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4、第81章 少年回来了 ...

  •   半夜的时候夏阑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一个面目狰狞、体型巨大的凶猛怪兽一路奔跑,随着它的脚步经过,身后的城市高楼一排排摧枯拉朽地倒下。夏阑在对岸惊恐地看着,忽然发现那只怪兽穷追不舍的渺小人影,竟然是苏星洋。

      苏星洋拼了命地往前跑,没有一刻停歇,眼神坚定而决绝。

      他跑得那么卖力,那么认真。但还是阻挡不了怪兽的脚步。

      夏阑清楚地看见,那只可怖的巨型利爪已经向前伸出去,下一秒就要将苏星洋捏在手掌心里。

      她开始大哭大叫,扯哑了嗓子拼命地喊:“不要,不要!”

      “怎么了?”耳边响起轻柔低沉的嗓音。

      她睁开眼睛。

      光线微弱的病房里,她躺在折叠床上,苏星洋坐在她旁边。对床的老大爷好像被她的叫声吵醒了,开始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老大爷地中海发型的儿子也投过来一个白眼,嘴里发出明显的“啧”声。

      还好,苏星泽睡得很香,并没有被她吵醒。

      夏阑坐起来,抱歉地朝他们笑了笑,然后用力摇摇头,让脑子快速地清醒过来。

      披在身上的一件什么东西滑落下去了。她低下头去看,是苏星洋的大衣。

      他此时就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是她买的,那件浅杏色马海毛衣。

      “做恶梦了?”他轻声问。

      “嗯”,她点点头,“梦见你了。”

      苏星洋哭笑不得:“梦见我,所以是恶梦?”

      夏阑才反应过来,局促地摇头:“不不。”

      苏星洋温柔地笑起来,“怎么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夏阑深深地望着他的眼,心里开始波涛汹涌。

      凌晨一点五十三分。这是她无法控制情绪的午夜时分。情感毫无疑问地压倒了理智,就不能怪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星洋好像也失了平常那样用力的克制。就算是吧,那又怎样?她只想借着这样的错觉壮胆,放肆一回。

      她伸出手去,用力地抓住苏星洋的手,然后分开他的指缝,把自己的十指嵌合进去。

      就像两年前在密室里他对她做的那样,不容拒绝。

      苏星洋怔了一会儿,想把手抽出来,夏阑继续暗暗用力,不声不响地僵持着。

      过了好一阵,苏星洋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去外面坐一会儿吧”。

      夏阑只好放手,任由他的手抽离。为什么他的手明明暖得像太阳,心却冷得像窗外孤寂的月亮?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夏阑把大衣递回给他。他接过来,站起身,然后走到她面前,轻轻地为她披上。

      “夜里凉,别感冒了。”

      她的心就那样在火山和冰海的边缘来来回回浸泡着,一会儿感动暗喜,一会儿又凉得发慌。

      “对不起,上次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夏阑的眼睛开始模糊起来,但她就是想装糊涂。“什么话?”

      好像非常难以启齿,苏星洋低下头去抠弄手指,很久才声音低低地说:“和我谈短暂恋爱、玩暧昧的话。”

      “原谅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是我在给你痛苦、让你难受吗?”她轻轻地,冷冷地质问。

      “不是”,他仍然低着头,“你现在过得很好,我为你开心,这就够了。”

      然后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僵持在冬夜冷冰冰的病房外,像冷漠的病魔和死神。
      过了很久,夏阑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她要的场面和结果。一如从前每一次,她去找他,从来都没想过要站在对立面向他质问,朝他开火。

      他从来不该是她的敌人,就算在那场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关于骄傲的拉锯战里,她也不忍心把他当作敌人。

      她只是想要重新靠近而已。只是想重新获得那种温暖而已。只是想把年少的那个美梦一直做下去而已。

      走廊时钟走动的秒针一声声清晰地响着,她终于开口说:“听星泽说,下个月他出院后,你们就要搬回潮海了?”

      憋了半天,说出的竟然是这样的话。可她还能说些别的什么呢?

      “是,我爸把广州的房子和生意都卖了,准备回潮海去。”

      “为什么?”

      苏星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坐直身子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她,好像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一样。

      “说来我爸也算撞了大半辈子的南墙。年轻的时候心气高得很,但是家里穷,考上了县里状元还是上不了大学,只能去一个当年能分配工作的大专念电力。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开口跟她说家里的事情。夏阑没有说话,只是用温柔的、鼓励的眼神望着他。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我妈,我妈原先是在小公司里当出纳的。有了我以后,就辞职在家当家庭主妇。那时日子虽然清贫了点,但也算温馨。而且,我爸那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做什么都有干劲。”

      少年的神色很平静,淡得不起一丝波澜。不知道为什么,夏阑忽然很想哭,尽管她还不知道他口中讲的故事要怎样急转直下。

      “后来呢,后来就有了星泽吧。”她轻轻说。

      “嗯”,苏星洋的眼神朝走廊黑暗的深处越飘越远,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意外有的星泽,他们不忍心不要,就留了下来。可我爸是在机关啊,因为超生被罚了很大一笔钱。而且还成了这么多年对手用来压制他的最大把柄。

      “我爸那人傲得很,从来不肯低头求什么,也不肯听我爷爷的话把星泽的户口寄在农村的大伯家,不同意为了避嫌让星泽喊他叔叔。别人踩他,他不理。领导有意提拔,他也不肯谄媚。他总觉得靠他自己的力量就能对抗这个世界。

      “可没想到星泽出生没多久就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一开始我们还能勉强过日子,但星泽上小学那会儿做了场手术,家底都被掏空了不说,还欠了亲戚很多债。所有人都在说我爸应该争取往上爬,包括我妈,每天都以泪洗面地埋怨他不争气。”

      “那时候我觉得他很难,他的傲气我感同身受。可我也才上初中,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如果你觉得难受,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夏阑忽然有些不忍,伸出手去,轻轻地搭在苏星洋的肩上。这一次他没有推开。

      “没什么”,他淡淡地摇了摇头,“你听我说。”

      “好。”

      “他开始改变自己,尽管那时候年纪小,但我能看出来那种改变对他来说很痛苦,好像一直在勉强自己。过年过节他开始去领导家里探望、送礼,不再说让领导下不来台的话,还在各种场合争取机会表现自己。

      “后来我上高三的时候,他终于有了个升职的机会。所有人都觉得我爸蛰伏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个有才干的年轻干部,怎么着这回也该轮到他了。但不声不响的,忽然有一天领导就宣布,那个职位落到我爸对手的头上了。

      “最后他才知道,对方拿着超生的检举材料,又把他卖了一回。

      “其实我爸知道,我也知道,本质上不能怪谁,毕竟超生这件事实打实地存在。

      “可那以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扎破了的气球,怎么也鼓不起来气了。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中年人那种颓丧的眼神,就像一簇火忽地熄灭了。他觉得自己终于看清了机关的本质。”

      “所以,你毕业的时候你们家才搬去了广州?”夏阑问。

      “嗯。当时去广州投奔我大舅,做点小本生意。这两年其实还算有起色。”

      “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搬回潮海去?”

      “我爸说,现在他积累了点经验,可以回来另起灶台,不用再跟着大舅了,他也还想干回他最熟悉的机电老本行。再说潮海生活成本低,也能照顾好星泽,照顾好爷爷奶奶。”

      夏阑低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人是她一直学不来的本事。

      但心痛剧烈来袭。原来她眼中光芒万丈的骄傲少年也有她看不见的背阴一面,这些年来他到底承受了些什么?

      高考的马失前蹄,父亲沉甸甸的寄望,清贫而漂泊的家庭,还有一个随时被病魔威胁的胞弟。这些都是他前行道路上沉重的包袱,他怎么还可能心无负担地大步往前?

      她怎么还能再给他压力?

      “回潮海也好,生活会越过越好的,真的。星泽这么好这么可爱,也一定会长命百岁。”她一字一顿动情地说。

      苏星洋轻轻地咧嘴,笑了,唇边的胡茬在昏暗的视线里显得更黑,嘴唇也干得起皮,“我知道,我没有失去希望。其实,星泽这次手术挺成功的,我也相信我爸的能力,这是他真正热爱的行业。”

      “我相信,生活很快会有起色的。”

      恍惚的光线中他放下防备的笑容,仿佛让她跨越时间的鸿沟,重新见到了初见时那个明媚的少年。

      夏阑连着陪苏星洋守了两个晚上,白天就回酒店痛快地呼呼大睡。说来也怪,睡眠时间颠三倒四,但质量却出奇地好,她不再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一沾上枕头就能立马睡着。

      心好像空前地安定,不再需要靠不断输入大脑的自我暗示。

      卢艾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揶揄道:“我居然是离开你了以后才有了这种特异功能。”

      卢艾大叹一口气:“你啊,一碰到苏星洋,就彻底变成了个任人捏来扯去的棉花糖。”

      她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的卢艾做作地说:“哎,女人啊。”

      咒语一般,恍如隔世的一句话就把她拉到恋爱的时候。可他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关系?

      苏星泽一如既往地撮合他们俩,第三天新想出的借口是“你们在我跟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我容易反胃,去走廊吃吧”。

      夏阑也很配合,只是她不知道苏星洋的配合,到底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

      吃完最后一口饭,她满足地盖上塑料饭盒,靠倒在椅背上。“说吧,我来这儿是不是极大改善了你们的伙食?”

      她居然在用这样俏皮的语气跟他说话。就像当年那个心里明明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表面还要强装镇定,但也会忽然在某些时候大起胆子来的少女。

      苏星洋没有回答,抽出一张纸巾来,细细地帮她擦了嘴角。“这个米粒你是要带回家当夜宵的?”

      夏阑有一秒的微怔,心潮又开始澎湃。

      “星洋?”旁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夏阑抬头去看,眼前站着一个拄拐杖的女人,虽然看得出上了年纪,但容貌依然美丽动人。

      白皙的鹅蛋脸,饱满光洁的额头,媚眼下方一颗小小的泪痣,小巧而坚挺的鼻头。淡淡的鱼尾纹和法令纹也丝毫掩盖不了她完美的五官。

      从那张脸上夏阑才知道什么叫明眸皓齿,什么叫顾盼生姿。和苏妈妈、和孟晓老师的美都不同,是真正能算得上“惊艳了岁月”的那种美丽。

      可是为什么这张脸那么熟悉?

      “阿姨,您怎么来了?”苏星洋起身去扶那个女人。

      “我来医院换好几次药了,都没来看过星泽。今天是最后一次,我怎么着也得来看看。明儿我就回重庆了。”

      “您今天一个人来的?”

      “对,朱萸今天晚上有考试,过会儿再来。”

      夏阑看着苏星洋把那个女人领进病房,脑子里还是怔怔的,行动也慢了半拍。

      她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张美丽的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