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一只小傻子》绛鱼鱼

3、两条短信

　　新专辑筹备紧锣密鼓，各大社交论坛和音乐app已经开始为宋逸辰的新专造势。

　　走出摄影棚，宋逸辰接过乔牧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新专压轴是摇滚加热舞，这一波风风火火又唱又跳，蓦然让他感觉自己可能上了年纪，四肢酸胀。

　　乔牧把手机还给他：“陌生号码，来了条短信。”

　　宋逸辰边擦颈窝汗水边自娱自乐：“这两天粉丝集中骚扰？”

　　他解锁屏幕翻出短信，陌生号码第一条讯息就一个饿字，宋逸辰想起来了，垂眸一看，第二条短信：宋子荣于秋睿很爱你。

　　宋逸辰皱眉，国内知道他和宋子荣关系的人，五根指头都数的过来，这短信究竟谁发的？他警觉地回复：“你谁？”

　　至于宋子荣和于秋睿爱不爱他这个便宜儿子，宋逸辰用脚指头想都清楚答案，宋于二人恨不得当初没生过他。

　　那条短信石沉大海，对方再未回复他。

　　宋逸辰坐在保姆车上，翘着二郎腿刷开心消消乐，司机尽职尽责地开车送他回家。

　　坐副驾驶的乔牧忽然接到电话，宋逸辰掀起眼皮扫他一眼，垂眸继续划屏幕，两只彩鸟背靠背，大好的局，宋逸辰手滑，点错，浪费一步，他咬着牙啧了声。

　　乔牧从接通电话开始就显得非常紧张，等通话挂断，他已经满头大汗，不等宋逸辰吩咐，重拍司机肩膀，沉声勒令：“到机场！”

　　这一关又没通过，宋逸辰烦躁，扔下手机：“又来临时工作？”

　　乔牧回头望向宋逸辰，目光严肃而郑重，压低嗓音说：“那小孩在器材室关了两天，今早周一开校其他班上体育课才把他放出来，说是快没气儿了，现下在医院抢救。”

　　宋逸辰本来抓着矿泉水瓶喝水，闻言一口水没吞下去，卡住了，呛得连声咳嗽，脸色阴晴不定：“两天？！就没人去把他放出来？何从晖干什么吃的？”

　　“何律师去沿海确认令尊令堂遗体，也刚得到消息。”乔牧顿了顿，轻声说：“我们都把他忘了。”

　　大抵无关紧要之人，忘了就忘了，谁知道那小屁孩就在器材室里不喊不叫不挣扎呆了两天，饿都快饿死了吧。

　　脑中某根弦蓦然绷紧，那条短信！

　　难道是小屁孩发来的？

　　宋逸辰深吸一口气：“这姓林的小老头，别还是个傻子吧。”

　　乔牧从车内后视镜中望向宋逸辰，双手交握置于大腿上，正襟危坐道：“傻不傻我不知道，但他要出事了，宋家财产我们一分也拿不到。”

　　宋逸辰烦躁地抓抓后脑勺。

　　再次回到宁北。

　　初冬干燥阴冷，宋逸辰裹了一条纯棉红蓝韩式大围巾，卡其色短款风衣外套，青灰色九分休闲裤，脚下踏着一双和衣服颜色相似的马丁靴，像极某位大明星微服私访。

　　宋家派来的丰田接上二人，出乎宋逸辰意料的是，没去医院，径直回到宋家。

　　宋逸辰脸色异常难看，铁青得很，立在自家大宅子面前，陌生得像个被导游带错地方的暴躁游客。

　　何从晖站在门口，宛如主人一般招呼他：“辰少爷，请进。”

　　宋逸辰杵在铁门外，双手插兜，面色阴沉，十年前他离开这座怪物般庞大的家，十年后被迫回到这里，宋子荣和于秋睿死了，留下一个半死不活的小鬼头。

　　让宋逸辰养林渺，宋大少爷打心底里不乐意，先不论这小屁孩业已十七岁，光是想到他是宋于二人精心照料了十年的养子，他就百味陈杂。

　　该怎么形容那种复杂感？

　　父母将亲生子赶出家门，转头领养了别的孩子，就连死后事都为养子打算好了，将令人垂涎的巨额家产留给领养人，由养子亲自签领养协议，保证养子一生衣食无忧。

　　宋逸辰只想用单字表达自己的心情：“操。”

　　宋家宅子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大型别墅，外边人把它叫宋家公馆。

　　别墅外看上去像西洋式建筑，穿过大厅、推开通往后院的门，其后依山傍水，山势托清宅，流水过庭景，一大片古色古香的木质老宅，空气中隐约漂浮着淡淡竹香。

　　当初宋子荣为了修这座宅子，卖了百分之十的股权，花了五六年把房子修好，然后宋子荣从公司半退，专心致志弄他的画。

　　这十年，林渺就住在这儿。

　　难怪养成那么清冷的个性，周身上下冷冰冰的，下一秒就能飘飘欲仙化去了。

　　可不能吗，在这深山古宅里长大，林渺像极了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小老头。

　　宋逸辰龇了龇牙，本是初冬光景，踏进后院，仿佛入了凛冽深冬，潮湿冷清。

　　何从晖眼镜下那双眼似乎看透他所想，淡淡地抛出一句：“宋先生和夫人这两年旅居国外，小林少爷独自住在宅子里，家太大又没几个人，所以显得荒芜冷清了点。”

　　宋逸辰后心发凉，抖抖脖子肩膀，啧一声，不耐烦地问：“你带我来到底看什么？”

　　前厅门与后院宅子间有一座竹板桥，宽敞雅致，桥下流水潺潺，莲花池横跨东西，横亘在西洋式前厅与古色古香的后宅间。

　　何从晖带宋逸辰进了一间厢房，房内陈设反倒全数现代化。

　　厢房是林渺的画室，堆满毛笔画和油画，看得出小崽子画功不错，勉强及格，毛笔画堆在左边，油画堆在右边，画架上还有一幅未尽的全家福。

　　宋家一家三口唯一的全家福照不期然撞入眼底，宋逸辰愣住了。

　　那张照片拍摄于十多年前，那会儿他刚回国，于秋睿兴致起来，拉着这对臭脸父子去拍全家福。

　　“是小林少爷画的。”

　　何从晖没给宋逸辰喘|息的机会，拉开遮挡油画作品的暗红幕布，宛如古旧尘封的回忆重现，天光一泄如瀑，照亮了画上的人。

　　仿佛宋逸辰离开宋家后奋斗的十年重现纸上，最初参加综艺非常稚嫩，后来油嘴滑舌游刃有余，起初唱歌伴舞十分拘谨，后来酣畅淋漓轻易能带动演唱会现场氛围。

　　画纸上，全是宋逸辰。

　　宋逸辰震惊了，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强撑着露出不在意的笑：“狂热粉丝嘛。”

　　何从晖意味深长地注视他，轻声道：“您到这边来。”

　　表面粗糙的白幕落下，放映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记录了岁月的光碟高速旋转。

　　那些都是宋子荣抱着摄像机录下的。

　　林渺刚到宋家，摄像头后的八岁小孩局促不安，躲闪着镜头，长头发直至肩窝，刘海遮住眼睛，他穿了一件夏天的背心，斑驳破旧，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伤痕。

　　小屁孩不说话，躲在屋子里，一藏就是一整天，宋家夫妇出乎意料地耐心，终于将林渺哄出屋子。

　　于秋睿眉眼温柔，依稀是岁月痕迹中慈祥的母亲，手里拿着海报，教导从不开口说话的林渺：“这个是，哥哥。”

　　海报上是刚出道便夺得选秀比赛头筹的宋逸辰，年轻英俊，意气风发。

　　十岁大的林渺愣愣地盯住海报，圆润的手指头在宋逸辰脸上戳来戳去，蓦然笑了，学着于秋睿教他的，含含糊糊地跟着念：“哥、哥……”

　　于秋睿怔忪，画面有些抖，料想当时持摄像机拍摄的宋子荣也很激动，于秋睿扭头望向镜头，称得上欣喜若狂，抱住林渺开心地喊：“老宋，你听，阿渺能说话了！”

　　摄像头跌落在地，画面倒转，宋子荣、于秋睿团团抱住傻呆呆的林渺，笑声伴随清风飘摇。

　　林渺很少说话，每年能说一两句就算不错了，大多数时候他都异常安静。

　　宋子荣教他画画，林渺专心致志跟着学。

　　新来的保姆以为林渺是傻子，拿针戳他揪他皮肉，被宋子荣藏在家中的摄像头发现，这才报了警将保姆带走。

　　林渺从未喊过疼。

　　小孩日常活动就是收集宋逸辰的海报、光碟、照片和单曲，然后一个人躲在画室里，一遍又一遍画宋逸辰，九年来，重复如是。

　　林渺浑身都是缺点，比如不能离开宋家。

　　他适应宋宅的环境后，宋于夫妇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让林渺踏出宋家铁门半步。

　　后来宋子荣暴脾气上来，将不停挣扎啊啊惨叫的林渺扛上车，风驰电掣去了离家最近的初中，宁北一高附属初级中学。

　　那是林渺在宋宅呆了五年后，第一次踏出家门。

　　于秋睿在初中部陪林渺待了整整两个月，上下课都在外边陪着他，才让林渺逐渐适应初中生活。

　　林渺上高中了，宋于夫妇想着孩子大了，少操点心，天南海北旅游，林渺就一个人上学放学回家，两年走着同一条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绝不会去别的地方。

　　林渺因此显得极不合群，受到其他学生排斥。

　　林渺坐在画板前描绘那张全家福，何从晖站在他身后，轻声不忍地说：“小林少爷，令尊令堂，去世了。”

　　林渺回头，画笔跌落在地，小孩瞪大的眼睛里一片仓皇。

　　录像戛然而止。

　　“辰少爷，您那天要是不欺负他，照小林少爷的脾性，这会儿领养协议上已经是您的名字了。”何从晖残忍而不留情面地揭露：“而您显然错过了机会。”

　　宋逸辰抱臂斜倚门框，神色平静，看不出心底有多少惊涛骇浪。

　　就好像他不明白，既然宋于二人没有忘记他这个儿子，为什么从不肯来见他，既然那对夫妇教林渺喊宋逸辰哥哥，又为什么不亲自带林渺到他面前，为什么要把财产留给林渺的领养人而非宋逸辰？

　　那些困惑和疑虑都随着宋于二人之死，石沉大海。

　　只留下那个，原来那天晚上想喊他哥哥的小鬼头，躺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