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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适龄辍学儿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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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逸辰还是来了,不过并非林渺叫来的。
赵全伟找到张舒遥,张舒遥再给宋逸辰打电话,就这么迂回地把还在外地跑通告的宋逸辰催回上滩。
林渺坐在池塘边,盯着池水中漂浮的教科书发呆。
宋逸辰直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赵全伟拉着他,自上而下正好能看见林渺毛茸茸的头顶,和那座不深不浅的小池塘,宋逸辰微微蹙眉,他担心林渺摔进水里。
“宋先生,您这孩子,我们真管不了。课从来不听,作业一字未动,您看,还把教材都扔水里,我们这些老师打又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您说咋教他呀?”
赵全伟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言辞恳切,彷如一位忧国忧民忧学生的好老师。
宋逸辰的目光始终黏在一动未动的林渺身上,看也没看赵全伟。被忽视让赵全伟感到不爽,他拔高嗓门,反问对方:“宋先生,您在听吗?”
“林渺来致远多久了?”宋逸辰答非所问,淡淡地开口。
赵全伟不明所以,考虑到对方毕竟是当红歌手,且与张舒遥关系密切,还是恭敬而礼貌地回答他:“两周。”
“才两周。”宋逸辰撇开嘴角,笑意极冷:“林渺是什么妖魔鬼怪?你们这么急着把他赶走,因为他哑巴?”
赵全伟涨红了脸,面红耳赤,急急地解释:“可他这样的孩子,实在不适合留在致远,宋先生,您应该将他送进适合他的学校。”
接下来宋逸辰一句话没说,赵全伟连珠带炮满腹牢骚,把林渺描述成一个实打实的叛逆小坏蛋。
赵全伟一人说还不够,叫来高二三班的任课老师以及朱昊轩,将林渺两周以来的“恶行”一一揭露,说到最后,所有人同仇敌忾,恨不得楼下那安静的小疯子赶快远离他们正常人的世界。
他们都被自己说服了,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用片面的论据互相证实彼此所言非虚,实则自我欺瞒,就算隐约意识到对一个哑巴如此大加挞伐是不对劲的,可那又如何,沈宴停他爸,教育部高官亲自开口赶走的人,一无背景二无成绩,定然有错。
这堆人挤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叽叽喳喳你争我吵,宋逸辰蓦然好笑,在他看来林渺根本不是那样的人,那小屁孩虽然性格执拗、不爱念书,但根本不至于被泼上如此多的污水。
宋逸辰优哉游哉地坐到会客沙发上,交叠双腿,抱臂后倚,似笑非笑地注视他们。
“何必呢?”宋逸辰笑眯眯地说:“你们之所以对他不客气,不过是因为他身份没其他学生那么多光环而已,如果我告诉你们,他是渝西宋子荣的养子,宋家财产唯一指定继承人,你们还会这样吗?”
他话一出口,犹如晴天霹雳,整间办公室陡然安静下来。
宋家是绵延了百年的老牌世家,家谱上能人辈出,上至权倾朝野的宰相,下到兵戈戎马的将军,无论文人武夫,放在整个文化人圈子里,都是不可忽视的一脉。
宋家还保留着古老的嫡长子继承制,可惜后来经历百年混乱,人脉逐渐伶仃,到宋子荣作家主时,膝下仅有一子,且下落不明。
宋子荣辉煌时期,蝉联首富排行榜,之后巅峰退隐,弃商从画,和妻子领养了一个孩子,两人不幸遇难后,众人纷纷猜测,宋家巨额财产,都将归到养子手上。
赵全伟干干地笑了:“宋先生,咱们不开这些玩笑行吗。”
“是真的。”宋逸辰大拇指点点窗外:“他在宁北宋宅住了十年。”
所有人都沉默了,宋逸辰没必要开这种玩笑。
唯有不明就里的朱昊轩谨遵沈宴停叮嘱,涨红着脸抗议:“我不认识什么宋家,他是个怪胎,哑巴!”
赵全伟回头瞪著他:“闭嘴!”
朱昊轩不甘心地闭上嘴巴,宋子荣没恼,轻飘飘地说:“小弟弟,有手机吗?”
朱昊轩望向他,咬紧牙关,宋子荣轻挑眉梢:“搜索渝西宋家,等你了解了才有资格评价林渺。”
宋逸辰耐心地等待朱昊轩翻完资料介绍,男生攥住手机,满脸不可置信,查完后,他打了个冷战,尖声解释:“是沈宴停让我说的,跟我没关系!他把林渺书扔出窗户,还告诉我,他跟他爸说了,要把林渺赶出致远!”
朱昊轩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捏成拳,手心渗出细密汗水,他只是根无辜的墙头草。
赵全伟擦了擦额头汗水,朱昊轩这一说不要紧,把沈宴停他爸都供了出来。在场的老师心底纷纷震颤,惊惶不安。
在他们眼里,宋家就是庞然怪物,比林渺还怪胎的怪物,不是他们这帮普通知识分子惹得起的。
“诸位既然看人下菜,”宋逸辰冷冰冰地吐出下一句警告,“就该明白,你们下的菜,不够格入林渺的眼。”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打寒战,在温暖如春开了空调的办公室内,他们竟然如坠冰窟。
“对了,请问沈宴停他父亲是哪位?”宋逸辰淡淡地说:“宋子荣有位亲妹妹,年轻时嫁给了邵常委,别猜,就是中央那位。邵夫人非常疼爱林渺,你们看,要不让邵夫人认识认识那位沈先生?”
赵全伟哆嗦了,按住窗台,没想到他们都踢了一块铁板,搬起石头狠狠砸自己的脚。
宋逸辰目光在他们间逡巡,像一道不留情面的铁鞭,将他们抽打得恨不得立刻逃跑。
数学老师站出来,挺身道歉:“没想到是沈宴停扔了他的书,我误解了林渺,非常抱歉。”
“所谓教师,是有教无类。我想众位老师不会因为林渺是个哑巴,就嫌弃他。”
宋逸辰站起身,双手插进裤兜,拔腿走出教导主任办公室,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极有分量的话:“你们致远该留什么样的学生,不要什么样的学生,最好心里有数。”
在人世摸爬打滚,宋逸辰比林渺更清楚这世界的规则,国内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人情社会,人人看人下菜,有权有势则巴结,无权无势则嫌弃,撕开表面那层光鲜的道德伪装,人们不过在思考如何精致利己。
宋逸辰认为这无可厚非,他只是有些后悔,该在一开始就暗示赵全伟,林渺是什么身份。只是当初他担心,透露出去了,会带来诸多变数。
林渺毕竟是宋子荣于秋睿收养的孩子,保不准亲生父母在世,抑或心怀鬼胎者来巴结打扰林渺的生活,到那时,宋逸辰再想拿回财产,难上加难。
宋逸辰没那个把握,他不确定,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林渺会在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和宋逸辰之间,选择他。
林渺脱下鞋子走进池塘,脚底踩着淤泥,池水与腰间齐平,林渺冻得打了个哆嗦,一步一挪,艰难地步向他那些差不多快泡烂的教科书。
宋逸辰大惊失色,跑到池塘边怒吼:“林渺,你给我回来!”
陡然听见宋逸辰的咆哮声,林渺吓一大跳,脚底踩滑,扑通摔进池子里。
宋逸辰当即脱了鞋子跳进池塘,三步并作两步到林渺身边,双臂一捞将他抱回岸上。
林渺满脸泥水,浑身湿透,扭过脑袋不看他。
宋逸辰将他放到地上,居高临下,寒声道:“我就不在几天,你闹得全班师生都对你有意见。”
在外人面前回护林渺是一回事,但在宋逸辰看来,林渺并非全无过错,教育小孩也十分必要。
林渺始终垂头丧气,身上的泥水滴落进石板中,宋逸辰狠了狠心,转身道:“跟上。”
林渺站在原地没动,宋逸辰走到拐角,回头看他,生气地喊:“林渺!”
那小孩抬起头来,额发鬓发为泥水浸透,贴在脸上,他望向宋逸辰,两只琉璃般的眼珠子下冒出晶莹,倏而,化作两行长短宽不一的清泪,他就那么狼狈的,站在池塘前,哭鼻子。
林渺不是爱哭的孩子,这得受了多大委屈。
宋逸辰蓦然想起沈宴停扔他书那事,心脏猛地揪紧,大步流星走回他身边,蹲下身将林渺背到背上,莫可奈何地缓了语气,柔声安抚:“别哭了,咱们回去说,行吗?”
林渺指向池塘,宋逸辰扫了眼,浑不在意地说:“书没了就没了,咱们有钱,你想买多少买多少。”
林渺抱住宋逸辰脖子,脸迈进他肩窝里,
宋逸辰毫不意外地察觉到湿热,林渺稀里哗啦的眼泪水渗入他衣领,如决堤洪水。
宋逸辰不说话,林渺一直默默流泪,好像要把他在宋子荣于秋睿葬礼上未曾落下的眼泪一并流干净。宋逸辰抬头望天,耸耸鼻尖,默不作声地将林渺背回车上,放进副驾驶,扣安全带。
“阿渺,你真的不想上学吗?”宋逸辰没发动车子,两人坐在车里,宋逸辰两眼平视前方,交叉路口,梧桐树叶泛黄,随风跌落。
身边人毫无回应。宋逸辰无声叹气,开车回家。
如果林渺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学校,凭宋逸辰的繁忙程度,根本无暇时时刻刻顾及他,难不成,要把林渺送回宁北?
那样他还怎么搁林渺那儿刷好感度?
宋逸辰烦躁地抓抓脑袋,如若两人分别,就林渺那记性,定然分分钟忘掉宋逸辰。他宋逸辰能拿到遗产,除非林渺良心发现,把宋家财产还给宋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