧。“老道站起来。
　　“师兄，“圣母倏然睁开眼，凝视老道的背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老道背对圣母，缓缓摇头：“我现在就去带赵曦回来，你安排一下。”
　　“师兄这样安排真的是为了报恩吗？”
　　老道的脚步微微迟滞。
　　不过瞬间，坚定地留给圣母一个高大孤冷的背影。
　　圣母站在女孩儿的窗外，凝视窗纱上修长的身影，十五岁的女孩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布衣荆钗，不施脂粉，依旧难掩她的绝代佳色。
　　“奴婢拜见圣母。”铃铛抬头刚好看见站在门口发呆的圣母。
　　女孩儿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
　　因为圣母从来不到她的院子里来，特别是晚餐的时候。
　　她更担心的是，圣母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赵宸。
　　“铃铛，去给小姐准备洗澡水。”
　　傻子都能看出来，圣母故意支走了铃铛。
　　记忆一片空白的女孩儿从来不先开口，除了基本的礼貌招呼，依旧只有安静。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关于你的身世，你的亲生父母，还有以前的所有记忆。”圣母的极力克制内心的复杂，尽量让音色平静温和。
　　谁希望自己白痴一样的活着呢？！
　　女孩儿抬头，晶亮的大眼睛看着圣母：“我可以知道吗？”
　　一句话足以。
　　圣母微闭二目，良久，缓缓转身，走到门口，圣母一手扶着门框，沉声说：“明天一大早带赵宸到圣母殿。”
　　赵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