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49、第46章 好久不见

　　大年初四，夏阑、夏川两家带着奶奶自驾去南瀚岛游玩。

　　早春二月，海边的天空明丽爽净，湿润的海风夹着凉意徐徐拂面而来，浪一阵一阵涌来，拍打着青黑的礁石，石壁上的海藻海苔随之有节奏地荡漾。

　　大人们在沙滩上巨大的遮阳伞下摊开简易白瓷茶具和便携气罐，水咕噜咕噜沸起来，往茶壶里一冲，一缕红褐色渐渐漫开，继而整壶茶汤红亮起来，大红袍悠远的茶香飘散在空气中。

　　工夫茶是这座海边城市刻在基因里的习惯和交际方式。探亲访友要喝茶、催债讨债也要喝茶，办公楼里西装革履的公务员们喝茶、路边摇着蒲扇的老大爷也喝茶，每天三顿、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无一例外。

　　夏阑和夏川作为“海的孩子”，从三四岁就开始喝茶，对“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的沏茶技艺也早就驾轻就熟。只是海的魔力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更大一些，偶尔跑回伞下喝杯茶，其余的时候都在海边浅滩戏水散步。

　　脚下的沙细细密密的，轻柔细腻地按摩着脚底。走着走着，好不容易逃脱大人监管的夏川跑到一旁去和女朋友视频聊天，夏阑便在浅滩席地坐下。

　　手机响起来。

　　“在哪儿呢？”苏星洋问。

　　“在南瀚海边，和我奶奶跟叔叔一家。”

　　“不用走亲戚？”

　　“舅舅、大姨和小姨，前两天都串过门了。”

　　“你们家亲戚不多啊，羡慕。我这会儿还在陪老人、大人们喝茶聊天。全场就几个年轻人，跟他们还没什么共同话题，太无聊了。”

　　“你弟弟呢？”

　　“在一旁玩植物大战僵尸呢。”

　　“能想象出画面了”，夏阑笑，“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苏星泽。”

　　“星星的海洋和星星的泽国。你爸妈起名字还挺诗意的。”

　　“哪有那么复杂，又不是望秋师兄”，少年笑起来，“其实就是我们俩都缺水，‘星’是家里的辈分，堂兄弟姐妹都用的。”

　　“你玩游戏吗，陪我玩一会儿吧，在这儿太无聊了。”电话那头少年的语气像个孩子。

　　“泡泡龙算吗，我也就这个玩得还行。”她有点不好意思。

　　“好”，少年爽朗地笑起来，“我上次玩泡泡龙还是小学的时候。”

　　挂了视频通话，夏阑在手机上打开□□游戏，进入苏星洋创建的房间。刚开始还游刃有余地调整着发射转盘，不多时，界面上的帘幕慢慢压下来，加上从对方那里发射来的泡泡越来越多，她很快就“阵亡”了。

　　玩了几局，夏阑把N 多年前攒下的积分一扫而净，懊恼地退出来，跟苏星洋发微信说不玩了。

　　“积分-20，你太牛了。”苏星洋笑她。

　　夏阑退出去看了一眼苏星洋的积分，已经到“大学生”级别了，果然她不该不自量力和男生玩游戏，特别是一个学计算机的聪明少年。

　　“小宝宝。”他又发来一条微信。

　　“什么？”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怀疑是海风惹的祸。

　　“我说你泡泡龙的级别还是小宝宝。”

　　然后他开始肆无忌惮地叫她“宝宝”。

　　“宝宝我回家了。”“宝宝你吃饭了吗？”

　　起初夏阑还不习惯这样肉麻的称呼，总觉得离她那个略微高冷的少年有一光年之远。但慢慢地也心安理得地习惯起来，从前那道光也许是遥挂在天边，如今已经落在她的床前，宣告她是他的独一无二，她又怎能不珍惜呢？

　　“夏阑，后天初六，我想组织一个流云的聚会，你也来吧。”晚上回到家里，陆望秋发来微信。

　　“好。”

　　“帮我叫一下绫络，我怕我喊她她不会来。还有于湛和星洋。”

　　打电话给绫络，没想到她却很快应承下来。夏阑说跟她一起走，让苏星洋和于湛一起，绫络却说给他们多点两人世界的时间，她们俩回北京了还能再见。

　　苏星洋在“荒原”等她，她换上那件浅杏色毛衣和牛仔裤、中筒靴、棕褐格纹大衣，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不约而同地，苏星洋也穿着那件毛衣和颜色相近的牛仔裤。

　　“你又不穿外套！”她无奈。

　　“拜托，我穿这样厚度的毛衣，已经很尊重潮海的冬天了。以前在瀚山上，冬天我从来不穿毛衣的。”

　　手拉着手走到自助餐厅门口，夏阑一眼就看到了陈允之。

　　两三年未见，陈允之还是那个平头发型、黑框眼镜和文弱身型，别的人上了大学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但他好像只是往日脱去了校服换上了便装，除此以外脸庞也好，气质也罢，都与以前别无二致。

　　夏阑一时竟无法分辨，到底是16岁的陈允之本就长得成熟，还是21岁的陈允之仍然褪不去高中生的青涩？

　　陈允之看到他们牵着的手和情侣装愣了一会儿，随即就露出了标志性的露齿笑。“我现在消息可真是滞后了，恭喜啊！”

　　夏阑微笑地和他说好久不见，坐到长条方形餐桌旁的沙发椅上。罗绫络、陆望秋、于湛和林悦和几个以前流云各部门的部长、成员都已经落座，热络地闲聊着。

　　“你没喊张卓吧？”夏阑悄悄地附在苏星洋耳边问。

　　“当然没有，望秋师兄最不想的就是他来吧，不过不知道文娱部有没有别人告诉他。”

　　还好，夏阑松了口气。凭她对绫络的了解，她很有可能会因为拒绝陆望秋而故意跟张卓走得近一些，将心比心，她不愿陆望秋看到那样的场面。

　　唐冰姗姗来迟，长发已经留到半背长度，整个人变得比大一时见的时候还要温婉。因为瘦了很多，五官清晰了起来，再加上稍微化了一点淡妆，大家都调侃唐冰现在已经变成了大美女。

　　当然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一坐下来，唐冰就拉着夏阑八卦她和苏星洋的恋爱过程。苏星洋做出一副“不打扰你们女生聊八卦”的表情，坐到陆望秋和于湛那边去。

　　“你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啊，什么时候的事，瞒得够深啊！”唐冰拉着她的手问。

　　“没多久，就四个月前的事情吧。”夏阑颔首微笑。

　　“真的很为你们高兴”，唐冰忽然沉静下来，“太好了，我们这群人中间，总算成了一对。总算有一对是彼此情投意合的。”

　　那句话满含深意，夏阑听得有些不忍。从进门开始唐冰就没怎么和陈允之说过话，也没有眼神对视，始终维持在客气礼貌的距离内。

　　夏阑明白，而今的唐冰已经不可能像十七岁时那样无限被打击还能无限再生了，人的脸皮也许会随着时间增长越来越厚，面对喜欢的人的尊严，却只会越来越筑起高墙。

　　而很明显，陈允之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和唐冰嬉笑怒骂，大概是他也觉得不能再给她留哪怕一星半点的希望。

　　这是好事，夏阑想。尽管一时心痛难忍，总好过彼此互相拖着不断纠缠。人都应该往前看。
　　人的本能是保护自己。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她想得入迷时，朱萸推着门走进来。

　　仍然是不久前见面时利落清爽的波波头，一身白底黑色波点连衣裙，妆画得无懈可击。因为来得晚，只剩陈允之旁边还有一个座位，朱萸不得已坐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在人群中夏阑仍然习惯性地想避开苏星洋。已经四个月了，尽管独自面对他时已经接受了“他是我男朋友”的设定，但是回到瀚海这群人中间，好像有某种奇怪的后遗症作祟，又或许是还不习惯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甜蜜，她更想靠绫络和唐冰近一些。

　　苏星洋并没有注意到她隐晦的心思，只催她们女生快些去取食物，他和于湛、陆望秋留下来看东西。

　　顺理成章地，她和绫络、唐冰、朱萸一起走到热菜区选菜。

　　两个昔日再好的朋友，中间多了一个男生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毫无嫌隙、亲密无间。人善妒的本质永远无法改变。

　　夏阑看到，唐冰和朱萸中间也横贯着一座看不见的山。

　　“唐冰，现在追你的人肯定排着长队呢吧。”罗绫络端着盘子走过来，夹起两块青翠的西蓝花，打破沉默的尴尬。

　　“还行吧”，唐冰笑着甩开散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有那么一两个。”

　　“不错啊”，夏阑拍拍她的肩，“怎么样，给人家个机会吧？”

　　唐冰笑起来，酒窝深深，“看我心情吧。”

　　朱萸只在一旁附和地笑。

　　大家都取完一轮餐回来后，坐在中间的陆望秋举起饮料杯：“这是咱们流云三年来第一次聚得这么齐，我们干一杯吧。”

　　坐在陆望秋旁边的林悦也端起杯子来：“我和望秋顺利的话今年9月就会去德国了，下次聚这么齐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今天一定要尽兴。”

　　夏阑看到，陆望秋的表情闪过一丝窘迫的不自然，这种场合下林悦的位置和这番话，很难不让人觉得他们是一对。

　　但是绫络很快站起来响应，“师兄师姐，祝你们申请一切顺利！”

　　那样官方，那样疏远，仿佛祝福的是对面一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新人。陆望秋微微怔了一下。

　　觥筹交错，谈笑欢生，暗潮汹涌。有人吃得尽兴，有人吃得愁肠百转。

　　分开取餐之际，夏阑和苏星洋的位置也被隔开来。她安静地吃着盘里绵软的三文鱼，隔着玻璃杯里黄亮亮的橙汁看他，感觉好像忽然间一下就疏远了。

　　为什么，在这场她原本属于少有幸运的“胜利者”的聚会上，她望着对面那个几个小时前还叫着她“宝宝”而此刻和别人谈笑正欢的少年，竟然生出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莫名愁绪？

　　他们的故事都那样错综复杂，未来那样充满变数，她真的能笑到最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