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79、第76章 灯火

　　“学姐，最近好像很少在学校里遇见你，你一般都去哪儿自习？”蒋章妍问。

　　“宿舍，我这个人喜欢深居简出。”夏阑眯起眼睛，朝筷子上夹的一块猪血吹了口气，然后满足地放进嘴里。桂园的麻辣香锅味道千年不变，没有一次让她失望过。

　　“你还挺能吃辣啊，不是说潮海人不能吃辣嘛？”蒋章妍笑起来。

　　“于湛告诉你的吧？是他太菜了。”夏阑也乐呵呵地笑。

　　“对啊，不过最近我也很少见到于湛学长了”，蒋章妍低下头去，默默地嘬了口豆浆，“你还常见他吗？”

　　“没”，夏阑头也不抬地继续认真吃饭，生硬地转了一个话题，“你今年就毕业了吧，准备找工作还是读研？”

　　暑假和于湛在十字路口偶遇苏星洋那次，她撇下了于湛去追苏星洋，对于湛而言应该是很深的伤害。对那个场景她有一万分的歉疚。

　　也怪她自己有意无意的默许，谁能对于湛那样几年如一日的好无动于衷呢？长久的陪伴会成为一种习惯，持续的感动会向好感转变，更何况他们一起从闭塞的高中时光一直走到现在，依赖已经根深蒂固地长在她心上了。

　　她在贪恋那种温暖。

　　曾经她觉得自己和苏星洋已经不可能的时候，也是对于湛有过私心的吧？她承认，她并不是圣人，因而没有刻意躲避些什么，潜意识里也许还设想过和于湛在一起的可能。

　　可是直到那个黄昏，隔着络绎不绝的车流看到对面马路上的苏星洋，她的心那样不可遏制地疼起来，她就知道，她和于湛注定没有可能了。

　　因为一如从前，只要苏星洋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心就会完完全全地倒向他，她爱他，不知所起，但一往而深。

　　她无数次地回想，也无数次重复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使那样的场景再发生一百次，她百分之百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向苏星洋跑去。

　　从那以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于湛。不再主动联系，也没有共同的课要上，有几次周末于湛约她吃饭，她也用不同的借口挡回去，慢慢地几乎不再见面。依赖是会上瘾的，斩断依赖像戒毒一样难，但她知道那样是对的事情。

　　“我准备找工作啦”，蒋章妍说，把夏阑的思绪拉回来，“我本来就不太爱念书，当年高考运气好才来的P大，老实说这四年追赶别人挺累的，实在不想继续读下去了。我想尽快走入社会，也帮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夏阑笑笑，能考上P大的人怎么可能单是运气好呢，蒋章妍真是一个实在的女孩。而且，看上去是比她合格很多的大人，踏实笃定，好像无所畏惧。

　　“那你准备留北京还是回家乡？”她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

　　“都好”，女孩抬起头来看夏阑，眼神里的光彩依然未减，“我想，在哪个城市，我都能很好地活下去。”

　　夏阑赞同地笑起来，她好喜欢眼前这个明明年纪比她小，却好像比她成熟好几倍的蒋章妍。曾听于湛说，在云南怒江边长大的蒋章妍，不像他们成长于都市乏味的钢筋森林，童年生活都是在爬树、采野果和旷野上的奔跑中度过。

　　是那样明媚而充满生机，一如她四季如春的家乡。

　　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蒋章妍毫不掩饰地向夏阑问起于湛，夏阑也没有再岔开话题。

　　“你和于湛学长认识很久了吧？”蒋章妍问。

　　“好像是第八个年头了”，夏阑掰着手指头细数，然后笑起来，“居然快十年了，好快。”十年对他们来说，几乎是迄今为止人生一半的长度。

　　“你曾经喜欢过他吗？”

　　夏阑愣了一下，这是第三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她喜不喜欢于湛，她转过头去，看到蒋章妍双手插在裤兜，低着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没有。”她说。

　　“我喜欢他。”蒋章妍柔声说，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夏阑没有说话，她其实早就看出一些端倪，只不过从没想过对方会向她坦白。

　　“你们都觉得他成熟稳重，还有点儿老成，可我老觉得他有时候可怜巴巴的像个小孩。永远都是他在照顾别人、顾全大局，可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呀。”

　　“有时候看着他的侧脸，我好想去哄哄他，照顾他，捏捏他的脸。”蒋章妍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

　　夏阑心底涌上了很温柔的情绪，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教过他们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人教过他们如何去爱。她至今也不能为爱情下一个完整的定义，到底是一瞬的电光石火，还是一生的相濡以沫？但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爱情中一定有一种怜惜的感情，一种把对方当成孩子来看的心情。

　　就像唐冰偶然发现了陈允之的秘密后，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他那副“贱兮兮、委屈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像蒋章妍看到世人都看不见的、于湛内在的孩子一面。

　　也像夏阑对苏星洋，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在她心中他永远是不老的十八岁少年。

　　她跟着笑起来，“那你应该告诉他。”

　　蒋章妍说：“我会告诉他的，但不是现在。就像现在，他跟你表白也没用，对吗？”

　　怎么能不喜欢这样心思剔透又单纯善良的女孩？夏阑破天荒地主动伸出手去，轻轻地揽住蒋章妍的手，两人绕着湖边在幽幽的月色下慢悠悠地踱步。

　　回到宿舍洗完澡，罗绫络的微信发了过来。

　　“明天晚上一块儿看电影吃饭吧？”

　　“你舍得抛弃望秋师兄啦？”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罗绫络和陆望秋一起在T大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以便罗绫络集中备考研究生，夏阑前前后后因为帮忙搬家、打扫房间去过几次。起初那个三四十平米逼仄又昏暗的毛坯房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但后来经过绫络的巧手，整个小屋都温馨可爱起来。黄色星星灯、暖白落地灯、淡雅的米色墙纸……在学生党能承受的范围内，罗绫络和陆望秋已经做了最好的改造。
　　更重要的是，那是一个有温度的家。像相约从山的两面一齐攀登的爬山者，罗绫络和陆望秋终于跨越了漫长的曲折山路和时间的洪流，站在山顶相视一笑。

　　他们甜蜜地恋爱了。

　　夏阑从来没有这么为绫络开心过，像投入追了多年的电视剧终于有了最完美的结局。她和绫络也终于回到了可以叽叽喳喳乱开玩笑的从前。

　　“当然不，我们一起。”绫络说。

　　“要这么虐狗吗，我做错了什么？”她很快回复，追加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你和老于一起，我已经喊他了。明天看完电影，就来我们家涮火锅。”

　　“为什么？”

　　“明天中秋，你又忘了？”

　　夏阑咂舌。回头看了一眼卢艾的书桌和床还是空着，想必今年她也不用夏阑陪了。

　　距离她和苏星洋分手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明明在一起还不到一年，但那些点点滴滴在她日复一日的回忆中被不断放大拉长，好像有她整个青春那么长。

　　“好。”她说，既然有绫络和陆望秋在，她就不能再躲避于湛了。她欠他一句交代清楚的终局落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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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阑没有挨着罗绫络和陆望秋坐，为了不打扰他们，买票的时候她固执地定了最后一排的两个座位。于湛就坐在她左边，电影放映的前半小时内她一直用余光不停地瞥向他，却发现他没有一次偏开过直视银幕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于湛格外寡言。

　　不过电影还是很快吸走了她的注意力。新海诚的《你的名字》，讲的是乡下小镇高中女生三叶和生活在繁华东京的高中男生泷互换身体、彼此寻找的故事。故事的最后，穿越了三年的男孩女孩终于重逢，在擦肩而过时叫住了对方。

　　电影落幕散场的时候，夏阑问于湛：“你觉得电影怎么样？”

　　于湛笑笑说：“的确很感人。看他们艰难地寻找彼此，总觉得像在寻找另一半缺失的自我。”

　　夏阑认同地点头：“也许人穷尽一生寻找爱人的过程，就是在寻找自己吧。”

　　于湛没有接话，他们走到电影院外，华灯初上的都市夜晚，霓虹如常闪耀，但不知何故显得分外温情。

　　罗绫络和陆望秋在电影院出口朝他们招手。夏阑加快了脚步，于湛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声：“也许用不着穷尽一生，我们要找的东西其实就在身边。”

　　火锅的确最是温暖人心。围炉而坐，蒸汽氤氲，好像心也变得干燥温暖起来。隔着袅袅的雾气看对面紧依着的陆望秋和罗绫络，夏阑仿佛越过时光隧道看到了瀚山上16岁的少女绫络。昔日那种
　　澄澈烂漫的神采，终于又重回到她的眼睛里。也许她曾被世界的真相恐吓过，可一直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少年站在她背后，愿意握着她的手陪伴她走完未知的人生。

　　至少在爱情方面，夏阑非常羡慕罗绫络。

　　陆望秋忽然问：“夏阑，今天为了你才特意准备的鸳鸯锅，怎么看你好像只吃清汤锅里的东西？”

　　夏阑淡淡地笑：“年纪大了，比不了以前，现在要吃点清淡的，受不了一直太刺激。”

　　绫络说：“吃清淡点好啊，咱们阑阑早就该换口味了，你说是吧，老于？”

　　夏阑忽然察觉自己被下了套，她抬头瞪了绫络一眼，然后埋头继续吃饭。于湛只是微微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陆望秋还在喃喃：“人哪有那么容易换口味呢，我觉得还是从一而终比较好。”

　　然后就被绫络塞满了一口橘子。绫络说：“人要向前看。”

　　夏阑淡淡地摇头：“我的脖子好像是倒着长的，天生只会向后看。”

　　于湛停下筷子说：“前几天我去听了学校国际合作部一个校际交换项目的宣讲会，有点动心，想出去看看。”

　　“挺好的，你去试试。”夏阑点点头。

　　“去哪儿，什么时候？”罗绫络追问。

　　“想去英国，申请成功的话可能下学期走吧，还不急”，于湛挠挠头，“也只是去一个学期而已。”

　　“英国好啊，气候宜人，浪漫得很。”陆望秋说。

　　“你要不要一起申请？”于湛转头问夏阑。

　　夏阑始终没有放下筷子，伸长手去夹了一块红油锅里的牛百叶，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才不经意地含糊说道：“不去。”

　　绫络给她舀了一碗清汤递过来，“去呗，阑阑，你们P大这么好的资源都不用，浪费啊，这要是自己掏腰包得多少钱？免费去开开眼界这种好事，你怎么能不去？再说英国那么美，不去多可惜啊。”

　　“其实也就一般般啦，没有北京美。”陆望秋小声嘟囔。

　　但他很快就举起了杯子，郑重地站起来：“今天，我们四个北漂聚在北四环，也算有了一个小窝，我提议我们喝一杯！”

　　夏阑忽然感觉眼里湿湿的，好像火锅的烟气跑到了眼睛里去。长久以来她渴望同这座城市里扎下根来现实生活着的人们发生一点联系，不再只是永远的校园和象牙塔，在万家灯火中的某一户，呼吸一种尘世的空气。

　　在远离家乡的陌生城市，是他们给了她家的感觉。

　　她举起杯来认认真真地同每个人干杯，碰撞声清脆而动听。然后转过头去对于湛说：“于湛，我有话想跟你说。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