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10、第7章 三片羽毛

　　“加油，别紧张。”上台表演前，夏阑帮罗绫络整理好前襟的扣子。

　　“我不紧张”，绫络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唐冰，“紧张的在那儿，一直不停喝水跑厕所呢。”

　　“导演，不行不行，我还得去一趟厕所。”

　　“不行，来不及了，忍一忍吧。”于湛的语气着急起来。

　　“我忍不了了！”唐冰飞奔跑出后台。

　　“允之呢，他怎么也不见了？”

　　“他闹肚子了，说昨天晚上吃了三个冰激凌，一直在厕所蹲着呢。”陆望秋回答，“只能换人了，来不及了。”

　　“怎么换啊，这个节骨眼找谁去？”

　　“好在他们俩的角色没什么台词，就让夏阑和星洋上吧，他们俩全程都跟着排练，对剧本也熟。”

　　“我不行。”夏阑把头摇到最大幅度。

　　“夏阑，救救场吧。你可以的。”于湛投来求救的目光。

　　“上吧，没有别的办法了。没事，还有我和你一起。”苏星洋轻声却很有力地对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恐惧突然少了一半。豁出去了，她想。

　　两人匆匆换上第一套服装，陈允之的衣服穿在苏星洋身上短了一大截，夏阑穿着唐冰的衣服又空空地鼓起来。朱萸已经上台开始行云流水的演奏，长发温柔地盘在头顶，长长的裙摆璀璨无比，反射着舞台的灯光。

　　“别紧张，你别看观众，看着我就好。”罗绫络牵住她的手，手心很温暖。但绫络波澜不惊的境界她始终学不会，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发现苏星洋也紧张得微微脸红，手心攥紧。

　　他果然和她一样。她笑，紧张也消了几分。

　　“同学们，抗日战争结束啦！”绫络用眼神暗示她。

　　终于等来了她的台词：“太好啦！我们要回瀚山了！”紧张得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还好舞台离观众席还有一段距离，不至于穿帮。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苏星洋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

　　终于坚持到第三幕退场，夏阑疾步往后台走，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一脚，一个趔趄，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将她的手臂抓住。

　　她迅速站好，头也不敢回，碎步走到台下。紧张得还没来得及反应，冷静下来心反而开始砰砰跳起来，说不清是为了下一幕的表演，还是为了刚刚他抓住她的手。苏星洋一直在她旁边，手臂上似乎还残留有他手心的温度。

　　最后一幕换上熟悉的校服，夏阑浑身上下都自在了许多。陆望秋饰演的校长声情并茂地作最后的演讲。

　　“同学们，我们瀚海从1877年建校至今，已经走过了132年的峥嵘岁月。我们经历过中国最黑暗的屈辱年月，见证了中华民国的诞生，从八年抗战的枪林弹雨中浴火重生，又迎来了伟大的新中国。今天，我们生活在最好的时代，我们将创造更好的未来。瀚海学子早已将家国情怀深深地刻进基因，这也是我们世代优秀的理由！

　　夏阑平素自诩“煽情绝缘体”，最不喜欢假大空的发言，但当时当刻在透蓝的夜幕下，在舞台的灯光中，在那些无比认真的青春脸庞之间，她无法不为这番话深深动容。

　　“大家都来说说，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把我的学生一个个送进最好的大学，看着他们在世界各地、各行各业发光发热。虽然我去不了世界上的每个角落，但他们替我看到了。虽然我能力有限，但他们的未来将有无限的可能。”罗绫络也动情地说。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夏阑缓缓吐清每一个字，还好排练的时候她作为观众从未走神，“我的理想，是走遍世界各地，去探访人们的生活。”虽然是为唐冰的角色写的词，她却觉得仿佛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糟糕，苏星洋紧张得忘了词。

　　夏阑悄悄用唇语提示他，他却始终接收失败。

　　“冷静，别紧张。”她用手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

　　“老师，我的理想很平凡”，他终于调整过来，“但我觉得说出来不丢人。”

　　现场篡改台词？夏阑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为他深深捏了一把汗。

　　“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好的大人，和家人一起过幸福的生活。”这次是坚定从容的声线。她的心终于平稳落地。

　　“今天，我以瀚海为荣，明天，瀚海以我为荣！”混在人群中，夏阑居然大声地说出了这句话。每次在校会上听到校长讲这句话，她从来不屑一顾，还觉得有些好笑。但此刻集体的肾上腺素在她身体里燃烧，使她不能不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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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给你的。”在台下欣赏新年晚会剩余节目的时候，苏星洋递给她一盒舒化奶。

　　“手瘦得像麻杆一样，大臂还没人家小臂粗”，苏星洋低声地喃喃，“白喝那么多牛奶了。”

　　夏阑只觉得好笑，演完陈允之的角色，苏星洋好像都被陈允之附体了。不过他记得她爱喝牛奶，心里还是很感动。

　　“谢啦”，她笑着接过来，没有反驳他，“多亏你抓住我。不然我就一摔成名了。”

　　“你是不是小脑不太发达？”没头没脑地他抛出一句。

　　“嗯？”

　　“这不是你第一次摔了吧”，苏星洋看着她笑，“上周二早上开校会前，是谁在操场的台阶上摔了个狗啃泥？”

　　“听于湛说，上个月下雨的周六那天，你还在宿舍楼外的台阶摔了。”

　　她急得脸红，又恼又羞：“那是地滑。开校会那次，是我还没睡醒。”

　　“有时候看着你做早操，我都怀疑自己看到了天线宝宝。”

　　“什么？”

　　“笨笨的很不协调啊。”他大笑起来。

　　夏阑白了他一眼，果真是被陈允之附身了。但她不是唐冰，她不会回怼，只会恼羞成怒。

　　“开玩笑啦”，他收起笑容，“其实人都有短板。”

　　“你的短板是什么？”

　　“我唱歌五音不全。小学文艺汇演的时候，我成功地把校长的脸都唱绿了。”

　　“下次唱歌记得喊我见证一下，让我也见识见识。”既然他不客气，她也不会端着。

　　“主唱那个是谁？好好听啊”，唐冰很快就从不能上台表演的懊恼中恢复过来，回到她的花痴本性，“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为什么唱起歌来这么帅！”

　　“是我们班的张卓”，罗绫络转过头来笑着回答，“你忘了吗，我们的剧里演班长的那位。”

　　“什么？！”唐冰大叫起来：“这是张卓？跟他演剧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啊！”

　　夏阑也吃了一惊。排练时候的张卓沉默寡言，看上去是一个高冷的男孩子，但是此刻在舞台上一边弹吉他一边唱《光辉岁月》的那个人，慷慨激昂、自信满满，简直光芒四射，魅力无边。

　　“你们女生真的很肤浅”，陈允之在一旁喃喃自语，“就喜欢长得好看的，或者会唱歌的。一点也不懂得欣赏有趣的灵魂。”

　　“有趣的灵魂？你说的是上课看漫画、晚上打手电开夜车那种，还是上台表演前吃三个冰淇淋的那种？”唐冰大笑。

　　“你这话一棍子打死了所有女生”，朱萸突然说，“我就不喜欢会唱歌的。”

　　“看，还是朱萸有深度”，陈允之还沾沾自喜，“夏阑肯定也没这么肤浅。”

　　“我喜欢长得好看又会唱歌的。”夏阑幽幽地说。

　　苏星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于湛。舞台剧最后一次排练的时候，于湛为了鼓舞士气，给大家清唱了一首《不能说的秘密》，大家才知道平素一板一眼的导演原来有这么好的嗓音，很多女生眼里都亮起了光芒，包括夏阑。

　　“下周就交文理分科表了，你们都想好了吗？”唐冰问。

　　“我们都选理科。”朱萸指指自己和苏星洋。

　　“我也选理科。”陈允之赶忙补充。

　　“就没有人选文科么？”唐冰哀嚎。

　　“我啊。”于湛笑着说。

　　“还有我”，罗绫络问她，“怎么，你也想选文科？我可听说你看不上只能当小秘和居委会大妈的文科生。”

　　“可是我理科很差啊……”唐冰长叹：“我爸妈让我还是选文科好，以后当公务员。”

　　“你呢？”苏星洋问夏阑，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表态。

　　“还没想好”，夏阑摇摇头，“我总怕选错了会后悔。”

　　“你爸妈的意思呢？”

　　“他们向来不会干涉我的选择，表示支持理解，充分尊重。”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叫《三片羽毛》。”苏星洋压低声音，好像不想让前排的众人听到。

　　“国王三个儿子的故事？”

　　“对。”

　　“细节有点忘了。”

　　“国王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很机灵，唯独老三天生呆笨。国王想从这三个儿子中挑出一个王位继承人，就把三根羽毛分给他们，让他们跟着羽毛走，告诉他们谁能带回来最美丽的地毯，就把王位传给谁。

　　“大王子和二王子的羽毛都飘得很远，他们俩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直跟着羽毛走，只有老三的羽毛径直掉在了地上。小王子很伤心，瘫坐在地上。

　　“这时羽毛旁边出现了一个帘子，小王子打开它，进入了一个美丽的房子。在房子里他遇到了一群□□，它们都很喜欢他，就把一块精美的地毯送给了他。

　　“两个哥哥都认为呆笨的老三一定一无所获，就随便捡了一块粗布回来。国王于是决定把王位传给小王子。”

　　夏阑认真地侧耳听着，耳边男孩低沉的声音很有磁性，让她根本无法去关注舞台上的表演。

　　“两个哥哥不服，于是国王又要求他们带回来最漂亮的戒指。和第一次一样，两个哥哥跟着羽毛走得很远，只有小王子的羽毛落在原地。”

　　“然后□□们又给了小王子最好看的戒指，他再一次打败了两个哥哥。”夏阑接过他的话。

　　“没错。第三个考验是带回来最美的新娘，不出意料又是小王子赢了。他带回来一个美丽的公主，两个哥哥却带回了两个农家女。”

　　“国王决定把王位传给小王子。两个哥哥不服，提议说让三个新娘比一比，看谁能跳过大厅中间的铁环。结果两个农家女身子笨重，一个摔断了胳膊，一个折断了腿，只有小王子带回来的□□公主轻松地穿过了铁环。最终小王子顺利地继承了王位。”

　　“你是想说，顺其自然？”

　　“聪明。在很多童话里，危机莫名其妙地开始了，最后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主人公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重要决定，只是坚持等到某个时候，转机就悄悄发生了”，苏星洋微微倾斜着头，认真地说，“就像这个故事里的小王子，他是最无为的那个，却赢到了最后。”

　　“放弃自我决定权，等待潜意识的引领？”

　　“悟性不错哦，读过弗洛伊德和荣格”

　　“跟着我爸读过一些”，夏阑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没错，我应该放弃表面利弊的比较，交给潜意识去选择。”

　　“等风来。”少年缓缓地说，晚风轻轻吹来拂动他的刘海。

　　就在她慢慢闭上眼睛努力召集潜意识的时候，耳边响起他不紧不慢的声音：“而且，你跟这个小王子还有一个共同点”，他认真地卖了一个关子，“都呆呆笨笨的。”

　　“说真的，你刚刚在台上说的那个理想，也是我所想的”，虽然白了他一眼，还是想正经地夸一夸他，“听起来容易，其实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