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Carnevale di Aprile》樹与

39、[变形记·其五]

　　闹钟单调的铃声叫醒了年老的修女。
　　九时的晨钟敲响，她套上长裙，撑着吱呀作响的木质床头矮柜勉强站了起来。她本想着通往客厅的门的另一侧，应当还有那名少女，但推开门后，只有弥漫房内快要散尽的煎培根的香气，和微风下无慈悲地鼓动着的白色窗帘。老人拉开门，一只成品手杖挂在门把手的另一侧。她把拐杖取下来，走了两步，发现十分趁手，就拄着走到了餐桌旁。
　　掀开被扣住的餐盘，盘中是用培根鸡蛋配了些土豆泥的手制定食。洁白的瓷碟下压着一叠纸币，是那日女孩找来时就要付给她，却被推回去的阳台占用费。修女坐在桌前，一如往常地开口感恩主赐予的食物，临了，生涯第一次，多说了一点点祈求。
　　“请您保佑她……阿门。”
　　而她希望能获得庇佑的十五岁女孩，此时已经坐上早巴前往郎世宁车站了。
　　约斯那要乘的车次，根据时刻表，会在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前后到达。她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厅点了一份摩卡，喝到一半才想起忘了要双倍巧克力，只能将剩下的草草灌掉，又随着无花果挞重新点了一杯。
　　“这是你的个人爱好吗？”负责冲调咖啡的是个二十多的南部小伙，剪着利索的短发，棕色自来卷向下遮挡住一些前额。他注意到顾客点了点头，但动作和表情并没多么明快，心里有了些大胆的猜测。
　　而他的顾客，正想着另一时刻的事。
　　“在上次去花车咖啡之前，我都没怎么喝过咖啡。”约斯那看着自来卷小伙舒展手臂，在杯中灵活地拉出植物叶片样的拉花，“爱好……两倍巧克力根本不是我的爱好。”年轻人把杯子落在桌上的动作轻盈得像是在接住一枚飘落的羽毛，还对她甩了一个自然的wink。她想要笑一下，但嘴角一直不听指挥地下坠，就低了低头，端着咖啡和点心回到采光很好的靠窗座。
　　墙上的挂钟看起来是个古董货，深木色的外壳圈住刻了罗马数字的表盘，指针都是石膏灌模制成的那种。约斯那盯着分针考虑该怎么消磨剩下的一个小时，在门铃的“噹啷”声中走进店里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又是那位口音浓重的高个子男人。
　　这家咖啡厅所处的地势低洼，门框也不高，他进来时的样子令人想起童话游记中主人公漫游矮人国的奇景。男人稍显局促地和店员摆摆手，说自己只是想找个地方坐坐，一转头，看到坐在阳光之中的约斯那。女孩有被浅金的光线照得通透的皮肤，身遭的浮尘悠悠翻动，刚好也在看他。
　　“呃……你好，又见面了。”他担心自己这样搭话会显得冒失，把音量放得比以往更低了些。这说来有趣，三十几岁的人面对比自己小一半还多的女孩，依然手足无措。约斯那多少猜得出他的境况，毕竟他都在酒店住到了被赶出来的程度，刚刚又说不打算点单。她指指自己对面空着的座位，“请到这边来坐吧。”
　　虽然对方一再推辞，女孩还是出于邀请者的礼貌请了他一杯咖啡。“你打算去哪里，先生？”对方是一般人，她也就能够稍微放松下精神来攀谈两句。男人看了看自己脚边的提包和行李箱，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一张照片，拿在手上。
　　“往北去……继续找吉恩。我们是同乡……邻居。”
　　原来他是来找人的，约斯那想。她是打算说上一句“是这样”就停止这个话题，但在对方把照片放在桌边，端起咖啡加糖的时候，她一眼瞥过去，发现照片上的人居然是曾经和她在同一家餐厅打工的西西里青年。
　　“请等等……您要找的这个人，”曾经是一名优秀店员的少女着心回忆了一下那位写在工作名簿上的姓氏，“是姓格雷科吗？”
　　男人手忙脚乱地弄洒了装方糖的罐子，但前台的青年刚好从侧门出去打电话了，没人替他收拾。“我想他也许还在那家餐厅，如果没换工作的话，” 约斯那解释说她有与那人一起打工的经历，看了一眼时钟，“一起去买车票吧。我今天刚好要回那不勒斯，可以带你过去。”
　　**
　　白色的沿海国铁在轨道上飞驰，约斯那左手拄着下颌，从包间边缘平滑的窗口看风景。她来时就乘了这趟线，对设施之类的全然一副熟稔的态度，但对面的银发男人却格外不镇静，一会儿喝两口水，一会儿站起身走两步再回来坐下，似乎相当不习惯和她共处一室。
　　从咖啡厅去车站的路上，男人磕磕巴巴地介绍说自己名叫卡拉马利，来半岛的主要目的是寻找两年多前突然失去联系的堂弟。因为担心人生地疏造成麻烦，他们联系了邻居家的儿子，也就是吉恩，希望在半岛期间能得到对方的照应。
　　当时还在科森扎上学的吉恩一口答应了下来，说到了科森扎直接去学校找他就好。可卡拉马利要动身时，本地的两支黒\帮好巧不巧在机场附近爆发了一场火并，导致附近的民区连带着机场都被封闭了两个多月。等禁令解除，他千里迢迢赶到科森扎后，又被告知那孩子已经毕业离开学校，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卡拉马利在科森扎四处寻找，生活费和返程的费用统统见了底，最后还是碰上了吉恩以前的同学，说他好像说过想往北边去，才决定了要乘车北上。
　　下午时分温吞的厢内温度让约斯那昏昏欲睡。她昨晚先回了酒店整理物品，又跑了各种地方，最后把东西送去修女家中，临走时还顺手做了顿早餐，给老人留了一份。算下来，就是通宵了。她用缠着绷带的右手无目的地在坐席边撂着的手包里翻动，指尖碰到了一条细细的，缀了一小颗钻石的项链。
　　“也许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把第一要务的东西拿回去，波尔波大概也就会满意了。”说出愿意放过目标对象的惊人承诺后，她摊开手掌，银质饰品熠熠闪光。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波尔波的态度那样急切，她原本打算不顾一切完成任务。可催促她做好一个黒\帮的指示标已经，也终于被她亲手撕下了，那背后延伸出去的只有一片茫然。
　　西玻拉佐侧过脸来与她对视，神情中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近似于悲哀。“……我没办法对你说感谢。”他绕了几下手指，把项链与另两样物品区分开来，重新放进女孩手里，“这是奥马尔打算送给湄拉的生日礼物。你的资料中应该没有湄拉……她是奥马尔的女朋友。”
　　作用在死去之人身上的，瓷化的能力确实地被解除了，但扩大的空洞依旧有着令人愁苦的存在感。青年拾起散落在四周的彩色瓷砖，一片一片拼上去，让它们重新变回血肉，“我明白你替我隐瞒的界线，以后都……不会再踏入那不勒斯了。这条项链，你带给她吧。她久居卡萨瓦托雷，就在邮局工作。”
　　西玻拉佐拆下奥马尔的鼻环挂在自己的耳钉上。他无法像奥马尔那样，将“断头台”当作十五岁的普通少女，最大限度也只是不将她再视为敌人而已。约斯那没有应允，但也没有把项链推回去，只是让红宝石周二扶自己站起身，去不远的玛多妮娜病院拜托医生做点应急处理。
　　“……喂。就当是我多管闲事……”西玻拉佐看着她身上遍布的伤口，顿了顿，扭开头去，只在女孩的目光中留下摇晃的耳钉和悬挂其上的环，“斯康比亚那时……你被摆了一道。”
　　这句话在约斯那的口中掀起了些腥气，和似有似无甜椒的辣味。
　　西玻拉佐话中有话，隐晦地将某个她不愿正视的事实再次剥离出来，摆在她的眼前。可她不知道自己除了没用地一遍遍承认外还能做到什么，大概西玻拉佐也没法给出什么建议，所以才没有说下去。
　　越知晓，越会因而痛苦。
　　事事皆是如此。
　　报站的车内放送响了两遍后，卡拉马利小心翼翼地在约斯那的肩上拍了拍将她唤醒，和她说马上就要到中央车站了。她起身揉揉眼睛，一侧身，却通过挂镜的反光看到厢外有个人正对着卡拉马利的方向举起枪。
　　“小心！”带着消/音/器的枪击发的同时，她一把拉过呆站原地的西西里男人，也让红宝石周二靠过去，将持枪者捶昏了。
　　“发，发生了什么……？”卡拉马利肤色偏重的脸上迅速泛起浓重的红雾，相识不久的少女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对方眼底的血丝。但差点被杀的惊恐让他手脚僵直，不敢轻易移动。老家西西里也常有黒\帮混战，只要注意躲避就没有大碍，与这样明显被盯上的情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没有眼前的人，那颗打进车壁的子弹现在就在他的脑子里了。
　　约斯那不想深究一个来半岛探亲的青中年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只是不想看着人死在眼前，常规地等车落站后拉着卡拉马利混进其他下车的乘客中。中央车站外经常有些吉普赛人，有些是捞旅客钱包的惯犯，有些是随便卖点小物件的商人。她在一个中年商贩的摊位买了一条花披肩和两串夸张的骨头项链，又给他扣了一顶草帽，这下，男人就成了一副小贩都赞不绝口的怪异旅客打扮。
　　出租车的司机们都喜欢等在车站和机场，登记不成正式的就和其他没执照的家伙们一起开黑车。约斯那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拉着外乡人找到一辆蓝绿色的小轿车坐上，“去拉扎罗尼，”她对并非熟人的司机吩咐，“走星辰路绕过去。”
　　“好嘞！”司机答应得很爽快，心里小小遗憾了一把还以为是两个好宰的外地人，结果撞到了懂行的。
　　还算巧，吉恩今天刚好当班。看到许久不见的前同僚，他先是热情地问东问西了一阵，大致围绕着女孩的突然消失和领班的惋惜，在听了卡拉马利的叙述后又慌慌张张地道歉，说他搬离科森扎时把号码簿遗失了，也联系不上家里的人。
　　约斯那是个知冷知热的物流工作者，把卡拉马利交付给吉恩后就没再打扰他们的同乡寒暄。奥马尔的银项链还在她的手包里，她得去把这份遗物交给名叫湄拉的女孩。“约沙，”吉恩有点不舍地送她到餐厅门口，低下头和她贴了贴脸颊作为道别，“你过得好吗？”
　　女孩不喜欢，又有点喜欢这里，矛盾的念头全部都与一个雨夜相关。这似乎和她对那不勒斯的感觉十分相像，无法简单地概括出来。大概是因为昨夜开始的连轴运转，面对“过得好吗”这样笼统的问话，她连敷衍两句的气力都耗尽了，只点了点头。
　　“她不开心，也不快乐。我肯定没有看错，”稍显内向的前同僚离开后，吉恩自言自语，“到这里工作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再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