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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80章 融冰 ...

  •   孟老师交代必须去听的关于家事审判改革的发言在九点开始。夏阑坐在第三教学楼装修得金灿灿的学术报告厅里,心不在焉地把手机一遍遍拿进拿出。

      终于,十点钟的时候她忍不住了,孟老师和另一个老师坐在第一排,她从后门悄悄溜走,直奔Z大西门招手拦了一辆车。

      Z大附属医院离Z大校园本部有约十公里的距离,夏阑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她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个水果篮,又从住院部前台打听到苏星泽所在的病房。

      进电梯的时候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虽说是来探病,但总免不了会见到苏星洋。从上次他说“我们没有未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半年,她居然还在紧张。每一次和他从疏远到接近,几乎都要花光她在漫长独处时间里所做的努力,把她一秒打回原形。

      夏阑站在病房门外做了三个深呼吸,然后大义凛然地推开门。

      病房里有三张床,促狭的空间里挤满了病人家属和护工,很吵闹,过道上还堆着折叠床、凳子和其他杂物,似乎连墙也是阴灰的。

      苏星泽闭着眼睛躺在最里面的病床,旁边坐着一个瘦小的短发中年女人,红色的背影正对着夏阑。

      苏星洋不在。

      夏阑走进去,轻轻地和那个女人打招呼,把果篮放在旁边乱糟糟的柜子上。“阿姨好,我是来看星泽的。”

      穿红衣的中年女人转过头来,脸色黄黄的,皮肤皱皱的,但从流畅的五官还是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端庄的容貌。“你好,你是星泽的同学吧?”

      夏阑还没来得及开口,苏星泽就睁开眼睛替她做了回答,“是我哥的同学。”

      “夏阑姐,你怎么现在来了?我哥不在,昨晚守了我一夜,今天早上才回宿舍睡觉去了。”

      “我不找他,我是来看你的”,她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怎么样了现在?”

      “挺好的,我觉得应该能平安活过三十岁吧。”苏星泽笑,嘴唇干得有些发白。

      “你这孩子,再乱说!”苏妈妈有点生气地抬起手来,却只是轻轻地落在苏星泽的手上。

      “你怎么来了?”夏阑忽然听到一个不怀善意的声音。

      转过头来,朱萸提着热水壶,表情吃惊地站在她身后。

      “你们认识?”朱萸问苏星泽。

      “当然认识。朱萸姐,说来你们也是同学吧。”

      夏阑淡定地朝朱萸点点头,没有笑容。对方说最讨厌她假惺惺的微笑,那些话她永生难忘。不出所料地,朱萸的表情也是冷冷的,不带半点温度。

      “朱萸,你妈妈没事吧,怎么样了?”苏妈妈问。

      “没事的阿姨,就是扭到脚了,医生给上了药,明天来换就行。”

      “你快回去照顾你妈妈吧,她现在行走也怪不方便的。我也想去看看她,可现在星洋不在,星泽这里离不开人。帮我跟你妈妈说一声,等星泽出了院,我再去你们家看她。”

      “妈,你现在就跟朱萸姐下去看阿姨呗,我没事,不是还有夏阑姐在这儿呢嘛。”苏星泽抬眼,表情有些急切地说。

      “也好,那就拜托你了姑娘,我去去就来。”苏妈妈站起身,眼神认真地在夏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就移开。

      “放心吧阿姨。”她低声说。

      朱萸转身离开前无声的怨毒眼神很像夏阑印象中在食堂偶遇时的刘曼曼。但她没有理会,一屁股坐下来,把椅子向病床拉近一步。

      “哎,想想我还真是可怜啊”,苏星泽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来看我的两个美女都是我哥的情债,没有一个是专门为了我来的。”

      “少来,我就不信你没有女朋友。”夏阑“切”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苏星泽也不过是第三次见面,就会有这样的熟悉。

      “真没有。”苏星泽移开眼神,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我是专门为你来的,和你哥没关系。”夏阑认真地说。

      “其实,如果你说是为他来的,我会更高兴。”

      夏阑没有答话,安静地盯着窗边旧得有些发黄的绿色窗帘。

      “夏阑姐,你还喜欢我哥吗?”半晌,苏星泽突兀地抛出一个问句。

      “不。”夏阑坚决地摇了摇头,同样的亏她不会再吃第二次了。

      苏星泽笑起来,语气轻柔但语调笃定,“你自己信吗?”

      她没接话茬,苏星泽转而问:“你会在广州待多久?”

      “一周,现在还剩四天。”

      “那你明天还来吗?我还想吃水果。”苏星泽吐吐舌头,指了指旁边的果篮,表情像个讨好大人的孩子。

      夏阑想了想,明天孟老师让她去听的两场交流,一场在上午、一场在下午,而她今天已经翘了一场,早晚会被发现。万一回北京后孟老师让她再写个报告,就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苏星泽看出了她的为难,试探性地问:“要不然,你明天晚上来好不好?”

      “白天人多,晚上朱萸姐不会来,我妈也不在。”

      不知怎的,夏阑还没考虑清楚,就点点头说,好。

      却在第二天下午出发前就碰上了苏星洋。

      她听完第二场交流会从第三教学楼往Z大西门走的时候,一路发着呆神游,反应过来时,苏星洋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黑眼圈有些重,头发有点儿乱,下巴的青茬倔强地冒出来。样子很憔悴。夏阑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会在这儿?”

      “把头低下来。”她没有接话,也不打招呼,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他说。快半年没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脱口而出的会是这样的话。

      但她就想这么做。

      苏星洋愣了一会儿,狐疑地看着她,最终还是乖乖地低下头去,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夏阑伸出手去,用手指慢慢地帮他理好头发。

      “好了”,她轻轻地拍了拍苏星洋的头,“现在,一起去医院吧。”

      “为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还是死抓不放。

      夏阑指指自己胸前的参会牌,“参加学术会议,不是专门为了你来的,放心吧,我答应了星泽今晚去看他。已经叫好车了,一块儿走吧。”

      苏星洋淡淡地摇头:“不了,我坐公车去。”

      夏阑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默默地把手机掏出来点下了取消订单,然后陪他一路走到公交车站。

      “你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苏星洋知道已经劝她不得,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谁告诉你的这样就算委屈?只是重新培养一个习惯而已。”她不让步,语气却是软和的。

      晃悠的公车上,人并不很多,他们并肩坐在最后一排,那是他们在一起时都没有尝试过的体验。夏阑把头扭向靠窗的方向,目光认真地追踪窗外倒流的风景。

      这样,就算他没有偏头看她,她的侧脸也会落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吧?他的心也会像她一样浪潮汹涌不可止息么?

      夏阑没有说话。苏星洋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最近,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你呢?”

      对话发展的趋势就像小学英语课本里无趣的“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夏阑已经做好了听到一句“我也挺好”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开口说:“有点累。”

      “白天在实验室里搬砖,晚上去医院守夜,好累,有点扛不住了。”

      夏阑终于转过头来,不再对着窗外讲话,目光直视眼前这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少年。他的眼里密布着红血丝,没来由地让她心疼。

      为什么不找护工呢?她想问,却终于没有问出口,在全世界都向他提出难题的艰难时刻,她不可以再上前去插一把刀。

      她伸出手去,再次轻轻地摸了摸苏星洋的头,“还有半小时才到,现在先眯会儿吧。”

      少年顺从地点点头,闭上眼睛。夏阑心底的温柔开始泛滥成灾,一刹间,他曾抛给她的那些坚硬又伤人的话好像被一瓢温水慢慢地融化开,在心里奔流,湿漉漉的。

      刚做完手术不久的苏星泽只能吃流食,苏星洋在床上铺好小桌板,把塑料饭盒都拆开,准备好餐具,把苏星泽的床调到合适的斜度,准备喂他喝粥。

      苏星泽有点儿难堪:“哥,夏阑姐在,你就让我自己吃吧,太难为情了。”

      苏星洋一言不发地把粥一口一口送到苏星泽嘴里,喂完最后一口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别乱动弹,扯到伤口了怎么办?”

      周到又耐心,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哥哥。夏阑帮他把残食和饭盒收拾好,打开另一袋饭盒。

      苏星洋吃得很急,没几分钟就放下了筷子。旁边另一个病床上痛苦□□的老大爷和最外面病床正在小便的男孩,好像都没影响到他的食欲。

      夏阑越来越心疼了。筷子在米饭上戳了好几个洞,嘴里已经嚼碎的东西还是咽不下去。

      “吃不下吗?”苏星洋问。

      “没有。”她果断地摇摇头。

      苏星洋走出病房,她以为是去上厕所,几分钟后他却拿着一杯牛奶和一个三明治走了进来。

      “出去吃吧,这里环境有点儿恶劣。”他说。

      “哥,你也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没事,有事我喊护士。”苏星泽使劲地往他们这边抛眼色。

      苏星洋犹疑了一会儿,在苏星泽炮轰式的保证下,又千万般叮嘱了隔壁床的大哥帮忙照看,才肯跟夏阑走到走廊来。

      他们并肩坐在冰冰凉凉的不锈钢椅上,但夏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好像他的温度隔空传递到了她身上。

      她张大嘴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大口吞着温热的牛奶,生怕耽误了他的时间。苏星洋伸出手来轻拍她的背:“慢点儿吃,不着急。”

      眼神里好像带着从前那种宠爱。夏阑的心像踩空了楼梯的脚步,空荡荡地颤了一下。

      “星泽还要住多久的院?”她停下吞咽问。

      “还有一个月。”苏星洋身体往后倒去,抬头看向天花板。

      但她分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这几天,我跟你交替着守夜吧。”想了半天,她居然给不出更好的帮助。

      的确,要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他骄傲的前提下,还能给出实际有用的帮助?保护他的骄傲,就如同在成全她自己的骄傲。

      苏星洋说:“不用了。下周开始,我爸请了守夜的护工。”

      夏阑茫然地点点头,疑问梗在了喉咙里。

      但第二天她还是准时提着饭出现在了医院。苏星洋看到她走进病房,表情有一秒钟的不自然,随后就变成了熟悉的腼腆。

      一如从前那种有话要说,但又说不出口的腼腆。

      “今天不用参会了?”他问。

      “昨天晚上回去我把听的两场发言笔记认认真真地回顾了一下,今天写完了报告,已经交给导师了。接下来怎么样我就不管了,总不能限制我出门。”她故作轻松地说,然后在桌上打开餐盒。

      她给他买了天麻猪脑汤。高考前的一个月,夏妈妈几乎天天炖这种汤送到瀚海中学,鬼迷心窍地说以形补形,能提神补脑,舒缓压力。

      当时夏阑根本不信这一套,每次都不情不愿地仰头、憋气,一鼓作气地喝完。

      可现在她信了。有些事情对被施予者也许徒劳无用,但对施予者本身是一种慰藉。

      她居然现在才懂得理解妈妈。

      她还给苏星泽买了一份猪心汤。苏星泽欣然接受了,还乐呵呵地叫嚷着:“夏阑姐,你怎么知道我爱喝猪心汤,你太懂我了吧?”

      苏星洋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

      八点的时候,他坚持要让夏阑回酒店睡觉。“再晚些回去就不安全了,我不放心。”

      夏阑固执地摇头,笑着说:“你知道的,我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好像说了句“我不放心”。她怔了一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曾经紧紧相拥的熟悉,忽然就变成了如今这样即便关心都要掩藏着的距离。不是陌生,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陌生,是他在刻意制造距离。

      她怎么能不心痛?

      苏星洋抓住她的手腕,“我现在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来。”

      夏阑有力地挣脱开,“我说了,今晚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苏星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重新走回病房里坐下,手腕上还感觉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竟然还这样贪恋他的温度。

  •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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