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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听戏 ...

  •   戏台上是咿呀唱词,台下的席位早已被人坐满,远远望去,珠翠闪动,在阳光下更显晶亮。

      乐声里女人们的窸窣笑语未曾停息,只不过最靠台前的那一桌周遭却安静至极,下人都簇拥着那位满宫里最尊贵的女人,气儿都不曾喘重了,唯恐招来什么灾祸,甚至无人敢抬头去看她的脸——那不过是张青春不再的中年女子面孔,除却那些道皱纹,也不过是个周正的面孔,可华贵的衣衫一穿,无端多了去的,是经年积累的权威。
      静谧之外的人语中,伴着“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皇后江赫这才走进了人堆里,对着那女人一福,嘴里的话起伏不高不低,刚好越过戏文,传在众人耳朵里。
      “母后金安,”她顿了顿,嘴角恰好勾起,“诸位姐妹同安,前些日子添了好些新妹妹,今日也可得好好认识认识。”

      忽的一声笑响起,有个身量娇小的姑娘走出来,对着江赫便是一礼,抬头便是个极其干净的笑,声音软软的:“娘娘万福~你瞧,这些个妹妹可都是年轻貌美得很哪。”
      太后看了这二人片刻,也跟着笑了,命人上好一盏茶在案,这才开口。
      “香漫入宫也快三年了罢,性子倒还是一点儿也没变。”她拉着皇后坐下,瞟一眼后头几张年轻的面孔,“皇后随哀家一块儿便好,其余都坐,无需拘束。”

      “好景艳阳天……”牡丹亭一折未完,又有人姗姗来迟——
      “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长乐无极,万福金安……”嘴里头的请安词未完,神色已然露了些轻慢出来,连福身也只是微微一恭,“太后娘娘恕罪,您知道,孕里头三个月总不安稳,早上因用膳就耽搁了一个时辰,也行不了大礼,若把孩子磕了碰了,万岁爷也是不高兴的,您说是吗?”
      皇后默然瞧着,佯作了不在意的神色,而太后则露着不悦神色,冷哼一声:“淑妃先坐罢,可得自己仔细着肚子,安生把这戏听了。毕竟你肚子里头是皇家血脉,可出不得差错。”
      待淑妃佟子缜也坐了,戏台上戏近尾声,只有秦瑟轻手轻脚着上去,行过礼后熟稔为太后捏起了肩,大多人都熟知,这位穆嫔倒对太后热络着,平日里跟随左右也就罢了,连带着她这嫔位仿佛也是太后一手提上来的。也难免在此刻悄悄说几句体己话了。
      “这佟氏……”或许是“佟氏”二字戳着了哪处神经,她哽了片刻,才叹出一口气来,“茂诸侯一脉本就是跟着祖宗打天下得来的官衔,暂且动她不得。”
      秦瑟手上动作放缓,附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些什么,见太后神色松些,再瞥一眼座下众人,这才功成身退似的退下去,隐在人间。
      毕竟她生得也就是张干净端正的面孔,毫无出众之处,若不是她方才能立在太后身侧,在一片争妍的嫔妃中,定是被淹没的那类人。

      曲终了,估计是太后一出戏点罢,只顾饮茶,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也没有角儿上台。
      “哀家是暂且没主意了,诸位瞧着,该续个什么戏好?”太后搁了茶盏,依旧是不慌不忙地说着,仿佛方才与淑妃那遭从未发生过。
      “奴才没什么见识,对戏了解不多,”秦瑟微眯了眼,去看不知哪个角落,看着一张清秀的脸,那张脸上满是怯懦腼腆,连带着礼数也是十成十的全活,“只是好奇那牡丹亭,今日想开眼一瞧。”

      伴着“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唱词,颜香漫托腮听了会唱词,发觉除却曲调,听着都不过是浪费时间,再看点戏的那位女子,似乎是个答应常在才有的服制,从头到脚也挑不出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来,亦是无趣。便笑嘻嘻地去拉邻座秦瑟:“穆嫔姐姐——你吃糕点么,这桂花糕我尝过,好吃得很……”
      满座女人,都只想着暗地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明枪暗箭,再如何与世无争,也早已将一身染作黑色,以求隐入其中,唯有秦瑟眼前这姑娘,连带着心里头一片也都是干净的。
      或许这是凭着皇帝喜欢她才多留意下的一份保护,可像秦瑟这类置身人心诡谲的,若还没被一切险恶浸淫至麻木,看着干净如斯,难免会生出自形残秽的那点心。
      或许只是觉得自己不再清明干净,故而神伤而已。
      想到这里,她便继续扯着皮笑肉不笑的那副神色,随手将那盘糕点搁在了桌上。
      “馨妹妹还是去找旁的什么人罢,”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头上簪钗,“太后过会怕是要传我过去。”

      说着,不过再一折戏落幕的时间,太后那老人家看着满座人,才终觉出几分倦意。
      “哀家乏了,且跪安罢。”
      在齐声“恭送”中,这出戏,堪堪拉下了帘。趁着高位都散去的空当,那些个年轻面孔才有机可乘,去说那些憋了一肚子的闲言碎语。

      “方才可真是……我连大气儿也不敢喘。”瑜贵人拉着身侧另一女子,舒了一口气。“还是沈姐姐厉害,坐了那么久,动也不曾动一下的。”
      她嘴里所说的那位“沈姐姐”,便也是新秀中一位身世较为显赫的沈贵人沈临鸢,户部尚书嫡次女。此刻沈贵人仿佛才回过神来,强扯着嘴角:“我也觉着这听戏听着甚是累人……”
      “对了,”沈贵人拉着瑜贵人起身,“听闻我所住的棠梨宫还有位容昭仪,毕竟同一屋檐下,总该去拜会。愿菱你陪我同去罢。”
      瑜贵人佟氏,闺名愿菱,倒也是个清贵人家里的女儿,只不过风评稍差,据说当年还是小姐时便有些娇纵蛮横的性子,生母早亡,便得“克母”传闻。
      可如今得了这么个“贵人”位子,再肆意的人,也得老老实实走着每一步,唯恐行差踏错。
      而本身便安分守己的,更得缩在某处,偏居一隅以保全平安。

      也许容昭仪就是这么一类人,所以当两位贵人等到人尽散去时,对她齐齐行礼,她都是一副惶恐且寡言的模样。
      “两位妹妹……不必多礼,真的不必……”应该是半晌都找不出词来应付,容昭仪谢倚枫只得站起身,亲自将她二人扶起。
      沈临鸢嘴里是习以为常的客套话:“昭仪主子也不必这般客气,日后本就在同一个屋檐下……”话音未落,她抬起头,与谢倚枫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两道微微含温的视线对在了一块——
      她方才都还未仔细去看过谢倚枫的容貌,如今凑得近些,这才有机会看清。
      眼前人容貌平平,顶多算得上个清秀可人,可她的眸子却很特别,温柔清澈,浅浅墨色里,看得清自己的倒影。
      极少见的一片干净与明亮,让她忘却了先前从旁人嘴中得来的那些所谓“懦弱”“无能”的评判和印象,连带着心里有什么地方也被拨了一下。

      这一眼,此生难忘。她再也没能从旁的地方见来这样的眼神。

      “……便请昭仪多关照几分了。”佟愿菱似乎也跟着愣了片刻,这会才把话续上,暗地里唤了声“沈姐姐”,圆了这片刻尴尬。
      谢倚枫看着这两张年轻面孔,似是触动,难得从她们眼中看出了点真诚来,良久后才温柔地笑了起来。“多谢二位,若是有了空当,便请来我这取些桂花酿来喝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位亲爱的读者给我指出了一个我很不应该的错误。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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