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47、第44章 沉默的三秒钟

　　陆望秋在机场柜台办完值机，坐在一旁的软椅上安静地等待。

　　“对不起我来晚了！”肤色黝黑的女孩背着登山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说来他和林悦也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就在前几天，她忽然问他，寒假什么时候回家？我和你一起飞回去好吗？

　　他怔了一下，林悦这样独立的女孩，背起一个包就能闯荡世界，怎么会邀请别人一块儿回家？但毕竟是认识了快七年的老朋友，要求尽管奇怪了一些，他也没有想太多，很爽快地答应了。

　　“没事，东西这么少？”陆望秋指了指林悦的登山包。

　　“对啊，我没什么东西要带的。除了电脑，衣服只带了简单换洗的，涂涂抹抹的化妆品、护肤品一类，我也不需要。”

　　“那需要我帮你拿吗？”出于习惯，他礼貌地问了一句。

　　“好啊，今天背久了确实还有些重。我就不客气啦。”出乎意料地，林悦把背包卸下来。

　　“这个也帮我拿一下吧，我去办值机。”林悦又递过来一把散开的阳伞。

　　他觉得有些奇怪，林悦怎么忽然开始打阳伞了？他还记得以前提醒过林悦防晒，她乐呵呵地说小麦肤色最健康，晒太阳对身体好。

　　但是出于他这么多年养成的礼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高情商，他没有问出口，绅士地接过来，在一旁安静地等她办完值机，一边帮她把伞一点点叠起来收好。

　　“好了，走吧。”林悦走过来，脸上挂着一种少见的小女生的娇憨。

　　“听说你上个月又去西藏了，怎么那么多假期啊？”他捡起最熟悉也是最容易的话题。

　　林悦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西藏的见闻，诸如前往朝拜布达拉宫的藏传佛教信徒是如何虔诚地一步一步三叩九拜爬上玛布日山，唐卡上有多少珍贵的玛瑙、孔雀石和珊瑚，寺庙里酥油灯的味道多么熏人……

　　陆望秋安静地听着，间或评论几句，适时提出恰当的疑问，让对话行云流水地进行下去。照顾每一个说话人起承转合的情绪并做适当的点缀，这一贯是他驾轻就熟的本领，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何况对方是他熟识多年的搭档和朋友。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去西藏那一趟都白跑了。”

　　“那下次我们一起去吧！还有很多地方，黄土高原的窑洞、南藏的雅鲁藏布江和珠穆朗玛峰、新疆的吐鲁番盆地，这些地方以前上地理课的时候，我就特别向往、特别想去。可惜一直找不到跟我一起去的人。”林悦仍旧兴致勃勃。

　　“好啊，等有机会吧。”陆望秋忽然意识到对话在往不妙的方向进展，他并不是喜欢敷衍随口给承诺的人，不知怎的却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那开学前我们一块儿去莫高窟，怎么样？我都做好攻略了，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往东，从敦煌、张掖到西宁，大概七天时间就能走下来。”女孩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你不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玩吗？”他只好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转移话题。

　　“那是因为和别人一起玩，要么事情太多难以磨合，要么灵魂太无趣没法共同度过那么长的旅途。但是，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啊。”后半句渐渐轻下去。

　　陆望秋不可能再不懂这样的暗示。突如其来的娇羞和暧昧，这些年他看得太多，早已练就一双秒速识破的慧眼和及时掐灭对方幻想苗头的技能。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技能也要对老朋友用上。

　　“开学前恐怕不行啊，APS还没弄完呢。”

　　他假装听不懂林悦的最后一句，兀自絮絮叨叨地讲着申请材料的事情，才终于把话题引到出国留学上来。

　　广播开始播放登机提醒。陆望秋单手挎起林悦的包，和她排在长长的队尾。

　　“你要申慕尼黑工大是吧？他们应该也有经管专业，我回头找找，本来想报科隆大学呢。”

　　申请同一个学校、一起合租房……林悦开始把他们的未来规划在一起。陆望秋咽了咽口水，心里居然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诚然，他拒绝过很多次，但那些大多是萍水相逢、以后大可不必再见的女孩，而这次，他却不能伤害老朋友的感情。只能“哦哦”、“嗯嗯”地装傻敷衍、岔开话题，心怀侥幸地希望她到时候能想通。

　　林悦回过头和他说话，一直背对着登机口，前面的人忽然往后退一步，眼看就要踩到她。他下意识地把她一把往自己的方向拽，两个人不小心轻轻地碰了一下。

　　然后他看到林悦黝黑的脸上升起一阵红。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了。

　　林悦迅速调整神态，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打着擦边球：“你说人还真是奇怪啊，我们都认识六七年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呢。”

　　他忽然意识到应该搬出一个虚构的他追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答应的女孩来救场。“好有什么用，还是有人看不上啊。”

　　其实根本不是虚构，他在心里冷笑。只是他不愿把罗绫络搬出来当借口。

　　看到林悦眼里的光像延时关闭的电灯一样逐渐暗下来，他才放下心来。

　　挤在飞机过道里等着前面的人把行李箱放到架子上时，他一眼瞥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神情落寞的罗绫络。

　　没来由地，心忽的一下揪起来，疼到必须要深呼吸才能止住。

　　罗绫络低头发着呆，并没有注意到他，表情不再是矫饰完美的得体和友善。

　　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并不开心，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默不作声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努力调整呼吸。为什么看到她的那瞬间心会这么痛？是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不能得到她？

　　他想不明白。但心疼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他不能隐瞒自己。

　　爱情产生的必要条件是沉默的三秒钟。他早就明白。

　　他和曾经那些女孩，包括此刻身旁的林悦的相处和对话，永远都太顺畅无阻、太不起波澜。因为他知道怎样自然而游刃有余地地把控话题和节奏。

　　而和罗绫络在一起时，他始终是无措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他已经记不清了。

　　初见时她爽朗活泼、率真可爱，和他一样喜欢动漫、尤爱宫崎骏，两个人聊起天来总是滔滔不绝——好感大约是那样产生的。

　　后来她和张卓谈恋爱，他安静地走开，专心复习准备迎战高考。

　　他初到北京的那一年，源源不断地收到了至少20多封来自她的信，诉说着高三的苦恼心事。彼时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所以只是偶尔抽出空来回复她。

　　罗绫络毕业那一年，出于关心，他约她出来，想传授一些大学的生活和学习经验。那个下午两人一起喝奶茶、玩游戏机、沿着海滨路散步。

　　夏日黄昏湿润温和的海风吹来，掀起了女孩薄薄的刘海。他正口若悬河地讲着大学里的趣事，忽而就像被命运之神按下了暂停开关一样，盯着旁边倚着护栏凝神注视远方大海的女孩的侧脸，一瞬间就出了神。

　　金光轻轻覆在她脸上淡淡的绒毛上。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和凝脂般的皮肤都让他移不开眼神。

　　滴答，滴答，滴答。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快速跳了三秒钟，呼吸悬浮在半空。

　　当然他很快收回目光，找回自己熟悉而擅长的姿态，接回原来的话题继续侃侃而谈。但聊天还是变得零碎而随意，完全不受他控制。

　　望着她的笑，他也总是说着说着就沉默下来，傻傻地笑。

　　那中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沉默的三秒钟里，他听见心里有一颗种子破土而出，争分夺秒地向上生长。又像忽然长出了许许多多的爪子，挠得他在夜里反复地辗转反侧。

　　陆望秋是个行动派。在一个月后，罗绫络上大学之前他就直截了当地告了白，面对面简洁明了又满含深情地说：“我很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罗绫络眼神里闪过一丝犹疑和不忍——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然后果断地拒绝。他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他的感觉从来没出过错。她的笑、她的默许靠近、她和他在一起时不同于面对别人的偶尔沉静，都让他自信至少在她心里，他是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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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望秋在靠窗的位置系好安全带。林悦却忽然喊起来：“诶，那不是绫络吗？嗨！”

　　还是躲不过。他只好重新解开安全带，欠起身来转向后面——戴上她最喜欢的、也是他最烦的假客气的面具，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

　　罗绫络抬起头来，不过一秒钟的时间，表情已经调试到最佳状态，站起来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师兄师姐好啊，真巧！”

　　他们的座位隔着好几排，至少不必一路面对。他重新坐好，飞机很快滑行，继而起飞。

　　陆望秋闭着眼睛躲避旁边那双热切的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三个多小时的航程里，他的心都止不住地隐隐作痛。一秒钟也没有往后看过一眼，脑子里却全是罗绫络坐在窗边安静而落寞的样子。

　　一种与初见时的明朗和最近刻意保持的疏离都不一样的落寞。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下了飞机不可避免地要走到一起。他在舱门等到罗绫络出来，三人并行。

　　“要帮你拿包吗？”他背后背着自己的包，右手挎着林悦的，只剩下一只左手。

　　“不用啦，谢谢。”还是熟悉的客气。

　　“绫络，早知道是同个航班，我们刚刚就打车接你一块去机场了”，林悦说，“一会儿跟我们一起走吗？”

　　陆望秋心里又开始局促起来。什么时候他说要和林悦一起回家了？她多半会有家长来接，而他已经打算好了要坐机场大巴回。

　　“今天我爸来接我。你们家住哪儿，要一块儿走吗？我让我爸送你们回去。”

　　自始至终说的都是“你们”，他和林悦被她归在一起。陆望秋不再出声。

　　取好托运行李，罗绫络独自上了自家的车，眼神不再和他有交集。林悦也说要坐大巴回家，不得已，他们又坐到了一起。

　　不知道是刚刚他说的那句“追了一个女孩很久，人家都没有答应我”刺激了她，还是她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林悦也不再说话。

　　只是间或地因为绕不过去的情景，他们才说一些诸如“不用了，谢谢”、“好像快到了”、“六点多了，回家就该吃晚饭了”此类没有灵魂的话。

　　如果没有碰见罗绫络，如果那天他心情好，他不会让场面这样尴尬沉默下去。毕竟他是聚光灯下长大的、最善于在人群中调节气氛的陆望秋。

　　行道树一排排地往后倒去，窗外冬日的天空明净爽快。但他的心却像大雨将至一般潮湿。

　　在旁人身边多待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对罗绫络的爱意就愈多一分。

　　可是他没有办法，对于那个他爱的女孩，他已经黔驴技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决绝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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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应didihieu小天使的要求，今天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