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一只小傻子》绛鱼鱼

6、唱唱小曲

　　林渺从不在除家和学校之外的第三个地方多待。

　　宋逸辰开车赶回宋宅，年迈的郑管家立刻上前，忧心忡忡地告知他：“小林少爷今早上回来了，一直躲在屋里，午饭都没肯吃一口。”

　　搞不懂这小屁孩脑子里都装些啥，宋逸辰烦躁，抬手揉捏后颈，在管家带领下，迈着优雅步伐慢条斯理走到林渺居住的后院。

　　冷冷清清，像一片萋萋深山中的旧宅。

　　莲花池中体型硕大的锦鲤来回游弋，天光灰暗。

　　宋逸辰十分怀疑，正常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住上整整十年？还是说，林渺就是个不合人世的怪胎？

　　他甩甩脑袋，抛下诸多思绪，轻敲林渺的房门：“小鬼头，出来吃饭。”

　　里边没应声，连点儿动静都没有，宋逸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回头朝郑管家说：“你点个外卖，就要那什么，肯德基全家桶，小孩都喜欢那个。”

　　郑管家心说小林少爷就不是一般小孩，但看宋逸辰那副说一不二的态度，诺诺地应声，去点外卖了。

　　第三次敲门后，宋逸辰耐心告罄。在他的世界里，对付的都是识时务、能讲道理的大人，还没有林渺这样油盐不进的小鬼，宋逸辰怀疑林渺有心理疾病，比如自闭症。

　　他一脚踹上弱不禁风的推拉式竹木门，榫卯结构发出脆弱的吱呀声，房门应声而倒，宋逸辰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门真不堪一击。

　　“林渺！”宋逸辰站在门口，屋内陈设一览无余，碧纱橱遮住部分视野，宋逸辰一手叉腰一手贴门框，不耐烦地喊：“林渺你给哥出来！”

　　宋逸辰真心觉着林渺就是要和他对着干，没办法，谁叫他宋大少爷一回宁北，就把怒气撒到这么一小破孩身上呢？

　　“林渺你跟我硬气？你行啊，你能耐，”宋逸辰抓抓头发，漫不经心地开嘲讽，“你牛逼你咋不把那个、叫啥啥，哦对，周培，你把他关着呢？人家欺负你你哼都不哼，放我这儿摆谱，你这叫看人下菜！”

　　周培就是把林渺关器材室的小混混。

　　正常高中生听见这话铁定忍不住，非得出来跟宋逸辰斗个鱼死网破，偏偏林渺依旧丁点儿反应没有。

　　宋逸辰纳闷，难不成睡着了？他大步流星走到碧纱橱后，林渺背对他，缩在床上给自己擦药。

　　小屁孩就穿了件纯棉白衬衫，屋里有暖气，没多冷，半边衬衫落至小臂，露出光洁白皙的颈背，那些乌红淤青显得愈发刺眼。

　　宋逸辰愣了，站在床边，就看着林渺头也不回，竭力撑长胳膊去擦后背够不到的地方。

　　“疼？”宋逸辰问。

　　林渺把他当空气。

　　行吧，对付这种小孩，你不热脸贴他冷屁股，没辙。宋逸辰做足心理建设，在林渺跟前坐下，巴掌摊开，一脸朕施恩帮你一把的表情：“药拿来，我擦。”

　　这下林渺有反应了，抬起眼帘，神情淡漠地扫他一眼，转个身侧对颐指气使的宋逸辰，继续艰难抹药。

　　宋逸辰发现他皱了下眉头，约摸手指碰到伤处，疼着了。

　　可林渺不要他帮忙，宋逸辰也并非自讨没趣之人，拂开床帘整个人挪到林渺的单人床上，大马金刀翘起二郎腿，双手抬起交叉，后脑勺贴着掌心，上半身依靠床柱支撑，慵懒闲适看着林渺。

　　宋逸辰块头可比林渺大多了，可怜清瘦的小屁孩缩到床脚，才躲开宋逸辰摇摇晃晃的臭脚丫子。

　　“林渺，咱们谈谈吧。”宋逸辰不摇晃了，坐直上身，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撑长，单手搭在膝盖上，将林渺困在他和墙壁间。

　　“宋子荣于秋睿养了你十年，锦衣玉食吃穿不愁，你心里肯定感激他们。”宋逸辰正儿八经地说：“你懂我意思，你们班主任说你就是脾气怪了点，人聪明着呢，是吧，小天才。”

　　林渺放下药膏，纤长的乌羽般的浓睫张开，其下那双淡漠的眸子望向他。

　　宋逸辰心脏猛地一跳，暗道这小破孩真是唇红齿白桃花面，端生一副好相貌。

　　“你没有自闭症吧。”宋逸辰打量他，林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摇头。

　　“反社会人格障碍？”

　　再次摇头。

　　宋逸辰吁气，那就好，能正常交流，至少脑子正常。

　　“辰少爷，肯德基来了！”郑管家在外边扯开嗓子喊，宋逸辰扭头望向碧纱橱：“送进来！”

　　郑管家犹豫，迟疑地在门外回他：“辰少爷，小林少爷一向不允许外人进他屋，要不您出来拿吧！”

　　还有这讲究？宋逸辰懵逼：“行。”他趿拉马丁靴下床，指了指一脸冷漠的林渺：“数你事儿多，在这儿等着。”

　　林渺垂眸，将衬衫扶上肩头，系纽扣。

　　宋逸辰提着超大号全家桶进来，左顾右盼没找着一张能坐下吃饭的桌子，于是提着肉香四溢的全家桶到碧纱橱后，取了只炸鸡腿递到林渺面前：“吃。”

　　林渺接过了，拿在手里。

　　“我做什么的你知道，工作挺忙没有周末，只能在这儿待三天，我们最好三天内把遗产的事解决了。宋子荣于秋睿对你那么好，你总不能把宋家的钱给外人，我摆明跟你说吧林渺，我得拿回来。”

　　“你在领养协议上签字，我再找何从晖办手续，咱们皆大欢喜。为了感谢你呢，我一定给你留一百万，保证你念完大学找工作自己挣钱行吧。”宋逸辰跟他讲道理：“只要你签字，算我宋逸辰欠你人情，以后你有困难，打个电话，哥能帮保证帮。”

　　说实话，宋家历代累积下来的资产肯定不止百万，几千倍都有了，但林渺毕竟跟宋家不沾亲不带故，宋逸辰打心眼认为，留给林渺一百万，够好的了，就那都是看在录像里林渺叫他那声哥哥的份上。

　　林渺大概是冷了，跑到衣橱边翻出件棉袄套上，然后站在那儿，望着宋逸辰，眼底情绪平静而复杂。

　　那种眼神太过熟悉，仿佛从前也有个人那么看着他，仿佛那一眼，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宋逸辰都解不开其中真意。

　　一个小孩儿，为什么会有那么复杂的眼神？

　　宋逸辰轻咳掩饰尴尬，向他招手：“你讨厌我吗？”

　　林渺毫不犹豫地点头，宋逸辰老脸一红：“因为我把你关器材室，让你差点饿死？”

　　林渺顿住了，良久，再次点头。

　　怎么说，不都说现在的小孩懂可多了吗，你以为他不明白，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换到林渺的角度思考，养父母教他喊了十年的哥哥，一见面就给他来个差点要命的下马威，那落差，是个成年人都受不了。

　　宋逸辰怪能理解，因为他自己也经历过，梦中善良的父母，现实里蹬鼻子瞪眼让他滚。

　　“这个事儿，我确实该说对不起。”宋逸辰拊掌：“但林渺你想想，如果你直接签字，我们肯定不会有这么大误会。”

　　说到底，他骄傲惯了的宋逸辰，不可能朝一小屁孩赔礼道歉，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都算他林渺地位特别。

　　宋逸辰慈眉善目、循循善诱：“林渺，你在这世上无依无靠，除了宋子荣于秋睿，也就认我这么一哥哥了。你看你把字签了，财产回到宋家人手上，咱两还是兄弟，这解决方式，成吗？你要不放心，我让乔牧拟合同，保证满足你的要求。”

　　这话说的，真心漂亮，够情义，宋逸辰自以为姿态做足了，就差林渺那么一点头，皆大欢喜。

　　想不到，林渺没反应，抱走了宋逸辰怀里的肯德基全家桶，在屋外走廊上坐下，缩在他那件厚棉袄里，沾着辣椒粉啃鸡腿，蹭了满手油，就是不搭理宋逸辰。

　　宋逸辰愣了，怀中热气腾腾的全家桶没了，肚皮发出应景的咕噜响声，他踱步到林渺身边，想从全家桶里摸点儿吃的。

　　林渺抱着全家桶往他那边一放，宋逸辰屁都没摸着。

　　“操。”宋逸辰小声骂娘，表达了他此刻心情。

　　但这样活生生的林渺，比前两天冰尸一样的自闭高中生可爱多了，宋逸辰没忍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林渺回头狠狠瞪他，宋逸辰不尴不尬地收手，悻悻摸鼻。

　　宋逸辰去前厅找郑管家，让他再叫两份超大号全家桶，郑管家满头黑线打电话订外卖。

　　宋逸辰在前厅转了两圈，沙发上扔着他的吉他，宋逸辰灵机一动，抱起吉他溜达回林渺身边。

　　专心致志吃东西的冷傲小鬼瞥他，薯条沾上番茄酱。

　　“……”宋逸辰到他身边坐下，山风刮得他瑟瑟发抖，冷也是真的冷。

　　郑管家贴心，把炭火端上来，暖和不少。

　　“你吃，哥给你露一嗓子。”宋逸辰笑眯眯地说：“你还没听过我现场吧。”

　　林渺似乎来了点兴趣，不过还是将全家桶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打量无事献殷勤的宋逸辰。

　　“一首时间都去哪儿了送给小林同学。”宋逸辰给自己报幕。

　　他唱歌的时候很正经，全情投入，没有半点吊儿郎当的纨绔样，一把好嗓子揉碎了歌词，将司空见惯的感人曲融上自己的情感，那首歌，似乎也承载了他们宋家。

　　“门前老树长新芽，

　　院里枯木又开花……”

　　宋逸辰唱时间都去哪儿了的时候，林渺没啃全家桶了，安安静静地听着，两只眼睛瞅着莲花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宋逸辰没看见林渺红红的眼，就好像没看见自己心底的伤。

　　他们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从此天地浩大，无以为家。

　　“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林渺扭头望向他，眼中倏然落下两行细泪。

　　宋逸辰心惊，没想到看上去冷冰冰的林渺还挺多愁善感。打铁务必趁热，一曲罢，宋逸辰放下吉他，氛围也很合适，充斥着淡淡的忧伤。

　　“阿渺，”宋逸辰柔声劝慰，“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签了领养协议，想必也是爸妈的愿望，你说呢？”

　　宋逸辰不喜欢玩细水长流，经济学里不是有句话吗，时间越长风险越高，谁知往后还能冒出什么幺蛾子，宋逸辰宁愿找机会把这事儿彻底解决，省得夜长梦多。

　　此刻天时地利，就差人和。

　　人呢？

　　林渺站起来，全家桶没吃下肚，倒扣了宋逸辰一脸，然后怒气冲冲跑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