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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56章 不是所有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

  •   “I believe that I am a very qualified applicant for admission into your Master of civil and commercial law. Thank you for your attention.”

      夏阑自信地用漂亮的发音和语调吐出最后一个单词,目光越过一众笑容满意的老师们,看到对面墙上的钟。

      4点50,一切完美。她是最后一个保研面试者,然而她有一种近似破釜沉舟的自信。

      一个小时前她沉稳地来到考场,发现候考室里挤满了来自国内各知名高校的学生。一个穿着紧绷绷的白色蝴蝶结衬衫、打扮过分郑重的女孩,在她旁边不停地循环背着英文自我介绍。也许是因为紧张,并不很流利,背到卡壳时,眼睛总是抬起来四处瞟,双手不住地互相摩挲。

      那场面试没有夏阑的同班同学,她闭着眼什么也不想,平静地靠在座椅上,但椅子硬邦邦的,硌得她的肩骨发疼。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揉揉后背,蝴蝶结衬衫女孩忽然怯生生地问她:“你不紧张吗?”

      她不想显得自己过分优越,于是点点头,说,有点。

      女孩又问她,你是哪个学校的?

      她微笑,用“我是F大的”、“我是R大的”那样稀松平常的语调说,我是本校的。

      然后看到女孩 “难怪你不紧张”的挫败表情,她没有回问对方的学校,只是用礼貌的微笑掩盖过去,然后继续闭上眼睛。

      总之一切都不重要,她确信她能保得上。绩点全班第二,第一名那位同学已经拿到了哥大的offer,而考场里的所有考官,都是平常给她上课的各位再熟悉不过的专业课老师。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更重要的是,所有老师都知道,她是一个勤勉、踏实而乖巧的好学生,虽然没有这座学校里惯见的一鸣惊人的见地和多了不起的抱负追求,平常看着总是温吞吞的,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毅力和决心更不容小觑。

      她有把握赢得他们的赞许和喜欢。

      “最后一个问题,有很多人说,读研的生活可谓青灯古佛,你为什么选择可能枯燥,而且付出不一定有收获的学术道路?”

      提问的是孟晓老师,与在教学上的铁腕和学术上的严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温柔古典的面容,年过半百的人,鬓角的头发梳在脑后,半披着一头黑发,眉眼间犹能看出昔日的美人风采。

      夏阑没有急于回答,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读研注定是一趟孤独的苦旅,但我觉得并不枯燥乏味。相反,越往学术殿堂深处走,我越发现其中况味妙不可言。法律是完完全全的人类社会产物,一部体现人类伟大智慧的精妙绝伦的庞大机器,我满心向往。对于未来的学习和研究之路,我满腔热情,并相信自己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硕士研究生,在探求并接近真理的道路上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希望各位老师能给我一个机会。谢谢。”

      从于湛那里套用来的话,被她修饰得诚恳、激昂而感人。用一个最灿烂的微笑收尾,她站起来朝各位老师鞠躬,然后昂首走出考场,没有半分逗留,目光也没有在考场外挤着交流面试体验的众考生身上停留太久。

      那一刻,她是骄傲的。高三那个意志坚定到孤绝、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的夏阑又跳出来统领她的灵魂,身体里和心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封印起来束之高阁。

      然后早早睡下,第二天精神饱满地去参加司法考试。三场机读式选择题考试分别考法学综合知识、刑事与行政法律制度和民商事法律制度,她答得行云流水、胸有成竹。

      直到考完最后一个下午的笔答式案例分析、法律文书和论述题,出了考场,她才怔怔地反应过来,两个月来的备考生活终于画上了句点。

      然而该面对的,那些被她点穴封印起来的凌乱心事,也终于失去了堂而皇之的正当阻隔,开始声势浩大地越狱流窜,在她心上四处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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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周前,苏星洋说:“我没有拿到保研名额。”除此以外惜字如金,电话也不再接通。

      她打电话问大壮,对方不无遗憾地惋惜道:“我们班唯一一个保外校的名额,给了平时绩点一般但积极参加学生活动的一个班干,也许有内幕吧,谁知道呢,反正,老李头是不可能让星洋走的。”

      她给苏星洋写长长的微信和邮件,诚恳地劝他,眼下到十二月考研还有三个月时间,以他的能力准备一下完全没问题,不必老纠结于保研的问题。她告诉他,她会陪他一起备考,在北京等他,一直等下去。

      然而,苏星洋只是淡淡地说,没用的。

      夏阑再打电话给朱萸,想让她帮忙劝劝苏星洋,但对方始终没有接听。

      然后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深夜,他打电话来,轻声地说:“夏阑,我们还是分手吧。”声音和语气都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不带一点感情色彩。

      她满腔的话被堵回去,只是点点头,说,好。挂断电话,泪才开始瓢泼。

      但她的骄傲只容许她做到背地里哭泣这个程度。就在苏星洋说分手前两天,她见过卢艾是怎样丢掉自尊,姿态卑微地去挽回那个刚到美国不久就轻描淡写地用只言片语把她甩了的纪唯。

      卢艾哽咽着说,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你连这一年都不肯等我么?

      字字句句椎心泣血,听得一旁不安发作的夏阑都忍不住抹泪。只不过,还是拉不回那个变心的人。

      夏阑不会允许自己那样卑微。哭了一夜后,她顶着一双肿成桃仁的眼睛,照常早起去图书馆复习,强启身体里那个屡试不爽的紧急开关,心无旁骛地继续学习。

      但是现在,她明白,随着保研复试和司考的结束,生活又忽然空荡下来,那些暗涌的狂潮已经渐渐冲破了她竭力筑起的强堤,最终注定要将她淹没。

      两个人的宿舍里,她和卢艾都不再说话。她爬上床去,把耳机里的音乐开到最大,打开高一那年苏星洋送给她的《海边的卡夫卡》,扉页还赫然写着:“做最好的十五岁少年。”

      那个叫乌鸦的少年告诉十五岁离家出走的田村·卡夫卡:“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夏阑把玻璃笔蘸足墨水,一遍遍地在手账本上抄写这段话,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滴滴落下来,把靛蓝色的字迹慢慢晕染模糊。纵使她那么骄傲,也还是一个脆弱的,会被喜欢的人的冷淡和无常击垮的二十一岁女孩。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去游泳,去游泳吧。游泳是世界上最孤独的运动,就像那个叫乌鸦的十五岁少年,也曾在晦暗的日子里一个人孤零零没完没了地游泳。

      她挣扎着起身,带上游泳装备,散步到邱德拔体育馆,然后麻利换上泳衣,戴好没有度数的泳镜,在完全模糊的视野里进入泳池。

      夏斓珊直接省略了热身动作,猛地扎身投入池水中。多好,外面的北京阴风四起,她却躲在恒温的泳池里当鸵鸟。一入水中,刺骨的寒冷瞬间淹没了她,从发丝到脚趾,整个人猛烈地打了一个激灵,却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游去。

      必须对自己狠一点,再狠一点,才能不去回想这一年的故事,不去回想和他的久别重逢,他的靠近,他的温柔深情,他给她的那么绵长细腻的爱恋,他那句无比郑重的“每一天如同现在”,和他的冷漠与决绝。

      就这样来来回回不间歇地游了几百米,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在悄无声息地流泪。泳镜里温热的泪还没来得及温暖自己的眼睛,便已消散在冰冷的池水中。她埋头不去理睬,机械性地重复动作,潜水、浮出水面、手臂划水,腿有力地往后蹬。不去想此刻以外的别的任何事情,不去想外面复杂的世界,只要一直这样游下去,游到筋疲力尽,就能换来一夜安稳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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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梦。第二天下了早课,夏阑到食堂打包好三份饭菜,就坐上了公车,穿过中关村拥挤的马路,去医院探望陆望秋。

      走到病房外时,透过虚掩着的房门,她清楚地听到陆望秋和林悦的对话。

      “林悦,你别再耽误下去了,现在出发还来得及,慕工大的Orientation week刚刚结束,现在去还能赶上开学。”

      “那么你呢?”

      “我留下来,考研。”

      “为了绫络么?”

      “是。”那一声应得干脆利落,穿透厚厚的房门钻进夏阑耳朵里时仍然坚定有力。

      “我知道了。但我还是有一句话想问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不是我?”

      夏阑大气也不敢出地静默站着,她也很想知道那个答案。尽管看不见,但她知道此时林悦脸上一定写满了不甘心。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没人说话。

      接着她又听见林悦的絮语。“我闺蜜告诉我,女生不能太要强,不能时时刻刻表现得太独立,要让男生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要适当示弱。我从前是什么样的,你不知道么?

      “我帮你改材料、教你学德语、帮你联系教授。她说单单这样不行,要让你有被需要的感觉。所以我让你帮我拿包、送我回家、帮我找房源、帮我订机票……

      “是我示弱得不够,还是方式方法出了问题?你喜欢她,是因为她看上去比我更需要照顾,而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答应你会走就一定会走”,林悦的声音越来越平静,情绪看来慢慢复归她的控制,“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而已。”

      夏阑在心里苦涩地笑了一下,她多么羡慕这样的勇气。如果她也能这样气势汹汹地直接跑去质问苏星洋,然后转身快速忘掉,该有多好。

      她静静地倚在门外,听见陆望秋终于开口,轻声地说:“林悦,如果有一天有一个男孩这样对你说,如果他说,只有你示弱他才会爱你,那他一定是个混蛋。我爱她不是因为她弱,恰恰是因为她坚强得让我心疼。相信我,以后你一定会遇到一个,连同你的坚强和脆弱一起,全部都爱的人。”

      霎时泪堤垮决,彻底蒙住了夏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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