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9、第6章 新年晚会

　　十一月中旬天渐渐降了温，虽然南方的气温也只停留在十度左右，但坐落在山上的瀚海中学明显迎来一种萧索的预告冬季的气氛。好在南方的树木多为四季常青，虽然偶有落叶翩飞，会引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们的多愁善感，但终究没有北方的肃杀冷寂。篮球场上强壮的少年还在穿着单衣，缩在教室里戴着厚厚眼镜片的女孩们已经开始在毛衣外穿上被戏称为“大胖”的夹棉校服外套了。

　　瀚海中学一年一度的新年晚会将在12月底举行，这对终日与世隔绝埋头苦读的学生们来说简直是一场千载难逢的盛会。

　　“听说没有？小赵给我们班报的诗朗诵方案被校团委弊了！”陈允之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小道消息，一进教室就呼天抢地。

　　“天啊，那今年的新晚我们班岂不是不配拥有姓名？”唐冰也哭丧着脸。

　　“我就说吧，小赵太文青了，诗朗诵这种不温不火的节目很难把握的，一不小心就变成整台晚会的尿点。校团委的老师多有经验啊，小赵那个方案又没有什么新意，肯定不给过啊！”

　　“得，我们也都别参加了，当个观众捧捧场得了。”

　　“就是，不参加也好，好好收心准备复习期末考吧。”朱萸转过来说。

　　“多遗憾啊。”陈允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流云今年有节目啊。”夏阑在一旁小声说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陈允之一秒阴转晴：“听我们部门老大说今年流云节目是舞台剧。这太适合我了！我要去演男主角。”

　　“就你？”唐冰对他翻了个大白眼，转过来问夏阑：”是什么主题的舞台剧？”

　　“好像是庆祝流云文学社成立22周年。”

　　“不是，主题是庆祝瀚海中学成立132周年，按时间线从晚清、民国、抗战时期、建国后到现在，一共有好几幕，社团成立只是其中的一幕”，朱萸补充道，“所以，剧本里是不会有男主角的，别想了。”

　　“朱萸，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唐冰好奇地问。

　　“星洋告诉我的。他们写作部已经开始在写剧本了。”尽管很隐蔽，夏阑还是从这句话里读出了一点得意和炫耀的成分。

　　陈允之还是笑嘻嘻：“我们一起报名去演吧，这种历史剧需要的演员肯定很多。不是男主角我也认了，就当留个纪念。”

　　夏阑有时候想，论没心没肺、神经大条这一点，陈允之和唐冰真的难分伯仲。朱萸喜欢苏星洋，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只有陈允之还傻傻蒙在鼓里。而陈允之对朱萸的心意，也许只有唐冰不知道。

　　真是绝配。她摇头叹气，心里却有些羡慕。她后来问过自己，敏锐的痛苦和迟钝的快乐应该选哪一个，发现心里始终是为自己的敏感而骄傲着的，这种敏锐让她在十五六岁时就看清了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只是偶尔她也会在胡思乱想、辗转难眠的夜里羡慕起心思单纯的人，那种洒脱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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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阑，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吧，我们讨论一下新晚的分工。”上午第三节英语课下课，罗绫络突然出现在10班门口。

　　“好。”她犹豫了一会儿，但想到是和绫络搭档，心便安了许多。

　　“我们俩负责的是整出舞台剧的所有服装。”绫络一边吸溜着热气腾腾的牛肉丸河粉，一边擦去蒙在眼镜片上的白雾。

　　“服装？为什么？我从来没尝试过。”夏阑一脸不解。

　　“林悦师姐本来想让我们负责道具，但后来社长钦点的我们负责服装。”

　　“社长？望秋师兄？”

　　“没错。”

　　“我从没跟他讲过一句话。为什么？”

　　“那天迎新大会你不是提前走了吗，后来的游戏环节是两人一组绑脚踩气球，我和他抽到一组了。”

　　谢天谢地，还好提前溜了，如果把她和陌生人绑在一起，她简直会尴尬而死。

　　“他夸我面试时《风之谷》画得好。我才知道他原来不单会书法，还迷漫画呢，他之前也是美编部的。你说，是不是挺割裂的？”

　　“他昨天晚修课间来找我，说希望我跟他一起负责舞台剧的服装。我当然要拉你一起啦，就跟他推荐了你。”

　　“好吧。好在是你，是别人我未必会奉陪。我对服装一点儿也不熟悉，搞砸了可别怪我。”夏阑坦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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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和每个部门的部长们精心挑选出来参加这次舞台剧的人选，总导演是我们组织部、高一6班的于湛同学，副导演由我兼任。剧本由写作部负责，演员和配乐主要是文娱部出人，美编部负责舞台服道化。我们的剧本基本已经定稿了，排练时间只有一个月，大家要服从导演的安排，尽量多抽时间参加排练。”全社大会再一次在阶梯教室举行，陆望秋在台上发言。

　　台下陈允之和唐冰兴奋得不行，两个人都领演了普通的学生角色，却一直缠着夏阑对服装提要求。

　　“夏阑，民国时期的服装，能不能不要那种烂大街的蓝衣黑裙影楼套装啊？我想要那种高级的白底暗纹对襟小褂子。”

　　“我觉得男生穿长袍应该配一条白色围巾，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特别斯文。”

　　“还有还有，现代那一幕可以不要穿这么土的蓝白校服吗？最好设计成韩式学院风，男生穿衬衫西裤，女生穿格子百褶短裙，小腿上套筒袜那种。”唐冰两眼放光。

　　“拜托，你什么眼光，那样很浮夸好吗？一点都体现不出新时代青少年的风采，就是蓝白校服才好看呢，又有活力又精神。再说，你确定筒袜套你小粗腿上能好看？”

　　唐冰追着陈允之打，夏阑看着他们笑。其实这样也很好，毫无芥蒂地开玩笑、嬉闹，是一种她怎么也学不会的潇洒。

　　为了不耽误正常学习，于湛安排大家每隔两天的中午到社办来排练对接。陆望秋领着夏阑和罗绫络根据剧本和演员人选敲定服装方案，钢琴十级的朱萸负责配乐，林悦和苏星洋跟着演员排练调整剧本。

　　“不对，你这个老师的感觉不对，还是太学生气了。”演女老师的王子瑶表演总是不到位，于湛很心急。

　　“夏阑，要不你来试试？”于湛问她。

　　“我不行。”她最大限度地摇头。

　　“试试看嘛。”苏星洋也鼓励她。

　　她回过头白了他一眼，明明他也是害羞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绫络上去试了一回，神情、语调和节奏都相当到位，恰到好处，果然天生适合表演。唐冰蠢蠢欲动，抱着从学生升级到老师的希望，也上去过了一把瘾。

　　陈允之在下面不断吐槽：“你这一看就是学生假冒的老师，算了吧，咱老老实实当个群演不好吗？”

　　最终陆望秋和于湛敲定，罗绫络代替王子瑶出演女老师，和饰演校长的陆望秋对戏，王子瑶“降级”为普通学生，3班的张卓饰演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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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新晚登台表演的前一周，流云文学社一众演职人员每天固定在晚修前到图书馆前的地下车库排练。

　　“演出服装到了，你和我一起去拿吧。”夏阑接到送货电话，目光搜寻了一圈，只有她和苏星洋在现场“游手好闲”。

　　“好。”苏星洋爽快地答应，好像正等着一个借口出去放风。

　　“这么多……”十个演员五个场景的服装，装了整整两大箱。

　　“我来吧。”苏星洋把两个箱子叠放好抱到胸口。

　　“我可以拿一个。”夏阑伸手去够。

　　“不用了，我怕你走路又看风景，一会儿摔了。”苏星洋一脸正经地回答。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开学初她拉着行李箱自顾自看风景把妈妈和一大摞行李落在后面，这事到现在他还记得。

　　“那我做什么？”她涨红了脸。

　　“帮我开路。”

　　还是熟悉的长上坡路，苏星洋抱着两个箱子多少挡住了视线，夏阑就在前面默默走着为他开路。一步也没有回头，只在脑子里想象那个跟在身后的颀长身影。

　　“你准备选文科还是理科？”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我不知道，还在纠结。”

　　“你文科挺好的。”

　　“我理科也不差。”她好像不甘示弱一样急着反驳。

　　“我是说，学文科你可以更好。”

　　虽然知道他说得对，但在他面前奇怪的自尊心总是跳出来顶嘴：“你文科也挺好的，那你也选文科吗？”

　　“其实我挺喜欢文科的。”

　　“言下之意，你并不会选文科。”夏阑仍然没转过头来。

　　其实夏阑看过苏星洋社团招新考试的作文，文思泉涌、立意深刻，他喜欢文学，并不是那种厌恶文科的典型偏科学霸。

　　“是，毕竟学理科以后赚得多，哈哈”，他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又试探性地问她，“这样想是不是挺庸俗的？”

　　夏阑沉默。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她不明白，也许要很多年后才能明白，追求金钱一点也不可耻。在这个世界上为自己好好地活着，本身是一件多么崇高的事情。

　　苏星洋刚把两个箱子放下，陈允之便嚷嚷着口渴，于是他又转身折返去给大家买饮料。夏阑没有说话，默默跟着他走到食堂小卖部。

　　“老板，麻烦来20瓶矿泉水，再要一瓶奶茶。”

　　“你喜欢喝奶茶？”夏阑问。

　　“不是我，朱萸喜欢喝。你要不要也来一瓶？”

　　“不用，谢谢，我不喜欢奶茶。”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拒绝。

　　“麻烦给我一盒牛奶，谢谢。要舒化奶。”有时候她也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小心机，仿佛是为了在他面前刻意强调自己有多么特别。

　　但是苏星洋没有接话。她在心里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多话，为什么反应要这么激烈呢？

　　“你和朱萸，你们俩很熟？”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我妈妈和她妈妈是同学，我、朱萸和于湛，从小学到现在都念一个学校。”男孩一脸坦诚。
　　“所以，你们每周都一起回家吗？”

　　“差不多，我们家没车，有时候她妈妈开车来接她，我就搭顺风车走。有时候她妈妈没空，我们就一起坐渡船回去。”

　　“噢。”比她想象的还要亲密。她其实想问，为什么你不搭于湛家的车走呢？

　　“你从来不坐渡船吧？我都没在船上见过你。”

　　“嗯，经常是我爸爸来接。不过，我还挺想试试的，听说很好玩。”

　　“那，这周要不要一起？”

　　“不了，以后吧，这周和爸爸说好了。”和你们俩一起，演三个人的电影吗？她差点脱口而出。她怎么可能甘心只当一个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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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朱萸接过苏星洋手里的奶茶，甜甜的笑容像要开出一朵花来。

　　夏阑转身走开递水给唐冰、陈允之和于湛。排练中场休息的空当，唐冰和陈允之不出意外地又在斗嘴，罗绫络在远处和张卓有说有笑，陆望秋和林悦拿着剧本一直在讨论着什么。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到哪里，好像人群中根本没有她的位置。于是安静打开自己的牛奶，走到地库楼梯的转角坐下来。还好她还有自己，即使身处人群之外，她有她永不枯竭的想象力和白日梦。
　　“怎么了，不舒服？”她还在恍神，抬头看到于湛修长的腿。

　　还是一样的角度，他好像每次出现都能拯救她的落魄。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吵。”

　　“是有一点儿。”于湛在她旁边的台阶坐下。

　　“刚吃完晚饭就喝这个？”他瞥到她手上的牛奶。

　　“我喜欢”，她抬头笑，“虽然我其实对乳糖不太耐受。”

　　“所以一直喝舒化奶？夜修课间在小卖部看到过好几次你买这个。”

　　终于有人愿意对她刨根问底。其实她不是不愿说，只是没有人问。罗绫络一来到她身边，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这么多话可以讲。

　　“嗯”，她把下巴抵在膝盖上，没有抬头看于湛，“你想选理科还是文科？”

　　“我选文科，你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选文科呢？你理科成绩很好啊。”

　　“我理科只是不差，我很清楚如果把精力全部放在文科，成绩肯定比我去理科班拔尖。其实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喜欢历史，以后想上历史系。”

　　“很特别。我第一次听到有人高二就这么笃定自己要学历史，而且还是年级前十的学神。”夏阑笑着看他。

　　“你不觉得，历史让我们知道前人是怎样活着，这件事很让人兴奋又感动吗？”

　　“是。无论我们觉得自己多么与众不同，觉得自己所处的境地如何难过，自己有多么了不得的想法，历史总会告诉你，你不过是恒河沙数里最普通的一颗，你经历过的前人早就经历过，你想的前人早就想过了。”

　　“没错！”于湛的眼里闪出光芒，“你把我想说却说不出来的，都说清楚了。”

　　“可是有人说，学文科以后不如理科赚钱。”她说出自己的顾虑。

　　“可我觉得，为了那么远的以后勉强自己那么多年，才是真的不值得。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吧，以后不会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于湛转过头来看她：“而且，谁说学文科就没出息了？我爸妈大学都是学文科的，现在生活还过得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知足。”

　　夏阑用微笑代替回答。于湛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但总有很强大的力量，能叫人心安。

　　她抬起头来看车库里忙碌的众人。苏星洋倚着墙和朱萸聊着天，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夕阳为他的侧影镀上一层金光，好看得蛊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