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46、第43章 今夜月色甚美

　　苏星洋牵着夏阑的手，花了整整一天才把校园转完，从图书馆、教学楼、宿舍、篮球场、跑道，到食堂、广场、草坡、湖边，甚至宿舍楼下的小卖部，一直逛到双腿发酸。

　　南方的冬天，校园的行道树仍是郁郁葱葱的绿。风微凉却不凛冽，始终是柔和温润的。空气也是湿润舒适的，不像北京的冬，猛地吸一口气，整个鼻腔和呼吸道都干燥得火烧火燎地难受。

　　史铁生说，南方永远叫人魂牵梦萦。更何况南方还有她的爱人。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一口气，牵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扣住他的指关节。

　　最好的风景是一切恰到好处。是与他闲适地漫步，看绿意葱茏、波光水色和清冷月辉。

　　在Z大的那些角落，夏阑细细地想象着少年前两年的生活。

　　他们彼此互相疏远和猜测的时候，他过着的是怎样的生活？

　　他收到她那张雪景明信片，是在哪里展开来细读？是在教室里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一下他的肩膀递给他，他藏了一节课终于还是拿起来在课桌下偷偷地看，还是洗完澡惬意地躺在床上，反复把玩那张纸背后的意义？

　　他给她打电话、发那些微信，是在何种场景？

　　分别后他每天在哪里学习上课，一个人吃些什么？他又是怎样和他的朋友谈起她来？

　　好奇这一切，并不是想窥探他的生活，只是很想知道，她在北京遥远地想象的时候，在南方的少年是不是也会为了那些秘密的心思独自徘徊？

　　苏星洋的室友大壮说：“星爷可是真拼，每次晚课都掐着点赶回来跟你视频，有时候还坐在电脑前傻笑。我们以前可从来不敢想他是这样为爱折腰的人。”

　　夏阑笑，低头去抚弄他的书桌，看到桌上一个空的原木色相框。

　　另一个角落的阿黑窃窃私语：“可怜了紫霞仙子啊。”

　　苏星洋从厕所出来，挥拳过去：“说什么呢？”

　　然后迎上她疑惑的目光。“相框留着装你的照片呢，这么久了，你都没给过我一张。”

　　“我不喜欢拍照。干站着很死板，摆拍又太做作。”她摊手。

　　老牛说：“简单啊，等我单反技术练到家了，可以帮你们拍张合影，抓拍，保证自然。”

　　夏阑笑笑，在生人面前她还是难免羞涩，面对那些大男孩X光一样八卦兮兮的眼神，她总是免不了不知所措。

　　和苏星洋在传说中的季园食堂吃饭，看他在摊口和餐桌间来回跑了多次，直到摆了满满一桌的干锅肥肠、生煎包、奶黄包、布拉肠粉、豉汁凤爪、瓦罐汤和炒菜，两个人已经占了四个人的座位。

　　“你要把我喂成猪吗？”她哭笑不得。

　　“多吃点，不然你这小身板一阵风刮来就被吹跑了。”他低头摆好筷子。

　　“原来你喜欢胖的啊。”她低头咬了一口肥肠。他知道，这种奇怪的食物是她的偏爱。

　　“有点良心好不好”，苏星洋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发，“还不是为了你好。要是我的话肯定喜欢瘦的啊，瘦的好抱。”

　　她一下脸红起来。“那我要是吃胖了呢？”

　　“那我就去练臂力。”一本正经的回答。

　　夏阑远远地看到一个留着波波头的女孩慢慢朝他们走近。渐渐看清了她脸上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好像想表达亲近，但又没找到合适的方法。

　　“你们吃完啦？”女孩走到苏星洋背后。

　　“朱萸？”苏星洋放下筷子。

　　夏阑吃惊地略略张了嘴。两年多没见了，她差点认不出来眼前的女孩是朱萸。微卷的长发变成了利落的波波头，衬得本就清晰的棱角愈发分明，而且似乎更瘦了一些。

　　但说不上为什么，她觉得朱萸整个人变得柔和了许多，眼神里褪去了往日犀利的成分。

　　“嗨，好久不见。”她局促地打了个招呼。

　　朱萸友善地微笑点头，目光掠过眼前显而易见的一对情侣衫，也只是微微怔了一会儿。

　　“那个，星洋，这个假期你就不跟我一起回去了吧？”

　　始终是微笑。夏阑从对方的脸上读不出更多内容。也许这么多年人家早就放下了吧，只是她太过紧张地一直把朱萸当做假想敌。

　　“对，你自己回家当心。”苏星洋坦然地抬头。

　　“嗯，我明天就回家了，夏阑，你有地方住吗？可以住我宿舍的。”

　　她客气地婉拒。三个人一起走了一段路，说一些无关痛痒、不涉回忆的客套话。

　　透过朱萸的笑颜，夏阑频频想起陈允之。那个笨拙得不会掩饰的男孩子，永远都揣着一颗透明的真心东敲西撞。只是他不懂得，在爱情里，有时适当的掩饰和躲藏远比赤裸裸的真心要让人容易动心。

　　很可笑，但物以稀为贵。人就是这么贱，泛滥的真心有时竟抵不过欲擒故纵的手段。

　　只是她不敢嘲笑那样的真心。虽然笨拙虽然徒劳，但永远让人热泪盈眶地感动。

　　他现在怎么样了呢？还有唐冰，那个说“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同样痴心的女孩。他们都那样固执地认准了就不肯回头，她也一样。

　　其实朱萸何尝不是，她又何曾有错？

　　只是夏阑如今幸运地站在了胜利者的立场，才能心怀悲悯地去想念他们，就像想念当初的自己。说难听一些，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怎么了，想什么呢？”苏星洋摸摸她的头。

　　“在想允之，你跟他还有联络吗？”

　　“很少，基本上就逢年过节问个好，顺便叙几句旧、聊聊近况。”

　　和以前对她一样。苏星洋是从不刻意维持友情的人，但很奇怪的是人缘一直很好。

　　“他来Z大找过朱萸，吃了闭门羹。人家没肯见。估计现在也该死心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她心里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苏星洋没有装傻，表情很无奈。

　　“她跟你表白过吗？”一直想问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正经的没有，旁敲侧击的……也许有过吧。”像是在记忆深处搜索，他艰难地动了动唇。

　　她沉默，不想再深究。无论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苏星洋却小心地搂住她，表情像个害怕大人责罚的孩子。“当时，丢社刊书钱的事情，你是不是特别生我的气？”

　　“是。”她诚实地说，但没说其实委屈更多一些。

　　“对不起”，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好像抱着一种奇怪的……大义灭亲的心态。”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出来的词却让她大跌眼镜。

　　“就像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我会首先检讨自己，像家长碰到小孩子吵架会先教育自己的孩子，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她忽地释然。原来那么久远的当初，他的心就是向着她的。

　　小时候，每当她和堂弟夏川因为诸如抢玩具、抢电视或者谁先打了谁一下这种小事吵起来时，无论具体是什么情况，妈妈首先批评的都是她，而爸爸通常是笑嘻嘻地当着和事佬的那一个。

　　这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伤心地觉得妈妈并不爱她。当然在她渐渐懂事以后，会听明白妈妈“川川是客人，不能太苛刻，你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才会这样严格要求你”的道理，但是情感上并不能认同。

　　长大了以后明白事理的夏阑，再也不能逆着时间的洪流跨回去安慰当年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女孩，也无法擦亮那些已经在心里留下的阴影。

　　因此她一直很需要一种来自亲密关系的认同。不由分说、不分对错地，只站在她这边。

　　从童年开始涌起的泪糊住了眼眶，她喃喃地说：“可是以后不许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得站在我这边。”

　　“傻瓜，那当然啊。”少年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怀抱温暖又有力量。

　　年少时候那些因为闭塞和骄傲而不肯说出口的千回百转，此刻终于被分毫不差地偿还。

　　她踮起脚，偷偷地对着苏星洋的怀里亲了一口。

　　但他应该没有发现。慢慢地走着走着，送她到正对着他们学校西门的酒店楼下，依依不舍地告别。

　　少年看她被宽松毛衣裹住的纤细背影走远了几步，心里突然涌上很深很深的不舍。他出声叫住她。

　　“夏阑！”

　　她的名字，世上没有人能比他叫得更好听。她转过身来：“怎么了？”

　　少年慢慢朝她走近过来。

　　月慷慨地洒落银白的光辉，照得少年的眼底亮晶晶的。毛茸茸的毛衣下脸庞格外干净清秀。

　　她忽而就看呆了。

　　恍惚中一片温热的唇覆上来，少年的气息那样蓬勃而温暖，像头顶朗月的夜空，真真切切地将她包围起来。

　　此刻无疑是幸福的，幸福到某一瞬身体像有闪电穿过一般微微颤抖。起初是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但她忽而决定睁开眼来，细细地观察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里而此刻真切触手可及的脸。
　　少年俯着头，闭着的双眸睫毛扑闪，在眼下投下淡淡的影子，刘海几缕碎发微微随风飘扬，挺拔的鼻子轻轻抵住她发烫的脸。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那样明媚的一道光。她想记住这一刻，他近在眼前的面庞，连同嘴唇温热的触感，今夜的月色，周遭的气味，一同写入大脑记忆的磁盘里。

　　然而他似有察觉，忽然睁开眼来，满脸通红地质问她：“这种时候不应该都闭眼吗？”

　　她反而大胆起来：“我偏不，难得这么近看你，我想记下来。”

　　下一刻苏星洋一把将她搂住，另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轻轻地吻上来。小心翼翼而缓慢绵长。

　　视野一片漆黑，触感反而倍加敏锐，男孩修长的手指和温暖的手掌，绵软的唇，和微微扎人的胡茬，一切都那样真实可感，让她的心不禁猛烈地跳动起来。

　　今夜的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