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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变形记·其六] ...

  •   “呜……”
      轻声的抽噎像是山谷间落下的水滴,包裹着温柔的回音,在地面上砸成碎片。约斯那作为这件事直接的祸首,只能看着湄拉攥着一条项链,在没打开灯的,房间里最黑暗的角落缩成一团。
      银项链下方坠着一小粒钻石,是深刻的夜晚中一颗小小的惑星。眼泪从其上滑落至地面的时间,已经足够人做出一个决定。
      不知是谁主张了,黑暗正是人类的子宫。未知的安全感能覆过人的每一寸,将人彻底浸透,然后变得温暖起来。约斯那不打算等比自己大上几岁的人将自己无颜面地赶出她和男朋友规划的未来居所,放轻脚步,悄悄转身离开了公寓楼。
      她越来越害怕黑暗了。
      与能够缩进一隅,获得片刻安心感的湄拉不同,一旦变回一个人,在暗中,她的思绪就会暴走地溃散向四面八方。她恐慌,有一日那些丝缕会连带着她日渐薄弱的生命力与活着的实感一起,彻底丢下名为约斯那的容器。
      约斯那认定,当天然的孤独向她压迫而来,她必须不停地做些什么才能够维持自己的存在,直到失去意识。女孩走进一间通宵营业的酒吧,倒在弧形的亮粉色皮沙发上,听着DJ播放的吵耳舞曲,一下一下数起自己的呼吸。主动睡眠不存在于她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了,至少该起安慰作用的,点缀着亮片的皮沙发却还是太过冷硬。
      数过第两万四千五百七十二次呼吸时,有夜场的最后一班值员来告诉她,酒吧要打烊了。她的眼睛酸涩得厉害,一踏出门口,就被天光刺得眯了起来。“又熬过了一晚,”约斯那顺顺因为整晚躺倒的姿势不好而贴在脸颊的金白色侧发,沿着来路,打算回那不勒斯去,“得回去了……把东西交还给波尔波。”
      她昨天拜访过的公寓前拉起了警戒线。
      零星的几人站在线外,怜悯地看着被围起来的地面上仰卧的尸/体。约斯那路过的时间刚好是最热闹的,警察、医护人员和神父齐齐到场,围着湄拉,给她盖上遮面的白布。
      “这位死者有亲人或亲近的朋友吗?”警察询问。
      “不……她是弃婴出身,在孤儿院长大的,”神父比邻人们更熟悉她些,在胸前划了一下十字,“一直是一个人过。您刚才也说了,她没有留下遗书,我想这可能是一起……”
      约斯那双手抓住绷紧的隔离带,向前探身。
      “意外事件,这一侧的阳台扶手都很低矮。”神父低下头,用哀悼的话语截住了警察靠近询问的脚步。
      湄拉的手心和腿侧很干净,脸上仔细描了妆面,细白的脖颈挂着一条长度刚好合适的银项链,坠子还是起誓爱情永存的钻石。神父今年六十有余,送走了附近许多住民,不会看不出一个举目无亲的女孩是不是事故死。
      她从黑夜的胎内获得了片刻的温存和勇气,随后,在诞生日当天投身冰冷的白昼。除了生日,自身和爱情以外一无所有的女孩,用回归的闭环给自己短暂的一生画下句号的丁宁用心,在她一息散尽后,成为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一双抓住隔离带的手垂了下去。
      意识到的时候,约斯那置身于板楼的某个房间之中。
      “这里是……斯康比亚?板楼吗?”她仰倒在铺着小块瓷砖的地面上,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吊了老旧玻璃灯的天花板。又是一个晚上,尽头的房间没有合门,从那里泄露的灯光正充当房内唯一的照明光源。她坐起身,揉了揉被硌疼的后脑,向那个房间走去。
      警察打扮的男人背对着她,人偶似的坐在小沙发上。收音机里,电流干扰严重的声音在播报,说今天上午,花车成功到达了阿切拉,并会在庆典结束后被拆分。“怎么回事……花车,不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吗……”
      约斯那想看看那人是谁,可脚却怎么都迈不开一步。
      脚下的地面变成了传送带,推动她渐渐远离这个小盒子。播报突然停止了,白噪中一声清晰的枪响后,男人的头失去了支撑力,向后倒在靠背上。女孩的心脏骤然一沉,像要从胸腔里生生断裂开去。她忙翻转身体,踩着突然变回了瓷砖的地板跑向前面的房间。
      是安德列和洪都拉斯女孩正对着满是噪点的电视机唱惹火的情歌,她已经有所预感了。约斯那用力甩头,连发卡掉在地上的事都来不及注意,赶在两人的脖颈粉碎之前,无比难堪地从那里逃离。
      “我不能再待在这间房子里了……我得找到出口,出口……在哪里啊!出口!”她踉跄着按原路跑回去,又路过一个敞开门的房间,那里理所当然地坐着一位青年。“喂,小姑娘,”他回过头来,约斯那却看不清他的脸。他招呼与自己视线相交的女孩,如呼唤年少的亲妹,又像是在问候久别的同僚,“你过得好吗?”
      她只顾得上拼尽全力奔逃。
      四周的墙壁飞速褪去,许多彩灯亮了起来。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她心怀期待地抬头看去,是短卷发的女同学。“你在干什么?横冲直撞的,”她晃动手里提着的纸袋,上调的尾音带着小小的自满,“我给你挑了新的妆盘,你看!还是圣诞限量色号呢,你要怎么感谢我?”
      我逃出来了吗?约斯那甚至想要拉过眼前的女孩拥抱,但尝试了两三次,都胆怯得无法使力,在那只交握的手上。即使她低着头,短卷发的话音也不断念说着让她不要乱跑的话,还说圣诞集市的人很多,只有这样才不容易走散。
      “我该对她道一句谢谢……如果没有她,我应该逃不出来吧。”约斯那想,于是将视线重新上移。
      看到了名为湄拉的女孩洒满涕泪的脸。
      短卷发的声音迅速消弭了,和坍塌的街景一道。湄拉狠狠甩开了她抓紧的手,在她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的片刻站在了阳台上。约斯那撞开挡路的餐桌,被挂架的尖角划伤了手臂,想要赶过去,将她拉回生者的世界。为抓住无法拯救的希望而伸出了手时,站在边缘的女孩回眸微笑。
      是洁利安。
      她纵身一跃。
      “呜……!”
      约斯那向前栽倒,胸肋撞上了前排的椅背,于是闷痛把她硬扯回了触觉世界。空荡的教堂之中似乎只有她一个,她想起来,是自己答应了神父做湄拉的扶棺人。橘红的夕阳从花窗透过,光辉的圣处女立于神位,脚下踩着诱惑的化身,用怀抱与虔诚给予世人慈爱。
      葬式已经结束了,神父不知所踪。女孩的太阳穴突突地震颤,她扶着椅子站起来,躲开光能照到的范围,拉开瘦高的教堂门扉,离开了那里。
      “没成功吗?”她离去后才在圣母像背后响起的声音听来颇为熟悉。被问话的人沉吟片刻,“她现在已经像个废物了,暂时显现不出效果。但我的能力绝对有作用……总有一天,她会被牵引着与我的‘永恒时刻[The Forever Moments]’再会。”
      “‘总有一天’?就算只是顺便,你的做法也太松垮了。托巴乔,对我们的理想更热衷一点吧。莉波黎塔那个婊/子已经催过好几次了,问什么时候能彻底拿下北三区。”青年嘁了一声,“该死的,他们只是动动嘴,奔忙的可是我们。”
      **
      机场附近的绿地上,小混混平躺在石凳上午休,手旁靠着一把铲子。
      “路,路卡先生,”一个衣服上打着旧补丁的小男孩跑过来,脸上带着努力做得自然但还显是十分谄媚的笑容,“这个给您!是那些开黑车的大叔上缴的场地费……唔!”
      他的尾音还没吐出来,下巴就被铲子的把手抵住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那是他们自愿的‘贡品’啊,你这蠢货。”混混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小孩面露惧色地躬身道歉后,他也就没再计较。
      通称泪眼路卡的这名青年从属于波尔波,自然不可能负责远在圣彼得区的机场。实际上,PASSIONE划分的片区中特地划走了机场这一带。老板的第一亲信带来的话是“做事收敛着些,既然机场不是我们的,就别去碰这种大头公共设施的奶酪”,这也是少数传达给了全体干部的命令。因此,即使下层不少人都对机场附近的生意虎视眈眈,也没哪片的干部敢推个炮灰去验证一下老板的处决来得有多快。
      “但是,最近可不太一样。”发际线和刘海都齐刷刷的青年从口袋里扯出手帕,蹭掉右眼涌出的眼泪,“斯康比亚都快炸锅了老板还没有动静,太不正常了,干部们的视线都聚集去了那里。这个节骨眼上,就算被人注意到我在机场附近游荡,波尔波也不会有功夫搭理的。再说……”他颠颠有点厚度的一沓纸币,咧嘴笑了笑,“这是‘友情’的证明啊,‘友情’。对吧?”
      旁边的小男孩忙不迭地点头。
      事态奇怪到这种地步,他也并不放在心上。老板的实力从来不容小觑,比起跟着某些蠢动着想要借乱势拼出些名头的傻子胡闹,他反而对坐看那些起事者的下场更有兴趣。有个形容憔悴,脚步虚浮的年轻女孩跌坐在不远处,他瞟了一眼,是个异国人。“被黑车骗光了行李和钱吧,倒霉的家伙。”路卡心里嘲笑了两句,一转头,看到小男孩已经捋平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摊在手上。
      “要‘糖果’是吧?”他在挎包里拨了拨,用手指捏着两根拐杖糖丢在小孩还沾着泥土的掌心,把钱一抓揣进口袋。“行了,快滚。”
      小男孩欢天喜地地跑走了,青年嗤了一声坐在石凳上。
      刚还在不远处的年轻女孩找了过来。她穿着一条蹭了不少脏污的名牌连衣裙,膝盖轻微地打着颤,脚腕的红肿应当是扭伤所致。女孩黑金混色的直发有些毛躁,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双没什么神采的浅灰色眼睛。“刚才的……糖果,”她吐出几个单词,身体就要倒下似的猛晃了一下,“请卖给我。”
      哈,原来是个瘾君子,看起来可不像。路卡哂然,翻过挎包要随便拿出一两支,可立即,整个包都被女孩拽了过去。大约是这一下子费了她太多气力,或者脚伤发作,女孩向后摔倒在草坪上。“喂喂……”被这样看不起了,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混混青年用手支着铲子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和我建立良好的‘友情’吗?”
      “‘友情’……?”女孩却看都没看他,皱着眉,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在这种东西上……怎么会有‘友情’。”她埋下头,在自己的手包里找起了钱,不愿再和眼前的人说一句话。
      毫无尊敬可言的行动轻而易举地挑起了青年的愤怒,眼泪从右眼涌下,他抡起铲子直接向女孩的后脑砸了下去。
      铁质钝器击打在血肉上的声音听来有些恶心,但实施暴行的人会从中感到满足。路卡泄愤地一下一下挥舞着他用惯的器械,嘴里说着有教育意义的话,“听着,小丫头,‘友情’是很重要的东西啊!”对方在第一下就被击昏了,但他不是什么看到对方够惨就会网开一面的好人,“你找到我来买糖,这就是建立‘友情’的申请。如果想保持好这份‘友情’,首先,”他的最后一铲就像长辈教育晚辈的耳光,直直打在女孩的脸上,“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尊敬’啊!你明白吗!”
      没有回话。
      他长出一口气,捡起自己的挎包,用手帕拭着眼睛从那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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