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64、第61章 命中注定

　　国庆假期后的一周，夏阑如愿接到了研究生录取通知。依旧是每周上两门专业课和一门《老庄导读》通选课、一门初级瑜伽，旁听《民俗学研究》和《社会心理学》，生活过得平淡而充实。

　　进入十一月，校园里满是光秃秃的枝桠，风渐冷冽，秋已无力回天，冬终于宣告接手统治。

　　卢艾在一个和煦的中午冒冒失失地跑回宿舍，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夏阑，你……你司考考了431分，好像是我们班最高，太牛了吧！”

　　盛情下，夏阑象征性地咧开嘴笑了笑，但其实早就不出她所料。考试中总能不打折扣地全力发挥，她自知且自信这一点。或者像不懂其中艰辛的外人指指点点说她考试运气好，她也全然接受。

　　“你呢？”她问卢艾。

　　“389低分飘过。但能过我已经很开心了，毕竟是在失恋的打击下，我真的是太坚强了！”

　　逃不过卢艾的敲诈，夏阑最终还是请她吃了一顿海底捞。排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队，直到两人都做了鲜红刺目的美甲、下了无数盘五子棋、吃空一盘炸虾片后，服务员才毕恭毕敬地把她们请进去。

　　夏阑实在想不通，不就是一家火锅店而已，这些排队的人到底为什么这么闲？卢艾却心安理得地欣赏完拉面师傅卖力而浮夸的表演，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生活就是要有点情调嘛，偶尔放松下来吃一顿大餐，多美好啊。你看我要考研了都不心疼这点时间，你着急什么？”

　　“夏阑，放松下来嘛，enjoy it.”卢艾给她倒了杯茶。

　　她无奈地点点头：“好吧。”天知道在这种乌烟瘴气又吵到只能喊着说话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好享受的。

　　“郑乐欣在BBS上鹊桥版征到男朋友了，你知道吧？”

　　夏阑抬头，对上堆着一脸八卦笑容的卢艾。“嗯，听说了。”

　　“想不想听细节？那天你不在，赵绮跟我讲的。”

　　郑乐欣来自河南一个贫困县，是一个比夏阑还寡言的女孩，淳朴简单，照卢艾的话说就是“跟男生讲一句话都会脸红”的性格。加上平常在宿舍里见面的时间少，她们除了日常友好的照面，很少去打听彼此太多的私事。夏阑对她谈不上有多了解。

　　“洗耳恭听。”她退后一步，背靠在软沙发上。

　　“她们班几个女孩帮她发的征友贴，你也知道，乐欣那种人怎么可能拉得下脸自己发嘛。赵绮还帮她申请了一个微信小号，结果来加好友的居然有一百来号人。”

　　“哦？”夏阑扬扬眉，把玩着手里的大麦茶。

　　“赵绮帮乐欣把应征者先筛选了一遍，剔除年龄、学校和地区等硬性条件不符合的，然后给剩下的50人编了号。”

　　“真的像选妃。”她笑。

　　“谁说不是呢？后来在赵绮的把关下，乐欣跟他们聊了一阵子，又筛了一大半人，剩下20个是有见面资格的。”

　　“终极面试么？”

　　“对，然后上周五晚上约的1号选手见面，但那个哥们儿说临时有事，要改到周六晚上。结果你猜怎么着？”

　　“结果周六中午，乐欣和2号男嘉宾一见钟情、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后面所有男生都不见了！”

　　夏阑乐呵呵地笑起来：“这么看来简直是命中注定啊。”

　　“你真的相信有命中注定、真命天子这回事吗？”卢艾忽然放低声音问。

　　“信”，夏阑伸出筷子把刚下的绿豆苗压进红油锅里，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从广阔的人类历史上来看其实压根不存在，但对于每个蝼蚁般的人生来说，确实有这么回事。”

　　“你碰上了一个人，在别人眼里可能是稀松平常的他的一切，在你看来都那么特别，你想象那个人作为‘我’，我的意思是，从主体的角度去体会，就像你看自己，只能低头看到你的四肢和躯干，看不见自己的头和脸——就用那样的视角，然后你会觉得，世界上存在这样一个人，简直美妙极了。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你认定的独一无二。

　　“当你开始这样想象，他就成了你的命中注定。除了他，别的什么人都不行。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你先碰上了这个人，你就把心门关上了，阻止了别人成为你命中注定的可能。但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是树林里无数条小径中的一条，在已经实现且无法扭转的可能性里，那个人就是命中注定。”

　　就像十五岁那年，血红的晚霞倒映在少年的眼眸中，像午后的阳光投在他完美的侧脸，像校道暗黄的灯光把他笼罩在一片朦胧中。心动不知所起，但他是光本身，毫无疑问。

　　从此以后众生皆黯淡。

　　久违的心疼又开始一阵阵无可遏止地袭来，夏阑觉得，今天她说得太多了。

　　卢艾仰头饮尽杯里的大麦茶，神情像醉酒那天晚上不计后果的豪迈。良久才低下头来，忧伤地说：“听不懂你说的。我只知道，命中注定就是那个你非要不可，想要得心痒痒、失去了还心疼得要命的人。”

　　“只不过，他是我的命中注定，我却不是他的。你说人和人能互相成为彼此的命中注定，这个概率该有多小啊。”

　　夏阑重重地叹气，没有答话。她自己也活不明白，她怎么能知道呢？

　　“喂，夏阑，说真的，你有没有过挽回的冲动？”出了海底捞的大门，卢艾忽然又问。

　　“有，但没付诸实践。”她苦笑，半夜起来写挽回信写到泪眼模糊这种事情，她不愿让第二个人知道。

　　“分手后我曾经特别想跑到美国，直接到他面前去，声嘶力竭也好、歇斯底里也罢，哭诉这些年我对他付出过的真心。让他愧疚，就算得不到他，也要成为他以后想起来会心疼的人。”

　　夏阑笑起来，她毫不怀疑卢艾会做这样的事，眼前这个敢想敢做、从不瞻前顾后的女孩，有那么多她羡慕的勇气和天真。

　　“但是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卢艾的脚步停下来，夏阑转身回头，看到她的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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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考研的最后一个月，陆望秋几乎每天都骑车去罗绫络学校里陪她一块儿自习，夏阑也见过他们几回，但较之她想象中两个人苦尽甘来的甜蜜相守，她看到更多的是背水一战的紧张感。

　　罗绫络郑重地对她说：“我不想让谈恋爱耽误学习。只有我们两个都成功考上研究生，能确保未来以后，我才会考虑更远的事情。”

　　她不知该怎样劝绫络珍惜当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此时此刻能确定彼此鲜活跳动的心，又为什么非要用漫长的时间来试探来等待呢？

　　看上去活得通透、总是适时能给她指点的绫络，在某个意义上可以算得上夏阑的人生导师。但高三那一年她没有因为学习放弃张卓，如今却反而因为没有高考那么生死攸关的研究生考试，要暂时放下陆望秋。夏阑忽然觉得，绫络好像一直在背道而驰。

　　但转念一想，她没有考不上研究生的顾虑，也就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一旦考研失败，摆在眼前的只有工作和二战两个选择。绫络毫无疑问是想要深造的，但考研二战长久消磨的，是人的耐心和自信，那种苦楚她虽没有经历过，却可以想象得出。

　　卢艾也进入了每天学习十二小时的全力冲刺阶段，夏阑于是又回到了往日离群索居的生活。每天的交际只剩下例行公事地往家里打电话，和几个一起上课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室友打个照面，就连夏川，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发微信关心。于湛有两次约她吃饭，她也都特意叫上了蒋章妍，尽管这种强行搭讪生人的事情放在从前她绝对干不出来。

　　慢慢地她很少出校门，不上课的时候基本都窝在清净的宿舍里学习、打扫卫生、听音乐、画画、看剧，或者看书。所有人都说她已经拿到了研究生通行证，没有后顾之忧，日子清闲得很，真让人羡慕。

　　但没有人知道，她只想把自己重重包围起来，她告诉自己，那是在重塑强大的内心，在打造固若金汤的城池，在跟自己和解。

　　她开始没完没了地游泳，在学校游泳馆办了一张半年卡，每周至少有五个晚上会去游泳。卢艾说，没见过大四最后一年才办卡，而且冬天到了才跑去游泳的，夏阑你可真是特立独行。

　　她不置可否地笑：“你要想说我怪僻就直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和卢艾拥有同样的心结，但这世上没有任何两个人可以共享失恋的痛苦。

　　《海边的卡夫卡》里，大岛对田村·卡夫卡说：“如果拥有令人吃惊的了不起的想法的是你一个人，那么在深重的黑暗中往来彷徨的也必是你一个人。你必须以自己的身心予以忍受。”

　　借由不断的抄写，她慢慢把那些话刻印进脑中。

　　周末晚上的游泳馆里人声鼎沸，夏阑在更衣室里找到一个角落，默默地对着墙换泳衣。来北方快四年了，她还是不习惯这种像澡堂一样的开放式游泳馆，连个隔间都没有。小至四五岁的小女孩，老至七八十的退休教职工，都坦坦荡荡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衣。她庆幸还好自己近视看不清，就可以学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就以为全世界也注意不到自己。

　　刚游了一圈，她就发现岸上有个男生好像在对自己招手。但是看不清脸，她怕误会引起尴尬，说不定是在跟她背后的人招手，就没有理会。

　　继续游了一会儿，直到有个人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整个人吓得马上直立起来，头跃出水面，脚跟紧急着陆触底。

　　她把泳镜推到额头上，看到于湛久违的灿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