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60、第57章 如果没有开始

　　夏阑重新返回电梯间，看到林悦从走廊另一头消失后，她才踏入病房。

　　“绫络呢？她说她中午要来的，我给你们带了饭。”她若无其事地摆好几个饭盒，收拾出一片干净的桌面。

　　“她十二点才下课，一会儿来。”

　　夏阑点点头，拿起热水壶，转身就要去开水间打水。

　　陆望秋出声叫住她：“别忙啦，早上林悦刚打的水，坐下来歇会儿吧，陪我聊会儿天。”

　　她淡淡地说，好，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陆望秋病床前。

　　“听绫络说，你保研和司考都完事了，这下轻松了吧？”陆望秋用一种明显不同于刚刚和林悦对话的轻松语气问。

　　“嗯，我觉得都没问题。”她自然地笑，带着自信。

　　她低着头安静地帮陆望秋削苹果，不再主动开口说什么。她害怕陆望秋提到那个名字，害怕别人自以为关心的重揭伤疤。

　　但她显然多虑了，陆望秋只是语气平淡地轻轻说了一句：“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像以前的绫络。”

　　她怔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是这样，那张从绫络脸上落下的面具已经长到了她自己身上，而且运用越发娴熟，似乎已经同她血肉相连。

　　有一天晚上同病相怜的卢艾问她去不去喝酒，她坚定地拒绝了，她不需要迷醉来麻痹自己，她相信自己清醒着的时候照样可以控制好情绪。罗绫络说来宿舍陪她住几天，她也用“太挤了”来简单回绝。

　　她只是，无比冷静地加倍投入到学习中去。

　　然而她乐此不疲，好像在掌控自己情绪的时候忽而就获得了一种超脱的视角，另一个夏阑飘浮到半空，两手叉腰、神情淡漠地指着她说：“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那种感觉让她获得代偿的快乐。

　　“阑阑，我在楼下给你买了杯热牛奶。”罗绫络神色轻快地走进来。

　　两个人快手快脚地在床上铺好小桌板，把饭盒一个个打开。清炒西蓝花、木须肉、酱猪蹄、白米饭和香菇土鸡汤——妈妈从前教她的，荤素搭配、营养全面，无论是对恢复期的病人，还是对心情萎靡的失恋人士，都有促进痊愈的效用。

　　夏阑胃口大开地吃完了所有饭菜。然后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陆望秋：“下周就该出院了吧，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在学校论坛上租了一个出国交换的学弟的床位，打算住下来，准备复习考研。”

　　“考T大，还是P大？”

　　“还是T大，毕竟老师们都知根知底，比较有把握。”

　　“德国不去了？”她明知故问。

　　“不去了。”陆望秋不知道为什么傻乎乎地笑起来。

　　夏阑抬头去看罗绫络，同样笑得轻快而默契，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书，放在陆望秋床边。

　　看来绫络已经走出了自建的牢笼，他们也已经达成了共识。

　　夏阑觉得自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于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他们道别：“我回去睡个午觉了，最近复习得有点睡眠不足”，又跟罗绫络说：“你也注意多休息，于湛说，今晚他来替你。”

　　绫络走过来，牵住她的手，说：“我送你下去吧。”

　　她没有拒绝。中秋的北京天朗气清，风柔和舒缓，百花几要凋尽，空气却愈发清冽澄澈起来。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医院的花园里转了一圈，就在长椅上坐下来。

　　绫络说：“明天是中秋欸，虽然请人在医院过中秋挺不地道的，但往年我们四个都是一块儿过的，怎么样，明晚和老于一起过来吧？我妈都给我寄月饼了。”

　　她摇摇头：“算了，明晚我答应回去陪我室友一块，她也分手了，留她一个人挺凄凉的。”

　　扯谎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越来越高超。其实她根本忘了明天是中秋，反正每天都是一样过，不上课的日子和假期也没什么不同。她更没有答应卢艾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应该多陪陪她。

　　“好吧，那国庆节呢，你都考完一身轻松啦，准备怎么过？”

　　她有点儿走神。绫络又问：“要不我们一起去京郊，或者北戴河什么的玩一玩吧？就我们俩，权当散散心，我最近也复习得有点儿烦躁。”

　　“我订好回家的票了，30号就走，这个暑假没回去，算来从过年到现在，我已经有八个多月不着家了，我妈天天说我。”她抬起头来，特别自然地微笑。

　　也许只是她觉得自然而已。她抬眼看到绫络蹙着眉，眼里写满了担忧。

　　她竟然忘了，绫络看得透她所有的伪装，只是从来没有拆穿。

　　绫络低着头说：“阑阑，你别这样，难过就哭一场，像我当初分手一样，然后继续向前看。你这样总让我觉得，当初给星洋打电话是一个特别错误的决定。”

　　夏阑站起身来，把斜挎包的位置调整到前方，认真地说：“没有，真的，我没有后悔过什么，拥有就是拥有，失去就是失去，不能混为一谈。”

　　“你不用担心，我回家歇一阵就好了”，夏阑捏了捏罗绫络的手，和她告别，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但是这次，绫络，别再给他打电话了。”

　　“我们自己处理。”她朝罗绫络挥挥手，声音飘散在秋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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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阑在新中关的超市发买回两大袋她最爱吃的蛋黄莲蓉月饼，然后推开宿舍门，直接用月饼把床上的卢艾砸醒。

　　中秋佳节，宿舍里却空荡荡的。赵绮是北京人，昨晚就回了家，郑乐欣今天也和在北京定居的表姐一家一起过节。因此房间里又只剩两个惨兮兮的失恋患者。

　　“干嘛啊。”卢艾揉揉眼睛，还是不肯起来。

　　夏阑一把拉开窗帘，让傍晚的阳光透进来。“快五点了，快起来洗漱一下，吃月饼。”

　　“五仁的吗？”卢艾半死不活地挣扎起身，两脚在床下一阵探索，夏阑把她挡在半路的拖鞋踢过去，她才颤颤巍巍下了床。

　　“五仁月饼不是荣登最难吃月饼榜首吗”，她嫌弃地瞪了一眼卢艾，“只有蛋黄莲蓉味的，大小姐，你就将就一下吧。”

　　卢艾一把撕开月饼包装，咬了一大口，“腻腻歪歪的，齁得慌，还是我们家那边的五仁月饼好吃。”

　　夏阑难以置信地看着卢艾把巴掌大的月饼咬掉一大角：“同学，你们家吃月饼，不用刀叉切开来大家一起分着吃吗？”

　　卢艾嘴里塞满月饼，含糊不清地说：“我从小就是这么直接吃的啊，还切开，多费劲啊。”

　　夏阑叹气：“这样直接吃当然甜得齁啊。真不知道咱俩一南一北的，生活习惯天差地别，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卢艾傻兮兮地笑起来：“还不是因为我们俩凑巧拿了雷同的剧本，暧昧、恋爱、失恋的节奏都一模一样，太巧了。”

　　夏阑正想回怼她 “谁要跟你演一样的戏”，回头看到卢艾坐在书桌前，眼里又泛起了亮晶晶的泪。

　　她走过去俯身抱住卢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走吧，换身衣服，出去吃饭。”

　　卢艾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通，“那你今晚陪我一起去跑步、唱歌、喝酒。好不好？”

　　“为什么？哪有人中秋节跑步唱歌喝酒的。”她皱眉。

　　“为了悼念我们短暂早夭的爱情。”卢艾一本正经地回答。

　　事实证明卢艾的提议还不赖。自从保完研、考完司考，夏阑很久没给自己排过这么紧凑的日程，她不知道一个漫长的晚上还可以这样被填满。

　　不过为了健康，夏阑还是提议先跑步再吃饭，两个人慢吞吞地绕着操场跑了两公里，跑得大汗淋漓，连衣服也不换，就一路走到新中关去。

　　卢艾也是重度嗜辣者，两个人走进商场，轻车熟路地按下六层的直梯按钮，默契地走进九宫格重庆麻辣火锅店。

　　“你怎么打算，还准备申请去美国读研吗？”隔着热气腾腾的红油锅，夏阑问对面的卢艾。

　　“不去了”，卢艾轻轻地摇头，“上次为了复习司考，托福没考好，我不想重新再来一次。我打算就考咱们学院的学硕，和你一块儿毕业。”

　　“这样也挺好的。”夏阑点点头，埋头去吃碗里油亮的毛肚。

　　“夏阑，有时候真羡慕你啊。”卢艾没头没脑地忽然抛出一句。

　　夏阑闻言停下了筷子，往卢艾和自己杯子添了可乐，才慢条斯理地说：“当时还不是你自己说的不想保研，连名都没报。这会儿羡慕了？”

　　卢艾只愣了一会儿，就笑起来：“对啊，还不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两人都默契地不去碰“前男友”的雷区，三下五除二就扫空了一盘毛肚、一盘黄喉、一盘肥牛、一份虾滑和一份蔬菜菌菇拼盘。

　　直到快八点钟，卢艾揉揉胀饱的肚子，站起身来：“吃得真爽，以后再也不减肥了。”

　　“那你刚刚还去跑步？”夏阑又忍不住拆台。

　　“那是为了锻炼身体”，卢艾正色道，“不一样的。”

　　卢艾掏出手机，在大众点评里划划点点，说要去五公里外一家新开的唱吧。夏阑不解：“楼下不就有KTV，再不济，学校西门外也有啊。”

　　“新开的那家优惠很多，能省一点是一点。”卢艾有点难为情地说。

　　夏阑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包，就默不作声地跟着卢艾走到了公交站——刚刚那一顿，她们实在吃得太多了。果然，凡人在难过放纵的时候还是没有挥霍的权利。难过到不顾一切永远只存在于电视剧里。

　　北京晚间的公车不再像白天那样喧嚣拥挤，慢悠悠地晃荡着，好像下了班不必再赶时间的都市女性，终于有闲暇坐下来欣赏窗边的夜景。

　　路灯一盏盏“倏倏”地掠过，街上的霓虹并不多，幽暗的车厢里明明灭灭。夏阑把窗开了一条小缝，让披着的头发恣意地随风起舞。

　　好像一瞬间就回到了瀚海的渡船上。

　　她对罗绫络说她不后悔，拥有就是拥有，失去就是失去，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故事到此为止已经是狗尾续貂，永远失去了她要的“美”。

　　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了罗绫络说的“与其囫囵吞枣，不如束之高阁”的意思。

　　如果一切都没有开始过，她至少还能在回忆里想象，还能在多年后拥挤的地铁里、吵嚷的超市里，或者午后弥漫着咖啡香味的咖啡馆里，和他偶遇时，灿烂地打个招呼，说，好久不见。

　　然后转身任年少回忆汹涌。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再见也只能成为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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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