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80、第77章 那些年未说出口的话

　　“我一会儿还有事，不回学校，今天你自己回，好不好？”于湛对上她的眼神，倦倦的，笑容有点儿牵强。

　　夏阑愣了一下，笑笑说，好。

　　收拾完杯盘狼藉的餐桌，夏阑走到沙发上坐下，一边剥橘子一边抬头问陆望秋：“师兄，今天你好像不太欢迎我？”

　　陆望秋尴尬地干笑几声：“哪有？”

　　“明明有。”她坚持道。

　　绫络也凑过来帮她：“对，我也觉得有，你今天怎么回事？”

　　陆望秋把餐桌立起来折叠好，收到墙边，然后坐过来。“因为我站星洋。”

　　“老于确实很好，如果我是个女生估计也得爱上他。但星洋才是你的Mr Right.”
　　绫络反驳道：“我不同意，我现在站老于。多靠谱一人啊，星洋总是畏畏缩缩的，还是老于好。”

　　“星洋只是深藏在心不愿表达。信我吧，他一定很喜欢夏阑。”

　　“但阑阑干嘛非要站在原地等他？我们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不珍惜。哪里像老于，这么多年如一日从来没变过。”

　　夏阑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突然觉得很好笑，就像看到了那年瀚山上无忧无虑争吵拌嘴的唐冰和陈允之。

　　“喂，难道我就不能找别人吗，非得在这两棵树上吊死不成？”她笑。

　　“当然可以，阑阑，只要你往前看。”绫络温柔地说，但夏阑别过头去没有接话。

　　回到宿舍，卢艾还没有回来。P大的宿舍资源十分紧缺，研究生本来和本科生一样也住四人间，但她和卢艾幸运地申请到了少有的两人间——号称公主房的623宿舍。同住了这么久，已经摸清也磨合了彼此的生活习惯和作息规律，夏阑倒也不再对缺少个人空间这一点那么耿耿于怀。

　　夏阑麻利地洗完澡，把专业书拿到床上去看，然后把手机连上新买的蓝牙音箱，用最大的音量播放拿索斯的唱片。

　　卢艾在晚上十点推开门，欢快地走进来，把书包一股脑卸下，然后走到夏阑床边，大声地喊了一句：“听什么呢，放这么大声？”

　　夏阑悠悠地把音量键拧到最低，坐起身来，“你不在，宿舍太安静了，不习惯。”

　　卢艾吃吃地笑起来。“要我陪你就早说啊，我可以早点回来的。”

　　“别，没必要。我可不想当你恋爱路上的拦路虎。”

　　卢艾又坐回座位上傻笑，带着一脸欲说还休、等别人主动八卦的害羞表情。

　　夏阑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像是一个新的轮回，从纪唯到杨逸槐，卢艾那种陶醉享受的神情一直不变，好像伤痕从来不会在她心里停留太久。只有夏阑自己还不断地在原地打转。

　　同寝室五年的默契唆使她适时地开了口提问。“那个，你和杨逸槐，你们俩挺好的吧？说说呗。”

　　卢艾就等着这句话，话音刚落，她就像赛跑选手听到裁判的鸣枪一样转过来，面对着椅背倒坐在椅子上，兴奋地寻找跟夏阑的眼神交流。

　　“原来他是预谋已久，知道我在鹊桥发帖，专门注册了个微信小号来加我。”

　　夏阑笑起来，她对这桩媒也是出了点力的。但她装糊涂地继续问道：“哦，为什么？”

　　“他说不想让之前先入为主的印象左右了我对他的判断。毕竟我一直说他桃花眼，靠不住呀。”

　　“那你现在对他印象有改观了吗？”

　　“还行”，卢艾站起身走过来，趴在夏阑床边笑眯了眼，“他说他从去年我们在北戴河一起玩的时候就有点喜欢我了。可能是我之前对他有偏见吧，原来他以前那么多任女朋友都是被分手的，也不能算他花心。”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他也有个有趣的灵魂，可以说是个宝藏男孩吧，跟我还挺搭的。”

　　夏阑笑，爱笑女孩和外向男孩自然很搭。

　　“这算是正式在一起了？”

　　“嗯。”卢艾轻描淡写地回答，但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好像下一刻就要溢出来。

　　夏阑从床上的栏杆缝隙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卢艾的脑门，“喂，那以后要好好的。”

　　“我真心替你们高兴。”她放平身子，重新躺了下来，然后戴上耳机，翻身面朝墙壁。

　　卢艾意识到她的低落，在她脑后补救似的说了几声：“夏阑，你也重新谈一段恋爱吧，新的感情会很快让你忘记上一段，真的。”

　　“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向前看的啊。”

　　夏阑听得真切，但借着耳机的掩护，她没有应答。反正卢艾现在的快乐也不少她一个人分享，卢艾不会在意那么多的。

　　那么多人都叫她向前看，可惜她天生愚笨学不会。

　　拿起手机，苏星泽的微信还躺在屏幕上，右上角的未读信息标志红得刺目。

　　为什么在她和苏星洋的关系里，旁观者总是那么不遗余力地出力助攻，从他弟弟到陆望秋，再到大胡子老板，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地说他爱她，而他自己却一直那样淡漠？他到底爱她什么？难道他的爱与活生生的这个她无关，也可以存活在他的想象中么？

　　她把手机放下，没有点开也不回复，不久就迷迷糊糊地睡去。

　　凌晨十二点，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刺破宁静黑夜中凝滞的空气，把夏阑吓得整个人猛然坐立起来。对床的卢艾还在哼唧唧地磨着牙，看样子香甜的美梦没有受到半分打扰。

　　是蒋章妍的电话。夏阑很诧异，但还是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到走廊来。

　　“怎么了？”

　　“学姐，你去小西门外的串吧接一下于湛学长吧，他喝醉了。”

　　夏阑急急地穿好衣服，又从衣柜里掏出最宽大的羊毛外套，匆匆地下了楼往小西门走。
　　校道还是熟悉地昏暗着，孤月寂寞地挂在天边，星星不见踪影。夏阑抱紧自己的大衣，还是挡不住冰凉的夜风从脖子直往下灌。

　　蒋章妍的话一直在脑子里回响。

　　她说“我今晚去逛超市回来的时候路过小西门，看到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酒。劝了两个小时也劝不回来他，我想，可能只有你去才行吧。”

　　脚下的步伐没有放慢一丁半点，但夏阑的心开始有些害怕。到底在怕些什么，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到串吧的时候，夏阑远远看到于湛趴在餐桌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旁边还立着十来个颤颤巍巍的绿色啤酒瓶。她轻轻地走过去，然后轻轻地把羊毛外套披在他身上。

　　“章妍，我没事，你回去吧。”于湛头也不抬，囚在餐桌和臂弯之间的声音闷闷的。

　　看样子还没烂醉，夏阑松了口气。出门前她甚至在想，如果于湛醉得人事不省，她是不是还能叫如今已经是卢艾男朋友的杨逸槐来帮忙。

　　“是我。”她在他旁边坐下来，轻声说。

　　于湛仍没有起身，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用沉闷的声音说：“你……怎么来了？我没事，你也回去吧。”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心情不好。”于湛在臂弯里把头扭了一个方向，只留下后脑勺对着她。

　　“你今晚说的有事要先走，就是为了来喝酒？”

　　“嗯。因为我知道你……你要跟我说什么，可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别这样，于湛。”她轻轻地叹气，心里忽然很难过。

　　“你会遇上更好的女孩”，她低声喃喃，“天地广阔，不要一直在我这里打转，不值得。”

　　于湛没有说话，继续安静地趴着。就在夏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轻声说了句：“我没事，求你了……你走吧，一会儿我就……就自己回去。”

　　“不，我会等你的。”她固执地说。

　　良久，于湛终于坐直身子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对她说：“你说……你说你天生只会向后看，学不会往前看，可我一直就站在你背后啊，你为什么从来看不见我呢？”

　　夏阑的眼泪“哗”地一下从两边眼眶流下来，流过脸颊的时候凉凉的，好像脱离了她的意志。
　　无言了很久很久，末了她还是只能无力地说：“对不起。”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半晌，于湛轻轻地说，夏阑抬头看到他已经抹干了泪，但眼底还是亮亮的，密布的红血丝像蓄满了深不见底的哀伤。

　　他们一路默默地从小西门走回宿舍，于湛披着夏阑的羊毛外套，步子有时不稳，她就伸出手去扶住他。“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然而于湛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神情倔强又坚硬。

　　“于湛，我……”走到宿舍楼下，夏阑开口，想郑重地对于湛道一声谢。

　　尽管迄今为止于湛从未对她说过一句“我喜欢你”，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她什么，但她还是要谢谢他的爱，谢谢这些年他给的漫长的陪伴和守护。

　　于湛打断她：“你先别说，先听我说完吧。”

　　说话还带着酒气，他用手深深地捂着脸，好像在用力地理清脑袋调整思路，良久才放开手来，用很慢的语速对她说：“有些话我从来没说出口，你也从来没给过我机会说。现在，就让我全部说完吧，说完了，我也就轻松了。”

　　“不然，压得我这里疼。”于湛用拳头轻轻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夏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平静地看向他的眼睛。

　　“阑阑，我喜欢你。

　　“一直很喜欢你。

　　“从第一次为你打伞，第一次坐你后座，第一次和你在观海平台散步，第一次和你骑双人自行车，第一次跟你一起上培优班，第一次一起自习，我就好喜欢你。

　　“你还记得那年新年晚会舞台剧排练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唱了什么歌吗？”

　　夏阑艰难地动了动唇，但于湛没给她回答的机会。

　　“《不能说的秘密》，对，我一直以来不能说的秘密，是你。”

　　夏阑的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泪眼朦胧中，她看着于湛深情又决绝地继续告白。

　　“情歌只想唱给你听，心事只想告诉你，想陪你游一辈子的泳，想永远牵着你的手过马路。

　　“想一直一直陪你在瀚海和P大的校园里散步，走到地老天荒。

　　“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说出口，我就不去英国了。其实我压根不想去的，我只是想试试你会不会挽留我。”

　　“阑阑，我知道，我一直一直都知道，当我把这些话都说出口的时候，我们也许就会真正分开了，尽管我们从没在一起过。可我还是想要放手一搏，这些话我藏了太多年了。

　　“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吗？”

　　夏阑轻轻地往前迈步，朝于湛一步步走近，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视野中闪闪发亮的，到底是自己的眼泪，还是于湛的泪光。

　　她决绝又温柔地张开双臂，轻踮起脚尖，深深地拥抱了于湛一下。于湛伸出手来紧紧地搂住她，把头深埋在她的肩。脖子感到微凉的液体滴落，顺着后颈一直流入她的背。

　　他的怀抱伟岸又温暖，宛如童年固若金汤的金色堡垒。

　　只可惜，那座城堡不属于她。

　　而后她坚定地松开手来，后退一步，笑中带泪地看他。“对不起，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