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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情绪复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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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逸辰得承认,他是有点心软,但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不都得心软吗?
林渺小小年纪就被扔到孤儿院门口,童年时期吃了不少苦头,宋于夫妇领养他后,林渺的生活才慢慢好起来,回到一个普通孩子应有的正轨上。
护士给林渺打了一剂镇定,那麻烦的小屁孩又睡着了。
宋逸辰坐在深夜的楼道中,烦躁不安。
没看何从晖给他的录像前,宋逸辰保证自己铁石心肠,说关林渺就关了,压根不带犹豫的,谁叫他林渺区区一个养子胆敢手握他们宋家那么大一笔财产。
然而看完录像,就好像浏览了林渺的一生,再经历他失了智差点把人饿死这遭,宋逸辰必须承认,他是有一丁点愧疚的。
宋逸辰真没想把林渺关死,原以为何从晖那么关心林渺,肯定会偷偷去把人放出来,结果呢?何从晖倒好,人跑沿海去了。
这下子林渺恨死他,这领养协议他宋逸辰一时半会是别痴心妄想了。
宋逸辰越琢磨越烦,肩膀给人拍了下。抬头一看,正是同样起夜的乔牧。
乔牧眼中不乏同情,在宋逸辰身边坐下,推了推眼镜框,一脸洞穿真相的表情:“后悔了吧?”
宋逸辰叹口气,乔牧直白道:“那天晚上确实不像你。”
宋逸辰打小爹不教娘不养,摔了许多跟头吃了许多暗亏,一个棱角分明的人自然就磨圆滑了,讲究的是八面玲珑、人情练达,谁曾料,搁到一小毛孩这儿分分钟破功。
乔牧与他共事多年,看宋逸辰表情就明白了,掰着手指头有条不紊地给他分析:“令尊令堂去世,你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实际上我告诉你这消息时,你就崩溃了吧。”
“没有。”宋逸辰强撑面子。
可那毕竟是他宋逸辰亲爹亲妈啊,血缘至亲岂是他说不在乎就不在乎的?
宋子荣和于秋睿死得那么突然,宋逸辰上次见他爸妈还是杂志访谈上。
他爸宋子荣意气风发,铿锵有词:“可以说到了这把年纪,我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请诸位做个见证,我要把咱们青岩宋家的名号传承下去!”
然后呢,人没了。
他爹妈没了,他宋逸辰现在真成孤儿啦。
“我知道你一直计划回宁北,让宋先生和夫人瞧瞧你多长进……”乔牧顿了顿,含蓄地说:“逸辰,说到底,一家人还是互相舍不得。”
宋逸辰抬手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里有些压抑不住的哽咽,他沉默许久,才轻声开口:“我不相信他们死了,以前让我滚的时候多大声啊。好像真没我这个儿子一样。”
“他们和你分道扬镳后,转头就收养林渺,还在遗嘱上写财产给林渺他领养人继承。”乔牧仰头,后脑勺贴住冰凉的墙砖:“搁我我也气。”
宋逸辰低低地吼:“你说凭什么!”
夜深人静时,太多复杂情绪容易泛滥,这二十八年来一家三口聚少离多。
小时候宋逸辰住在美帝家院子里,扒着窗户盼星星盼月亮,盼他爹娘来异国瞅他一眼,太多失望累积成绝望,最后就麻木了,他玩他的,他爸妈?不干他事。
终于有一天,宋子荣把十八岁的宋逸辰接回国,陌生的父亲按着他肩膀,严厉道:“你只有一条路走,就是考美院,把你老子丢了的、属于宋家的东西拿回来!”
你说多可乐啊,凭什么,十八年不闻不问,一接回来就让他光耀宋家门楣!
呸,宋逸辰不乐意,和宋子荣天天吵天天吵,于秋睿两头劝不住,索性不劝了,宋逸辰那两年逆反期,一身反骨,吵到最后提着行李走人。
“我就是——”宋逸辰眼眶红了:“气。”
“这几天你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我就明白,”乔牧说,“你怕一停下来,就想起他们已经没了。”
宋逸辰弯下腰,脸埋进臂弯间,将所有情绪藏进看不见的阴影,不肯将内心真实想法轻易透露于旁人。
“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恨……”宋逸辰断断续续地说:“恨宋子荣和于秋睿心狠,恨林渺……”抢了他血浓于水的爸妈,一个非亲非故突然冒出来的孤儿,就那么轻易拿走了他父母的爱。
病房内,门板后,林渺坐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走廊上聊天继续。
乔牧认识宋逸辰十年了,提及家庭父母他总是讳莫如深。
至今乔牧都记得,他和宋逸辰一起参加选秀比赛,都是一帮年轻崽子,练歌练舞到深夜,有些父母就来训练场馆探望儿子。宋逸辰缩在角落接着练动作,可那双眼始终瞟着向爹妈抱怨辛苦抱怨累的队友们。
那是真真切切,打心底里的羡慕。
乔牧看着都心疼的慌,后来宋逸辰把那么软弱的自己藏起来了,他成了当红歌手,然后告诉别人,他从小就是孤儿。
宋逸辰以为这辈子,和宋子荣于秋睿,都没有和解机会了。
“何叔带我看了录像,我知道他想激我。”宋逸辰闷闷地说。
那是宋子荣、于秋睿、林渺,一家三口的平凡日常。
有一幕,于秋睿拿着摄像机,偷偷从背后靠近宋子荣,宋子荣坐在沙发上弯着腰,上身前倾,专心不二地看电视。
镜头移向屏幕,那是宋逸辰第一次参加综艺,略显笨拙,不过都处理得很好。主持人提了一个比较尴尬的话题:“没有父母支持,逸辰走到现在经历了很多辛苦吧,能跟我们聊聊吗?”
“并不是,”年少的宋逸辰字斟句酌,认真回答,“爸妈一直在我心里,给了我很多精神力量,我知道,他们始终支持我。”
谁知那是逢场作戏,抑或真情流露。
镜头抖动,于秋睿说话了:“老宋,看咱儿子多光鲜!”
宋子荣抬手擦眼睛,撅着牛脾气,狠狠拍桌:“不务正业!”
“老宋你说,”于秋睿把摄像机搁在茶几上,镜头对准了对面的餐桌,只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逸辰这几年吃了多少苦。”
没人说话,一片寂静又令人心酸的沉默。
“那能咋办,”隔着屏幕,都能听出宋子荣语气中的酸涩,“咱两已经没脸见他了。我看逸辰啊,恨不得没有我这样的爸爸。”
宋逸辰自出道起,就对外宣称他是孤儿。原来这些,宋子荣于秋睿都知道,他们心如明镜。
林渺打破沉默的僵局,镜头中,餐桌旁冒出小小少年,捏着手里的画摇晃:“爸爸!”
宋子荣将扑进他怀中的林渺抱起来,强撑笑颜,不让小儿子察觉他的难过:“阿渺,画好啦,让爸爸看看。”
画上宋逸辰年轻俊朗,桀骜不驯,抬着下巴,倒比食指,一身金光灿灿的演出服。
于秋睿笑了:“阿渺画的真好,哥哥看见一定会喜欢的。”
宋逸辰就那样进入了林渺的生活,而宋逸辰,甚至根本不认识林渺这个人。
那天晚上,宋于二人空难,财产没留给他一个子儿,只留下个突然出现的林渺。
宋逸辰就是恨,就是要教训林渺,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把什么仪态风度理智全丢了。
乔牧拍了拍宋逸辰肩膀:“林渺也就一无辜孩子,你说他那么傻乎乎,怎么可能让你爸妈遗嘱写他呢,对吧。”
发泄过后,脑子冷静许多,宋逸辰扭头望向乔牧:“但财产不能这么便宜外人。”
那是宋家的钱,就必须拿回宋家。
“好好跟林渺道个歉,”乔牧真心实意建议他,“我看那小孩也不像不通人情,你对他好点儿,遗产拿回来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理智回归大脑,对林渺的那点心软随之悄然消失,宋逸辰站起身,抹了把脸:“这两天,找个机会跟他聊聊。”
乔牧深以为然:“该。”
宋逸辰心里有了计较,两人踌躇满志想着和林渺能谈则谈,没看见病房里,贴着冰凉门板站起身的林渺,垂头丧气,一步一挪走回病床。
上床的时候摔了一跤,索性动静不大,外边没听见,林渺咬着牙爬回去,将脑袋蒙进被窝。
翌日清晨,乔牧从医院外边带回病人营养早餐。
宋逸辰打着哈欠走出卫生间,休息室里,乔牧将碗筷摆放整齐,两人吃完一顿。宋逸辰端上剩下的,给隔壁病房的林渺送去。
林渺坐在床上发呆,宋逸辰放下早餐,步至窗帘边,将沉重的海蓝窗帘敞开,天光乍泄。林渺苍白的脸上映出几分血色。
“把窗帘拉这么拢干嘛,太暗了,压抑。”宋逸辰随口嘀咕。
他走回病床边,只见林渺一动不动地凝视虚空,神情漠然犹如冰雕。
宋逸辰乐了:“您这是在坐禅呢?”
他把林渺往后一抱,林渺竟然没挣扎,宋逸辰瞥他两眼,见没什么其他异常,弯身取出小桌板搭在林渺面前,把营养早餐摆小桌板上,问:“饭总会吃吧?筷子会用吗,这儿有勺。”
林渺捡起勺子,慢吞吞地舀粥喝。
宋逸辰瞅着他,一屁股坐回亲属榻,抱着两条胳膊懒洋洋地说:“何叔给你请了一周病假,小子,一周不用上学,爽不死你。”
林渺没吃几口,把盛粥的纸盒放下了,拉起被子试图缩回去。
宋逸辰诶诶两声上前,一把按住即将被林渺踹开的桌板,连上边的餐盒端着放到矮柜,一脸生无可恋地想,小孩太难对付了,难怪当初宋子荣于秋睿不愿意养他。
林渺吃饱就睡,宋逸辰没找着机会跟他谈,在病房里杵着又太无聊,于是和乔牧两个人去打斯诺克。
推了三天工作挺爽,无事一身轻,宋逸辰穿的花枝招展,球打得酣畅淋漓。
等下午回到医院,一看病房,傻眼了。
林渺的病房空无一人,褥子整齐地叠成了豆腐块,枕头就放在“豆腐块”上,仿佛这间房没人住过,连个人气儿都闻不见。
林渺又不见了!
宋逸辰和乔牧面面相觑,宋逸辰满头黑线:“熊孩子破事多,乔牧你到处问问医院里的人,我回家看看。”
乔牧应声,立即去了。
宋逸辰叉腰,在空荡冰冷的病房内站了一会儿,打个寒战,摸出兜里的车钥匙,转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