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50、第47章 不可告人

　　吃完饭，林悦提议去唱K，大家也笑闹着说今天还没玩尽兴，陆望秋打电话订了附近“欢唱”的大包厢，十几人浩浩荡荡簇拥着走出了餐厅。

　　二月的艳阳把空气中的冷冽都驱散了大半，大街上四处都是大红的浓烈的喜庆年味儿，汽车、摩托车和行人熙熙攘攘，恢复营业的商店门庭若市。这座南方的小城始终充满烟火的人情味，多数时候比北京要温情许多。

　　只是在人群中夏阑莫名地越发心慌起来。苏星洋和于湛、陆望秋走在最前面，她陪着几个女生一路走走逛逛，出了一家饰品店时，他们的背影已经远得难以捕捉。

　　好像一瞬间就回到了她曾经亦步亦趋的高中岁月。在人群中她的目光永远最先锁定那个颀长的身影。彼时她捉不住他的心跳，心永远是摇摆着不确定的，想要靠近，想要索取，他却说“我是不是曾经不小心哪里得罪了你”。

　　尽管死要面子从未说出口，但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的爱绝对比他要早，比他要深。
　　无关高尚与否，也许卑微更多。

　　高考后他杳无音讯，直到半年多前因为绝对的偶然，他们在北京阔别重逢，故事才有了续写下去的机会。

　　沉浸在幸福的这四个月里，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是不敢想，假若过去没有那个偶然，他们是否就从此陌路？假若未来他保研失败，去不了北京，他们又能否继续走下去？

　　身体里另一个夏阑跳出来敲打她。不许乌鸦嘴！

　　无论如何，她希望他永远都是卓越的、光芒四射的，那样聪慧的少年，区区一个P大保研，怎么可能拿不下来？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么多，直到走进黑黢黢的KTV，头顶旋转的光柱和震动耳膜的歌声让她瞬时清醒过来。

　　坐在角落里静静牵着绫络的手，想说些什么，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这里绝非适合谈心倾诉的场所。她于是放弃，连手机也不想刷，瘫在沙发上随着音乐慢慢曳动头。

　　林悦是妥妥的麦霸，慢歌快歌都不在话下，从蔡依林、张惠妹唱到陈洁仪、张靓颖，艳惊四座。唱累了，她才拿起话筒朝台下喊：“望秋，你也快去点歌啊，社长可逃不掉的。”

　　众人起哄，陆望秋推托不过，笑着走到点歌台按了几下屏幕。

　　音乐响起，陆望秋甫一开口，夏阑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陈小春的《独家记忆》。和原唱那种低沉浑厚不同，陆望秋的声线是偏男孩子气的，也许有一点点单薄，但是干净清亮，别有一番韵味。

　　更重要的，是他很深情。

　　林悦在台下配合地拍手摇晃，唱到高潮部分还晃动手里的铃鼓。而绫络只是微笑地施以注目礼。
　　“你一直这样，不累吗？”夏阑心疼地捏了捏罗绫络的手。

　　作为最好的朋友，夏阑希望罗绫络是快乐的，就算是恋爱谈得乱七八糟，能像卢艾那样睡一觉就重新活过来，也比她现在这样守着一份奇怪的执念寂寞下去好。无论什么时候，绫络的表现都完美无缺，看上去好像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情困扰太久，做什么都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然而看着她滴水不漏微笑的侧脸，夏阑竟然生出了一种隐隐的不安。在隐约的光线中，她好像读出了那种微笑里自虐的成分。

　　“我真没事”，绫络的手回握着她的，“等他出国了，我马上就找一个男朋友。追我的人可不少呢。”

　　“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在我感情的封锁区/有关于你/绝口不提/没限期……”

　　陆望秋的最后一句轻得像独白，双眼微闭，眉头紧锁，唱罢安静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角里。

　　于湛唱《晴天》，声音是厚实沉稳的，略微有点烟嗓，但是也很好听。周杰伦的这首歌唤起了大家的怀旧情绪，不久陆续有人上去唱《七里香》、《安静》、《彩虹》、《告白气球》，罗绫络也唱了一首《枫》。

　　然后有人开始怂恿苏星洋和夏阑。夏阑明白，作为全场唯一一对情侣，一旦被众人八卦的矛头瞄准，就很难全身而退。不想多做挣扎，起身乖乖地接过话筒，却看到苏星洋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生涩地扯了扯嘴角，递出一把话筒给他。眼神对上时，心里是一种没有底气的慌。

　　唐冰自作主张地给他们点了《小酒窝》、《因为爱情》和《今天你要嫁给我》几首对唱曲目。然而第一首歌还没唱完，苏星洋跑调已经跑到九霄云外，夏阑拼了命也找不回来原来的调，彻底被带跑。

　　众人大笑，苏星洋尴尬地摊手：“我就说我五音不全嘛，非要让我唱，祸害的还不是大家的耳朵！”

　　剩下的两首男女对唱，林悦自告奋勇上了台，眼神一直在台下搜寻着什么，半晌无果，只好叫陈允之一起唱。

　　夏阑好像忽然看明白了什么，在她和苏星洋狼狈收场、喊着切歌时，陆望秋就推说要上厕所径直出了门。

　　所谓不可告人的心事，是你想说的他不想听，你想给的他不想要。人与人永远在错过。夏阑叹气。

　　《今天你要嫁给我》的前奏响起来时，林悦笑着说“这首歌可不能乱唱”就下了台，留下陈允之一个人怔在台上，四处搜寻目标。旁边的朱萸把头低到不能再低，两手在手机屏幕上不断按着，微弱的光线照得她的脸略微苍白。

　　夏阑不安地看到另一边的唐冰，微笑里有一丝不自然的故作镇定。

　　千钧一发之际，于湛一把接过林悦的话筒说：“允之，别嫌弃哈，我跟你一块儿唱。”才终于把场面圆过去。

　　夏阑感激地看向于湛，他永远像外面二月的暖阳，常常让人感觉不出他的存在，但他一旦真的不在，一切就全都乱套了。

　　两个大男人姿态忸怩地唱着“昨天已是过去/明天更多回忆/今天你要嫁给我”，引得台下哄然大笑，把所有的暗潮暂时盖住，粉饰着脆弱的太平。

　　然后唐冰开始悠悠地唱着《心墙》。

　　“你的心有一道墙/但我发现一扇窗/偶尔透出一丝暖暖的微光/就算你有一道墙/我的爱会攀上窗台盛放/打开窗你会看到悲伤融化……”

　　歌声里有一种倦懒，更有一种不甘。夏阑听得累了，耳膜正嗡嗡作响，手机及时雨般震动起来。她猛然抓起，欠身走出包间。

　　“夏阑，你在哪儿？”夏川的声音。

　　“我在KTV。”

　　“今晚有空么？我去你家学数学。”

　　“你认真的？”

　　“十二分。”

　　“好。”

　　“这么容易？我以为你又要怒怼我一番，这不像你啊！”电话那头好像终于憋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你突然这么认真，我也不习惯。”她斜倚着过道的墙，侧身避过走道里来往的人。

　　“以后我要洗心革面了”，夏川收住笑，“那，晚上我去你家吃晚饭吧。”

　　她轻轻地说好。夏川要挂电话，她忽然叫住他：“夏川，给我随便讲点什么东西吧，包间里太吵了，暂时不想进去。”

　　不想去面对那一屋子沉重的心事，更不想受那些心事的蛊惑，漫无边际地想象她和苏星洋之间可能风雨飘摇的未来。

　　“那我给你讲我和我女朋友的故事吧。”夏川的声音很平静，也没有问她为什么。

　　“说来还要感谢我老爹，要不是高一他就把我送去数学补习班，我也不会认识她。说实话当时我特别叛逆，看到你在瀚海读书读到傻了吧唧的样子就神烦，更不想读书了。那个补习班足足有十人，我每次都坐在最后一排打NDS……”

　　夏阑咯咯地笑起来。

　　“笑什么？”

　　“笑你终于承认你叛逆了。”

　　“别打岔。”

　　“好，你继续。”她把手机换到另一边手上，背倚在墙上。

　　“她是那种特别酷酷的女孩你知道吗，可能早就看我不爽了，但是不明说，每次走到我那里就说‘借过借过’，故意把桌子用身体往里推，声音特别大。

　　“好几次以后我恼了，问她，你干嘛？她冷冷地说，交了钱来这里打游戏，你还不如去网吧，或者去外面台阶上坐着打。凶巴巴的，还劲儿劲儿的，但我当时就觉得她超酷，和你们这种装模作样的好学生一点都不一样，特别脱俗，一下子就让我眼前一亮。”

　　夏阑笑到眉眼弯弯，但不想打断他，忍着没有出声。

　　后来夏川和那个女孩就坐到了一排，美其名曰“互帮互助”，每周见一次，从高一直到高二。

　　“然后高二上学期吧，那一阵我们走得很近，因为家住的不远，有时候还约着去体育馆打羽毛球。有一天她忽然问我，你喜欢我吗？我就愣了，说实话我对她挺有好感，但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么说来，是她追的你？”夏阑很佩服有勇气直截了当把这句话问出口的人。

　　“算是吧，不过后来我觉得草率回答对人家女孩不太好，我跟她说，你让我仔细想一想。”

　　还真是幼稚，夏阑笑。

　　“一个星期后我就跟她说，换我来追你吧，怎么样？然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吧，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好人。”

　　“那是。后来的故事你都知道咯。不小心被我爸发现了，非要说我谈恋爱影响学习，我说要不是她那个补习班我可能就一直打游戏水过去了，但他根本不听，开始限制我用手机、打电话，甚至接送我出门。高三一年我们都没怎么见过面，直到高考成绩出来，两人都考了个三本，我爸要送我去复读。我们就偷偷约好一起报实验中学的复读班，毕竟那个学校以复读班著称，我爸也就同意了。

　　“那是我高中以来最幸福的一年了，复读班要住校，我们刚好天天在一块。但是没想到我考了个二本，我爸还是不满意。她倒是发挥得很好，去了S大，就剩我自己一个人，还得再复读一年才能见到她。”夏川长长地叹了口气。

　　“夏川”，夏阑认真地说，“我一直以为你挺玩世不恭的。”

　　没想到你是这样负责任的、长情的男孩。后半句她当然傲娇地没有说出口，毕竟互怼了那么多年，面子上还是要让自己过得去。

　　“怎么样，补习费给我免了吧？”夏川很快恢复到嬉皮笑脸。

　　“好说。你女朋友叫什么？”

　　“陈宁微，宁静的宁，微笑的微，好听吧？”

　　“嗯，好听。”她由衷地笑起来，挂断电话。被夏川轻快的声音和故事所感染，她收拾好心情，朝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