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径》清漪微澜

2、避暑

　　暑热自六月起慢慢至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嫔妃身子娇贵，自然耐不住热。对着今年出奇的炎热，皇帝只得携着满宫人去了避暑行宫暂歇，图个清凉，也能赏景，好不惬意。
　　到了那也没几日，皇后瞧着满宫人光着窝在各自一快僻静的小居里不出来了，便下道口谕，请着嫔妃前去芙蕖池旁一座亭子，设宴将众人邀来小聚。

　　颜香漫前些日子才升至馨妃，听说是“侍驾多年，深得圣心”的这类原因，不论旁的，光是这一级，便也显出了她在皇上面前的何等得脸。连带着她母家的镇国将军一脉也是风光。
　　只不过此刻的馨妃娘娘一听着身边侍女七嘴八舌地念叨着宴上吃食，面上似乎没露什么，可实际上却早了一个时辰开始梳妆打扮，小亭都尚未布置好便老老实实在宴上坐好了。
　　在皇后眼里，她也不过是来得早些，给个面子罢了。
　　但皇后似乎也并没注意，唯有她那的糕点多上了三盘。

　　颜香漫刚欲向第四盘糕点伸出手，皇后这才发觉送下去的空盘子，赶忙劝着她先饮口茶，恰好，三两成群的嫔妃在空当里来了。芙蕖池旁多了不少人语。
　　“好无趣啊……”她在桌子的掩饰下晃着两条腿，没了糕点，只得待人来全，无疑是她最坐不住的时刻。
　　一旁拉着佟愿菱话家常的沈临鸢不觉觉得奇怪：“馨妃娘娘这是在等什么人么？”
　　颜香漫这才收了左右乱瞥的目光，想着“馨妃”二字给的那些架子，稍稍坐正些。
　　“本宫能等什么人啊……不过是没见着淑妃姐姐，有些奇怪罢了。”

　　刚想再去祸害那几个新秀盘子里的吃食，淑妃便来了。又是一身珠光宝气，好不惹眼。至于皇后，倒也惯例似的没怎么理会她话里那些刺，命人好生安置着罢了。
　　可一炷香也不到，佟子缜便也“坐不住”了，难得一副笑盈盈的姿态，朝着馨妃招招手，嘴里叫着“香漫妹妹”：“喏，妹妹快过来，跟本宫去外头走走，免得呐，人都要发霉了。”

　　秦瑟就着栏杆随意一靠，望亭外下起的淅沥小雨，神思不知到了哪里去，难得没听着颜香漫的声音，露了些奇怪，随手拉着坐的近些的容昭仪道几句闲话：“妹妹你瞧，这天可真是……不作美哪。”
　　皇后刚发觉雨声，便只得将后头带众人在这周遭逛逛的心思无奈搁置，恰好同样未听见素日张扬的淑妃说过话，在席上找了许久。“不知淑妃与馨妃都去哪了？可别是方才自顾着出去赏景了，这雨天路滑的……”
　　几个嘴碎的还未开口，不远处隐约有一声惊呼传来，没等人分辨清是什么，便湮没在雨里。
　　秦瑟满腹絮叨闲话被这声音倏地堵回了肚子里，心念流转间，恰到好处地捏起了个犹疑神色，再下定决心似的，不容谢倚枫发话，拉着她一道给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娘娘，那儿的声响实在怕人，臣妾带几个人去瞧瞧，别是出什么事了。”
　　待皇后颔首允准，急忙命人备伞，秦瑟扯着似是讶异却已然默许的容昭仪走进了雨帘里。
　　毕竟容昭仪谢倚枫的脾性阖宫上下皆知，不光是这类小事，就是受人欺辱，也从未见她吱过一声的。不过在此刻境地里，于秦瑟就是极好的。

　　走到影影绰绰立着两个人的那块石阶处，秦瑟看清了——倒在地上满脸痛苦与惊呼的淑妃，身下的一抹红色，还有戳在那儿一脸惊惶不知所措的颜香漫。
　　她听得见淑妃伴着痛呼的轻微指控：“香漫妹妹……我不过是叫你低调……你竟……你竟……”个中心思昭然若揭，只不过那些红色却是作不得伪，不论事实如何，淑妃总归能凭着肚子里的孩子赚上一笔。
　　除了馨妃这个大患，也利于自己铺路，如何不高明？

　　千回百转的权谋之事，在面上也不过顷刻，秦瑟看清二人后，立即作着一副且惊且怒的表情，斥着身边两个宫女：“还不快找人来扶了淑妃娘娘！让太医在最近的宫室里候着，你们这些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再赶紧去派人给皇上传话……”
　　最后一个字尚且未说干净，秦瑟只感觉袖子一重——她方才只顾着做好淑妃这场戏里的配角，未曾注意颜香漫茫然无措地拉住了她的袖子，哭得稀里哗啦。
　　“姐姐……秦姐姐……你要相信我……你们相信我……”
　　颜香漫看着淑妃自她身边倒下，看着她敛去一切狠辣怨毒的目光，将一切“意外”顺理成章地推在她身上。

　　如何不茫然呢？

　　她这辈子都没想到过用恶意去揣度他人，从将军府里的小姐，到馨嫔，馨妃，她永远是顺风顺水，受所有人怜惜疼爱的那个天真妹妹。
　　纵然身边那几个姐姐变了又变，但总归都是喜欢她的。从来没在她面前露过什么不好的神色出来。
　　所以说，当淑妃像是不经意般去为她理鬓发时，她都什么也未曾察觉。

　　“香漫妹妹越来越好看了，就连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也是扶摇直上，真是好生令我羡慕呀……”
　　颜香漫一直未忘记后面那句话。
　　“若是我在香漫妹妹这里跌倒下去了，妹妹说万岁爷会怎么处置呢？香——漫——妹——妹——”
　　她唯一的错，只在自己太过迟钝，没发现姐姐们在背后偶尔没遮挡住的那些笑是多么毛骨悚然。

　　小亭里的人一个个的都在赶来的路上，所有都正按着淑妃想要的路走，只不过，或许那声“姐姐”所带来的变数，正是秦与沐一生未料的那个转折点。
　　“娘娘可别这样，臣妾也不知淑妃娘娘是怎么了才摔在那儿。”嘴里刚跳出来一句近乎漫不经心的话，秦瑟就不知怎的对上了那双通红的眼，看着她那般柔弱无助，心里头无来由地堵了一阵。
　　跟着她在那相对无言了片刻，秦瑟叹一口气，扶了她一把，在她耳畔轻轻说着。
　　“佟氏这次就是摆明了对着你，自个儿保重……”
　　待一句话说完，便收敛了一切旁的心思，不看她神色怔怔，喃喃一句“为什么”，只对着淑妃鞍前马后去了。
　　方才那点怜悯的心，也作无谓。

　　一声长长的“皇上驾到——”，淑妃暂且安置生产的那处小殿内才自喧闹恢复了些肃静。
　　皇帝赵寅，按着我朝惯例，该照年号唤一声“宣佑帝”。
　　此人素来脾性阴沉多疑，难以相与。以至此刻对着前些日子无比宠爱的馨妃也难露惜花之情。只顾着贯彻“皇嗣为重”，在产房门口询问情况，不再看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良久，几声婴儿的啼哭响起。

　　有产婆喜气洋洋步出内殿，近乎谄媚地说了一堆好话：“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淑妃娘娘可生了一对双生女哪！娘娘真是顶顶的福气……”

　　秦瑟在那走动了近一个时辰，或许是存讨好淑妃的心思，可如今这孩子稳当生了下来，却也琢磨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了去，所幸还机灵着，赶忙随大潮拜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