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78、第75章 接受不完美

　　研一生活波澜不惊地开始了。和本科不同，研究生的很多课程只有稀疏的几个人一起上，加上卢艾念的是宪法学与行政法学方向，和念民商法的夏阑不是同个导师，夏阑又回到了往日独来独往的生活。

　　只是刚开学不久时她就被卢艾拉去见了那个和她网恋了几个月之久的“安徒生先生”，见证了卢艾另一段dramatic relationship的开始。

　　“安徒生先生”约卢艾在学校咖啡馆里见面。往常午觉总要睡到四五点的卢艾破天荒地定了闹钟，三点前就起来拾掇打扮，对着一柜子乱糟糟的衣服发出了长长的喟叹。

　　“我没有衣服穿了，怎么办？”

　　“说吧，想怎样？”夏阑往上白了一眼。

　　“借你的衣服穿行不行？”卢艾笑嘻嘻地贴过来。

　　念在一起住了快五年，卢艾从没有过这样的请求，夏阑慷慨地打开了衣柜。

　　看到她一橱叠得整整齐齐、有序分类的衣服，卢艾连连咂舌：“你真的……太变态了！这样我怎么敢伸手，我怕给你破坏了。”

　　“所以你想要什么，说。我来找。”夏阑仰头，带着一股大义凛然的气概。

　　“能配我这个上衣的就行，最好是裙子。”

　　夏阑回头，看到站在穿衣镜前的卢艾穿着一个飘逸的粉紫色蕾丝衫，袖子是镂空的，里面的吊带衫若隐若现，下面却穿着一条煞风景的灰色睡裤。

　　“哟，什么时候开始走甜美仙女风了？”

　　“当时纪唯送了我一条半身裙，为了搭那条裙子我才在网上买了这件衣服，但平常也没什么机会穿。哎，平时一起上课的连个帅哥也没有，我穿给谁看啊。”

　　“那条裙子呢？”

　　“早扔了。”卢艾爽快地说，表情和语气同样利落。纪唯已经不再是一个不能提起的名字。再说到他，卢艾已经能像提及路人一样云淡风轻。

　　“扔得好”，夏阑赞许地笑起来，然后指指自己性冷淡色系的衣柜，“不过，我可能没有能搭你这上衣的裙子。”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穿的是什么？第一次约会你总不至于还穿那么素吧？我就要那件。”

　　夏阑低头细细回想。第一次约会准确来说应该是什么时候呢？她和苏星洋一起看音乐喷泉的那天，在密室里小心翼翼牵手互相确认心意的时候，一起吃麻辣香锅、在湖边拥抱的那个晚上，还是一起坐地铁去逛胡同的那次？

　　好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都穿得很简单。白毛衣、牛仔裤、衬衫裙、纯色卫衣、简洁的大衣……只不过并不是漫不经心随随便便的简单，而是准备了很久、刻意想要营造的那种简约。在他面前，她怎么可能随便呢，她只会想破脑袋让自己在他眼里显得再与众不同、再不落俗套一些。

　　但那些衣服，显然不适合眼前这个笑得灿若桃花的女子。

　　夏阑咬咬牙，从衣柜里小心翻出一条黑底碎花伞裙。“我只有这个裙子颜色最热烈了。”

　　就是她和苏星洋重逢不久后在北京地铁上撞个满怀、心跳加速时穿的那件。

　　卢艾很满意，对着镜子整理好着装，取下皮筋，用卷发棒把发尾烫出微微的卷翘，然后擦上烂番茄色的唇釉，高高兴兴地挽了夏阑的手出门。

　　“你想让我扮演什么角色呢，冷静观察的评论员，衬托你美丽的路人甲，还是活泼又话痨的闺蜜？”去咖啡馆的路上，夏阑问。

　　“你什么都不用扮演，只要像平常一样就好了，不说话也成。我只是想拉你壮个胆。时机成熟的时候，你也可以溜。”

　　“说来，安徒生先生为什么突然约你呢，之前他不是一直找借口拒绝么？”

　　“简单”，卢艾扬头甩甩头发，“我和他说，我马上要去见另一个聊得来的网友了。”

　　“有时候要给点危机感，感情才能往前发展一步。一味示好太卑微了，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

　　夏阑拍拍卢艾的肩膀，无声地笑起来。眼前这个开始在爱情里玩转手段的女孩，终于越过了漫长而苦涩的暗恋岁月，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刻意讨好、不再亦步亦趋地卑微爱着，走到了自信从容、掌握主动权的一面。

　　这是好事，她想。爱人首先要爱己，这是每一个成年人都必须学懂的道理。

　　走进咖啡厅的时候夏阑一眼就认出了角落里一个宽厚的背影。和苏星洋的背影不同，是肌肉饱满的、有线条的身型。

　　除了杨逸槐还能是谁呢？

　　但她默不作声地陪着卢艾在咖啡馆里来回踱步，仔细辨认对方给她留的“黑色鸭舌帽”特征。
　　“学长？你来这儿干嘛？”卢艾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杨逸槐的存在。

　　夏阑始终颔首微笑，看破不说破的成人之美，是眼下应当恪守的美德。

　　“我就是‘安徒生’先生。”杨逸槐笑得真诚，眯眯眼里开始释放迷离的信号。

　　卢艾一下脸红起来，尴尬地立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么会是你啊……”

　　夏阑知趣地打起退堂鼓，“诶？我忽然想起来还要去学院里交个材料，这会他们差不多下班了，我赶紧先走了啊。”

　　她独自在晚秋的P大湖边慢慢地散步。热闹和甜蜜此时都是不属于她的。

　　秋风萧瑟，黄叶飘落，正如他们初恋的季节。

　　无论如何，年少的那个梦她曾经真切地拥有过、抱在怀里过，只是梦醒了，必须得回到处变不惊的成人世界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黑暗慢慢从周遭拥紧她。大胡子老板说得对，不管怎样，能够拆得散的，就说明爱得不够深。在和苏星洋那场绵延不绝的拉锯战里，她终究还是败不旋踵。

　　她的爱赢了他的爱。但她输给了他。

　　输得彻底而没有悬念。

　　可是拆不散的，就真的一定是爱吗？像夏爸爸夏妈妈那样，看上去平淡美满地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二十余年，却像风平浪静的海平面掩盖着海底暗流汹涌的漩涡——夏爸爸竟然有过那样不堪的一段往事。

　　他当年选择回到妻女身边、回归家庭，真的是因为爱，还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如果真的爱，他怎么忍心这样伤害她们？

　　收到那份文件后，夏阑恍惚了好几天，像一具被抽去实感的行尸走肉，迟钝而不知所措。就好比童话故事里在坚固城堡里长大的公主，忽然在某一天发现城堡外部已经悄无声息地坍塌，自己其实一直风餐露宿地漂泊着，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

　　她自以为幸福美满童年的根基，随着那个完美父亲形象的倒塌，也轰隆隆地崩裂了。

　　夏阑不知道寄信人到底是谁，但对方显然不全是恶意。寄信人是她而不是夏爸爸或夏妈妈，就说明那人的用意并不是在事情发生二十年后再次向这个平静的家里投掷炸弹、引起轩然大波。对方好像仅仅想让夏阑知道真相，仅仅想打破她这些年来的美梦而已。

　　难道真的是吴念吗，可她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阑花了很久很久才让自己做到能直视爸爸，自然地和以前一样谈天说笑、自如相处。夏爸爸应该也察觉到了，有一天晚上在家泡工夫茶的时候，他忽然凑过来问夏阑：“阑阑，你最近怎么好像不太开心啊？跟爸爸说说。”

　　“没有啊。”她有点不自然地咧嘴。

　　“那天爸爸喝多了，对你说话态度不好，爸爸给你道歉。”

　　还是她漫长童年记忆中一贯的慈祥微笑。他还是那个不管她想要什么东西、提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也从来不勉强她做任何事情的爸爸，那个总在妈妈批评她时笑呵呵地为她开脱“哪有那么严重”的慈父。

　　所以爸爸不可能不爱她们。

　　陈宁微说，只是退一步而已，没有那么难。

　　也许她应该庆幸，庆幸当年的妈妈终究还是给了爸爸一个机会，才没有让她经历陈宁微一样分崩离析的家庭遭遇。她更应该好好地感谢他们，感谢他们善意的隐瞒让她有了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尽管不纯粹，但幸福不打折扣的无忧童年。

　　她曾经告诉自己，成为大人的第一步，是咽下许多的不得不说，是不再戳穿一切的表面和谐，不再执着地寻找所有真相。就像于湛说的，有时候我们求一个好的结果，那就够了。

　　夏阑在一个阴湿的雨天点燃了那整个文件袋，看着袅袅的烟气一点点飘散在窗外的时候，她忽然就理解了陈宁微那种哀而不伤、带着一点决绝，又非常坚定的眼神。

　　长大是接受所有的不完美，是对一块破了洞的心爱手帕仍然愿意修修补补小心珍藏。那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就像爸爸妈妈这些年做的那样，永远埋藏在心底吧。

　　夏阑开始绕着P大的湖边大步跑起来。风呼呼地吹起，拂过头发，掠过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她跑得畅快淋漓、筋骨舒爽。

　　直到被一个清亮的声音叫住。

　　“学姐，你也来跑步啊？”

　　夏阑转身，看到了脸尖尖的蒋章妍，雪白的皮肤在黑暗里好像发着光。

　　“是啊。”她微笑。

　　“我刚跑完，有空一起吃个晚饭吗？”女孩单眼皮下清澈的眸子流动着光芒。

　　“好。”她爽快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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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末外出不带电脑所以都是定时更新，如果有小天使要求加更，我周日中午回来就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