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一只小傻子》绛鱼鱼

21、赶走

　　年末了，各项国际大奖、国内重量奖也到了提名颁奖的时候。

　　塔米是流行音乐界最具分量的国际大奖，宋逸辰在歌手圈混了十年，今年终于拿到提名。

　　为了这个奖，跑场子拍照走动关系各种繁杂事务挤在一堆，连永动机乔牧都忍不住抱怨：“逸辰，咱们至于搞这么累吗？”

　　忙得脚不沾地，还要照看林渺，让宋逸辰忍不住心生退意。

　　那天宋逸辰将林渺载回家，为他洗澡换上干燥棉衣，林渺全程没和宋逸辰交流，换完衣服就钻进了客房被窝。

　　宋逸辰望向空落落的主卧，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他抓抓后脑勺，进浴室洗澡。

　　心里一旦萌生退意，极有可能就此放弃。

　　宋逸辰必须承认，他一开始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宋家财产，否则也不会好心到去照顾一个快成年的大孩子。

　　但时日渐长，猛然回首，竟有种“那些财产丢在林渺那儿，不也挺好吗”的错觉，如果是那样，就没必要再围着林渺打转。

　　宋子荣接手宋家后创造出无可匹敌的辉煌，有朝一日，宋逸辰会比他爸做得更好。

　　也许在他心底，始终憋着一股气，要向宋子荣于秋睿证明，宋逸辰不是孬种，就算拒绝继承家业继续绘画这条路，在音乐上他一样有所成就。

　　再者，林渺进致远不到两周，尽管未曾同宋逸辰抱怨，但看他那样，定然受了诸多委屈。

　　既然将林渺放在身边，无法好生照料他，反而给林渺带来不顺意和麻烦事，不如送回宁北，放他去做那只华丽囚笼中自由自在的金丝雀。

　　他和林渺之间，注定只有这点交集了。

　　窗外天色还早，远不到睡觉时间，宋逸辰做了饭菜放进保温罩，他接下来还有其他事。

　　宋逸辰换了身衣裳，临走前，还是推开客卧房门，林渺竟然没锁门。宋逸辰摸了摸鼻头，走进去，林渺蜷缩在被窝里，睁大眼睛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渺……”宋逸辰轻声唤他。

　　林渺掀起眼皮，目光淡漠，像冰冷的无机质，毫无感情地扫过眼前的男人。

　　“我还有事，先走了。”宋逸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他松口气：“好好休息，晚餐我已经准备好了，放在保温罩，饿了起来吃。”

　　林渺垂下眼帘，宋逸辰起身，临出门，他蓦然回头，发现林渺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宋逸辰若有所觉，不过没把话讲明白，也许心底潜藏着某种期望，他只是意味深长地问：“阿渺，你真的不想去学校了吗？”

　　话外意其实很明显，假如你不去学校，我也无法照顾你，你只有回宁北。

　　林渺是个聪明人，宋逸辰深深地注视他。

　　果不其然，林渺似是懂了他的意思，收回那双明亮眼睛的注视，撩起被子，盖住脑袋。

　　棉被下拱起一团。

　　宋逸辰内心忽然升起一股冲动，回头去，像往常那样，把林渺揪出来抱进怀里，不去谈忙碌的工作和如危石悬在两人头顶的财产，他们只是普通兄弟，在这无亲无故的世上，并肩前行。

　　可林渺只是个纯粹的孩子，而宋逸辰是成年人，他没有任性的资格。

　　宋逸辰轻轻叹气，关上门离开。

　　林渺听见宋逸辰离去的动静，他趿拉拖鞋，拖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撞击，林渺仿佛能看见那双脚印从他心上踩过，将委屈、思念和怨愤统统捣成了烂泥。

　　宋逸辰根本不问，林渺躲在黑暗中，黯然神伤地想，宋逸辰根本不问他受了多少委屈，宋逸辰分明保证过进了致远没人能欺负他，宋逸辰也说过他会每天接送他上下学，宋逸辰说话就他娘跟放屁一样！

　　林渺掀了被子，宋逸辰还想赶他走，让他离开上滩，他宋歌手好省点儿麻烦！

　　如宋逸辰所言，林渺很聪明，他几乎不费力气就明白，此刻的林渺，在宋逸辰心里，就是个大麻烦，甩不掉的大包袱。

　　宋逸辰……就这样看待他——

　　门铃声响。

　　林渺拉上被子蒙住脑袋，不作搭理，门铃便锲而不舍地响着。

　　大约三分钟过去，门铃声反而越响越欢畅，林渺忍无可忍，掀了被子冲去门前，门边监视屏幕显示出女人的上半身，是张舒遥，浓妆艳抹精神百倍。

　　林渺感觉自己气糊涂了，砰地大力拉开门，没好气地瞪著张舒遥，挡在门前不让他进。

　　“咱两谈谈。”张舒遥严肃道：“谈你哥。”

　　宋逸辰那个出尔反尔的王八蛋有什么好聊的？林渺满腹疑惑，面露不悦，还是让开门，放张舒遥进屋。

　　大小姐进门便环顾左右，她还不知道林渺就是宋子荣于秋睿的养子，只以为他出身贫苦，远道来投奔宋逸辰，恰好宋逸辰又比较喜欢他。

　　张舒遥没拿自己当外人，换了宋逸辰的宽松大棉拖，径自到沙发上坐下，林渺坐回旁边的小沙发上，茶几上有一束红玫瑰插花，其中一朵几近枯萎。

　　张大小姐依旧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抬起下巴，语带轻蔑：“逸辰这房子这么小，怎么容得下两个人？”

　　他们都像在欺负林渺不会说话，不可能把他们对他的恶劣态度状告给宋逸辰，因此语无遮拦、肆无忌惮，张舒遥直白道：“逸辰非常在乎你，但他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的关键期，你在这儿，只会分散他心神。”

　　又来了，林渺烦躁不安。

　　“你知道逸辰今早在做什么吗？”张舒遥认真地望着他，没有因为林渺的不耐烦而生气，反而异常严肃：“塔米奖一位外籍评委来上滩，他特地点名想见逸辰，结果为了你，逸辰不得不谢绝评委邀约，到学校给你擦屁|股！”

　　林渺抬起眼帘，正色了，望向张舒遥。

　　“你或许不知道他为你付出多少，而你只能给他带来麻烦。”张舒遥显然对林渺在学校的风评有所耳闻，她言辞犀利：“在学校，如果只有一两人嫌弃你，那么可能是那一两人的问题，但你搞得大家都对你有意见，林渺，难道你心里就没数？”

　　“你总是这样，”张舒遥说，“你和这世界有仇？为什么总是一张冷脸对待别人？”

　　张舒遥的话，仿佛无数把刀子，一刀刀插中林渺要害。让他眼看自己鲜血淋漓，无可救药。

　　当林渺忌惮着世界这个巨大的深渊时，深渊同样回敬以恶意。

　　张舒遥敏锐地察觉到林渺神色间的动摇，没有给他任何消化喘|息的机会，连珠带炮似的说：“我就明说了吧，林渺，你不该留在逸辰身边，他不需要你，你只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你利用了逸辰的善良，来达成你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张舒遥冰冷而冷酷地作下结论。

　　林渺恍然，怔怔地睁大眼睛，颓丧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满面苍白和惨然的迷茫。

　　有时候，林渺自己也会去思索，他这是何必呢？

　　待在宁北宋宅不好吗？是赵姐做的饭不好吃？宁北山里的空气不够清新？莲花池中的大锦鲤不够肥？还是他林渺本来脑子有坑？

　　来探望了宋逸辰，明知他工作繁忙，就该第二天和郑管家一起回渝西，留在上滩，摆明了给自己找罪受。

　　宋逸辰不需要他。

　　无论那些在耳旁的甜言蜜语说得有多么冠冕堂皇，宋逸辰和他，只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他们从头到尾，从来都不是兄弟。

　　宋子荣于秋睿一厢情愿认同的家人，在宋逸辰眼里，只不过是没事找事的麻烦精。

　　在最开始，只有林渺，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张舒遥语带怜悯，露出胜利者的姿态，她站起身，步向厨房，轻飘飘留下一句：“林渺，如果你还有些良心，为了宋逸辰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那个排斥他的世界，一如既往，他既无法融入，也不肯顺从。

　　事到如今，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该如何挣扎，才能留在凉薄无情的宋逸辰身边？

　　林渺绞紧双手，垂下眼帘。

　　窗外一片萧条冬色，灰暗阴冷。

　　宋逸辰推掉晚上的应酬，他仍旧不放心林渺一人在家，急急地赶回去，客厅灯亮着，林渺坐在沙发上，像一座不会动弹的石像，没来由地，宋逸辰笃定，林渺就在沙发上僵坐了一下午。

　　厨房中忙碌的身影闪烁，宋逸辰定睛细看，却是张舒遥，他微蹙眉头，很快将眼底疑虑化作笑意，迎向厨房中的张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来照顾你弟，”张舒遥捏着勺子，指指门外，“你不在，他一个孩子，当心饿着。”

　　宋逸辰笑了笑：“饿了他自己能找吃的。”

　　“是吗？”张舒遥反问：“你确定？”

　　宋逸辰回头望向客厅中呆坐的林渺，冷面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法让他神色片刻变化。

　　林渺似乎总是那样，用冷漠的壳包裹自己，大概无人有机会进入他心扉。

　　宋逸辰没再说什么，沉默，专心给张舒遥打下手。

　　自林渺的角度望去，一男一女郎才女貌，挤在狭窄温暖的厨房中，温馨的灯光洒落在他们头顶、发梢、肩上，那是人世间最和谐的景象之一。

　　林渺恍恍惚惚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不用照顾他，宋逸辰大概会忙于工作，谈谈恋爱，或许有朝一日，组成像宋子荣于秋睿那样的家庭。

　　宋逸辰将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一个难以料理的自闭症无血缘关系怪胎弟弟。

　　在宋逸辰辉煌耀眼的生命中，林渺仅是一个无聊且棘手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