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一只小傻子》绛鱼鱼

4、气急咬人

　　宋逸辰赶到医院。

　　林渺总算从急救室出来，躺在特护病房内，脸上盖着氧气罩，纤长浓密的睫毛安静低垂，皮肤白得透明，是一种脆弱的苍白。

　　像一只皮毛雪白的消瘦仓鼠，可怜巴巴地在鬼门关上徘徊。

　　宋逸辰若有所觉，回身揪住何从晖衣领质问：“他手机呢？”

　　宋逸辰在生气，即使他自己察觉不到，周围距离近的立刻退避三舍，小心翼翼等候大少爷吩咐。

　　衣领拴住脖子，何从晖呼吸不畅，没想到宋逸辰突然发难，一张脸憋得发青，颤抖着从包里掏出老式直板机。

　　是这个。

　　宋逸辰一把夺过，何从晖扶墙连声咳嗽。

　　说不上哪里来的焦急与慌张，宋逸辰整颗心吊上喉头，似在烈火中煎烤。

　　林渺是生是死，分明与他无关，但那些录像中，小小的局促不安的林渺，却莫名戳中宋逸辰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那个梦，还有林渺。

　　太奇怪了。

　　宋逸辰翻出已发短信，只有两条，第一条是“饿”，第二条是“宋子荣于秋睿很爱你”。

　　小傻子花了多大力气，才在饿得奄奄一息时，把两条短信艰难地发出来，老式直板机操纵一点儿都不方便，小傻子应该摸索了很久。

　　“他不会再接受您了。”何从晖站起身道。

　　宋逸辰勃然大怒：“闭嘴！”一拳将刚站起的何从晖揍翻。

　　砸了手机，宋逸辰转身离开，乔牧紧跟他走出医院，观察着宋逸辰的情绪变化，直到上飞机才敢主动开口询问：“逸辰，那小孩咱们怎么办？”

　　宋逸辰始终凝视舷窗外，不咸不淡答了一句：“凉拌。”

　　回上滩后，宋逸辰不管不顾接通告、微博疯狂营业，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让乔牧很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宋逸辰却跟没事人一样，坐在保姆车上捏扁咖啡罐，满眼通红赶下个场子。

　　他们谁也没提起林渺，好像那个在录像中蚊声喊哥哥的小傻子不存在。

　　直到第四天，乔牧接了一通电话。

　　宋逸辰走出录制棚，他在录的这档综艺在全国综艺里知名度排第一，节目内容包含诸多小游戏，舞台现场录制，观众跟着一起嗨，台下还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喊声：“宋逸辰！宋逸辰！”

　　后台化妆室，化妆师正在给宋逸辰补妆，顺手拍马屁：“宋哥皮肤真好，不上妆都看不出一丝瑕疵。”

　　宋逸辰出了名的会做人，和颜悦色，笑不露齿，温柔亲切地回复她：“谢谢，你的也不错。”

　　化妆师笑着打趣：“宋哥经常这样夸人，难怪招大家喜欢。”

　　宋逸辰耸肩，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不说假话。”

　　是真是假，局内人心里清楚。

　　傻子才把这种随手的恭维当真，化妆师放下眉笔，虚情假意地附和：“您这样天籁般的嗓子，肯定说不出假话。”

　　乔牧推门而入，化妆师应声退离。

　　“逸辰。”乔牧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宋逸辰两条大长腿大咧咧抻长，抱臂仰头，可有可无地哼哼一声：“说。”

　　“林渺醒了。”

　　乔牧话音未落，只见原本舒适悠闲的宋逸辰跳起身，如临大敌，扯下衣帽架上的外套，囫囵圈上围巾，急匆匆步出化妆室。

　　乔牧大惊，一连小跑跟上宋逸辰，工作人员认出他们，急急地呐喊：“宋哥，录制还没结束呢！”

　　宋逸辰恍若未闻，嘱咐身边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乔牧，面沉似铁：“订机票，回宁北。”

　　老大心血来潮，苦的就是助手小喽啰，乔牧着急忙慌订最近的机票。

　　宋逸辰亲自开车，乔牧给综艺节目导演打电话，点头哈腰赔礼道歉，保证下次免费重录一期，导演愤怒道：“下次别来了！耍nm大牌！”吼完就挂断电话。

　　乔牧揉揉被吼的那只耳朵，怀疑这只耳朵收到的冲击过于剧烈，已经聋了。

　　飞机上宋逸辰食指不停敲大腿，嫌飞机飞得不够快，乔牧满头黑线：“要不您扛着飞机回宁北更快？”

　　宋逸辰分不出心思怼乔牧的玩笑话，满脑子都是林渺醒了。

　　林渺醒了，然后呢？让他签领养协议？

　　照何从晖的意思，小傻子在他这儿摔了一次跟头，断不会对他有任何好感，说不定，林渺已经记恨上他了。

　　记恨就记恨呗，宋逸辰强装无所谓，心想，他就是回去看看，确认那傻子没死透。

　　林渺真没死透，就是半死不活。

　　何从晖把刚耍完大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宋逸辰推到主治医师面前。

　　医生姓赵，是个教授，四十多岁，言简意赅地跟宋逸辰解释：“他这次昏迷，除了低血糖缺氧，主要原因是身上伤太多，身体底子虚。”

　　赵医生让宋逸辰消毒穿鞋套手套戴口罩，然后才将他放进无菌特护病房。

　　林渺身上有很多伤，条状的、块状的、针孔状的，有些结了疤，有些还是淤青，露在外的皮肤没一处完整。

　　饶是宋逸辰当年在美帝身经百战，此刻也不由得胆战心惊，他轻轻拂开病号服，林渺肩膀上大片乌红，是那几个质量结实重量不轻的球砸下来的。

　　这还只是他身上伤的一小部分，四肢、腰腹、大腿、小腿都有伤痕。

　　赵医生耐心解释：“你走后，何律师调了校方监控，报警加调查，这些伤都是同学欺凌造成。”

　　以前宋于夫妇在他身边，没人敢欺负他。宋子荣和于秋睿海阔天空后，林渺一个人来来去去，无人照料，让人家欺负了也不知跟谁说，只能默默忍受。

　　真是个傻子。

　　“伤势不严重，就是多，经年累月积攒下来，正常人身体都受不了。”医者仁心，赵医生饱含同情，低声感叹：“现在的高中生呐。”

　　丢开宋家养子的身份，林渺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没有宋子荣和于秋睿，以后谁来照顾他呢？

　　宋逸辰转身冲出特护病房，一拳砸墙，像一头困兽愤怒低嚎。

　　乔牧忧伤地注视他，手里捏着打印好的领养协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知不觉，宋逸辰红了眼眶，视线狠狠扫过来，发现乔牧手里鲜红刺眼的协议封面，愤怒地一把夺过，三下二除五撕成碎片。

　　在场所有人都吓住了，无人敢上前劝慰。

　　宋逸辰跌坐在软皮椅中，双手交叉撑住额头，两肘撑在膝盖上，吭哧喘气。

　　他浑身透出压抑已久的疲惫和颓丧，宋子荣和于秋睿的死，突然冒出的林渺，还有接连三天奔波于工作，桩桩件件加起来都足以令他焦头烂额。

　　这以后还得操心林渺怎么办，简直烦不胜烦。

　　能放着林渺不管吗？当然不能，他们宋家的钱还握在林渺手上呢！

　　再说，林渺又是个小哑巴，没人照顾他的话，肯定会寂寞死吧。

　　乔牧最了解宋逸辰，察言观色，在他身旁坐下，沉默地拍了拍宋逸辰的肩膀，低声说：“最近三天的通告都帮你推后了，三天后一大堆工作等着你，逸辰，想开点。”

　　宋逸辰双手捂脸，合十，下拉，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大半夜，林渺睡醒了。

　　宋逸辰在隔壁病房休息，睡得半梦半醒，再次做那个吊诡的梦，蒙在那人脸上的迷雾似要散去，他听见自己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就快听清的一瞬间，猝然张开眼睛，宋逸辰惊醒。

　　惊惶不安，胸膛剧烈起伏，宋逸辰甩甩脑袋，下床起夜。

　　路过特护病房，病房是双向可视的加厚玻璃墙，莫名受到吸引一般，宋逸辰扭头望向病房中。

　　林渺艰难地爬起来，他拔掉身上冰冷的导管，试图摸索下床。

　　宋逸辰既惊又怒，不管不顾冲进特护病房，攥住林渺清瘦的手腕，厉声呵斥：“你做什么！”

　　林渺吓呆了，在原地愣愣地杵了三秒，反应过来瞬间，一把推开宋逸辰，连滚带爬向外逃。

　　宋逸辰手中一下空空如也，怔住了，回头望向扒拉门把手的林渺。

　　林渺像看到修罗恶鬼，哆哆嗦嗦去开门，越急越打不开，他一急之下，调用整个身子的力量把门撞得砰砰作响。

　　宋逸辰一把拍向护士铃，冲回去抱住林渺，将他往床上拖。

　　林渺脸上惊慌和恐惧简直触目惊心，让宋逸辰想起录像里，林渺刚被送进初中的时候，也是那样仿佛全世界都要残害他的表情。

　　“你他娘的冷静点！”宋逸辰将林渺扔到床上，结实有力的胳膊重重压住他，红着眼眶冲林渺咆哮：“发什么人来疯！”

　　林渺呆住了，颤抖着眨下眼睛，仰躺在床上，张了张嘴，飞快扭头，不和盛怒的宋逸辰对视。

　　宋逸辰没养过小孩，拿林渺这样的孩子更是棘手，毫无办法。平素三言两语便逗得淑女们有失体面地大笑，此刻摊在林渺面前，脑中只有强制性镇压这一招，宋逸辰凶巴巴地唬他：“我又不是鬼，你跑啥？”

　　即便惊慌失措、瑟瑟发抖，林渺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像一座刻板又无趣的冰雕。

　　宋逸辰气急反乐，拍拍他冰凉的小脸蛋，可有可无地解释：“哥又不是故意关你，这不早签字早完事儿吗，何必自找麻烦呢是吧？”

　　林渺猛地扭回头，冷冰冰地注视他，那两道视线如锋利的冰刀，稳稳插进宋逸辰心坎。

　　宋逸辰指着他警告：“行了别找不痛快啊。”

　　他还想再做点思想政治教育，被门外冲进来的医生护士分散了注意，宋逸辰一不小心，就让林渺嗷呜一口咬住手板心。

　　那牙尖的，宋逸辰轻嘶：“诶诶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