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5、第2章 发光的少年

　　“Dear diary:
　　今天是来瀚海的第四天。我还是没有完全适应，尤其是当每天黄昏时在观海平台看到对岸的万家灯火渐次亮起，我强烈地想家，想念妈妈做的饭菜，爸爸每晚送进房间的牛奶，甚至想念家里亮堂温暖的日光灯，想念我床上的公仔抱枕。

　　生活在我眼前打开了全新的篇章。高中的学习方式和节奏、住宿生活、甚至疯狂的高三，一切对于十五岁的我来说，都是崭新的未知的。不过让人庆幸的是，在瀚海我认识了许多新朋友，还有一个仿佛发着光的少年。”

　　夜自修上，夏阑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日记，这个习惯她已坚持两年了，倒不是每天都写，但有感触的时候，或者心绪难安之时，她都会求诸于日记。仿佛一笔一划写下来以后，心里的万千感受便能找到一种去处，就像地表的水流汇聚在一起流向大海，而不是无声蒸发或渗入地底，无人知晓地安静消失。

　　夏阑回头往教室右后方望了一眼。苏星洋在她隔壁的一个组，在靠窗的位置，此刻正托腮全神贯注地看着书。少年专注的样子格外安静，仿佛自带结界，让夏阑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怕他注意到，她不敢多看，把目光转而瞄向教室后的黑板报，才转身重新提起笔来：
　　“而且，我喜欢这里。满怀期待地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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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点一刻的时候，悠长的下课铃声响起来，打破了教室的沉寂。

　　“陪我去买点吃的吧，我实在太饿了。”夏阑刚刚仓促地收起日记本，唐冰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和朱萸，直奔学校小卖部。

　　瀚海中学的小卖部在观海平台外面斜坡的底部，而高一教学楼背靠观海平台，因此高一学生占尽地利，晚修下课的二十分钟，小卖部常常被高一学生占领得水泄不通。唐冰一手拉着朱萸，一手拉着夏阑，穿过拥挤的人群，才摸索到零食货架处。

　　唐冰絮絮叨叨地把一包薯片塞到夏阑手上：“夏阑，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增肥”，又转身递给朱萸一瓶牛奶，“来，朱萸，你喝牛奶可以长个子。”

　　“得得，你自己想吃就直说吧，我还不知道你。”朱萸白了她一眼。

　　“夏阑”，唐冰转过来拖长声音对夏阑撒娇，“我知道你最好了对不对？”

　　“打住，吃可以，别跟我撒娇，我起鸡皮疙瘩。”夏阑笑着接过薯片。

　　观海平台是从小卖部回教学楼的必经之路，夜自修课间除了小卖部，这里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既有沉默的思考者，又有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女生，有勾肩搭背的男生，也有寡言却着心跳加速的一对对暧昧对象，当然也有少数更进一步偷偷摸摸牵手的校园情侣。

　　观海平台的对面当然是大海，中间横跨一座大桥，对岸就是灯红酒绿的城市中心。在瀚海的这个绝佳角度观看，对岸的城市缩成积木般大小，密密麻麻的车流穿过亮着橘色路灯的马路，各色霓虹点缀着城市的夜。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城市的那些亮光越发衬出校园夜晚的黯淡和贫乏，让人平添想家的愁绪。

　　来瀚海的前三天里，每天夏阑都会到这里，静静地看着对岸，仿佛再瞪大眼睛仔细观看，就能辨认出家在对岸的哪一栋，甚至哪一扇窗户。唐冰看上去大大咧咧，在观海平台远望的时候，也会陷入沉默，只不过她每一天都会乐呵呵地掰着手指头数还剩几天就能回家。

　　看上去娇小柔弱的朱萸却格外冷静，望向对岸的时候眼神平静，甚至从没有说过一句她想家。夏阑很好奇又有些惊讶，这个外表柔弱的女生似乎一点都不恋家，相当独立。

　　“怎么样你觉得她？”不远处有两个男生倚着栏杆在说笑。

　　“还挺可爱的。”

　　“行啊，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说话的男生笑嘻嘻地捶了对方胸口一下。

　　夏阑心里偷笑，果然男生的话题离不开女生。另一边又听着旁边的几个女生在讨论新高一年级某某班的哪个男生最帅，唐冰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凑过来假装和夏阑说话，兴致勃勃地偷听着。

　　朱萸很不屑地绕过那群女生，走到夏阑的左边，倚在栏杆上，侧过脸来对夏阑说话。

　　“你也喜欢听她们八卦吗？”

　　“还好，听着玩玩，挺有意思的。”

　　“我以为，你没那么肤浅呢。”

　　“那你觉得，什么不肤浅呢？”

　　朱萸没有回答，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海风吹来灌入她的校服，鼓蓬蓬的越发显出她的瘦小。

　　“于湛，星洋？”像暗夜里熄灭的火柴重新被擦亮一样，朱萸的语调明显地兴奋起来。

　　夏阑也转过身来。

　　“嗨！”于湛和苏星洋走过来朝她们打招呼。刚刚聊天的那两个男生，原来是他们。

　　于湛、苏星洋和唐冰、朱萸热络而熟稔地聊着天，从老同学的近况聊到新学校的不适应，又说现在的某某老师跟以前哪位老师长得有异曲同工之妙。夏阑才知道，原来他们四个是初中隔壁班的同学。

　　唐冰不改话痨本性，夏阑倒是习惯了，只是朱萸一改往常的平静，整个人都欢快起来，话也变多了，偶尔抬起头来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夏阑安静地听着看着。她喜欢观察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们，他们的喜怒哀乐和带有强烈个人印记的说话方式或微小习惯。世界这么大，人们这样不同，无论如何都是令人兴奋而强烈好奇的事情。

　　有趣的人对夏阑而言就像薄伽丘《十日谈》里的“绿鹅”，有无限的吸引力。然而她又不是交际很广的人，较之于款款而谈广交朋友，她更喜欢神交，在心里与他们做朋友。

　　他们俩呢？

　　夏阑转过头来看着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于湛和略显腼腆的苏星洋。于湛总是适时而自然地接过话题，却又不主动开启新的话题。而苏星洋偶尔冒出几句俏皮话，却总能把人逗笑。

　　总之都是明媚而惹人注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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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修第二节课预备铃声响起的时候，于湛朝他们挥了挥手：“我跟你们不是一个方向的，先走啦！”

　　夏阑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了声：“开学那天，谢谢你啊。”

　　于湛回之以一个澄澈而明媚的笑容。

　　往回走的时候，唐冰拉着朱萸依旧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苏星洋和她落在后面，不可避免地并排走在了一起。

　　夏阑想不出来应该用什么打破这沉默。看上去苏星洋和她一样都是害羞的社交恐惧症患者，不擅没话找话，在不熟的人面前尤其忸怩。

　　“对了，你是哪个初中毕业的？”没想到苏星洋率先打破了沉默。

　　夏阑只好把这几天一直重复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

　　“六中？我弟弟现在就在六中上学呢。”苏星洋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惊喜。

　　“噢？你还有弟弟呢？看不出来啊。”

　　“是啊，家中长子，负担甚重啊。不像你们独生子女。”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独生女？”

　　“看那天你和叔叔阿姨的状态就知道了啊”，苏星洋转过头来，对她调皮地笑了笑，“一看你就是在家里没怎么干活的。”

　　夏阑顿时感觉血液噌地涌上脸来，连耳根也在发热。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接话。

　　校道上暖橘色的路灯将两人拖出长长的影子。夏阑用手把碎发别在耳后，抬头用余光瞥了瞥右边的男孩。陷在逆光光晕里的侧脸在她的视野里并不很清晰，但她感觉发光的仿佛不是路灯，而是少年那张侧脸。

　　刚才他说“还挺可爱”的那个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