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32、第29章 倾城

　　“今晚加油啊。”罗绫络一脸坏笑。

　　夏阑急忙否认却也止不住笑：“加什么油啊，就是去看个喷泉而已。”

　　“我怎么竟然有种送女儿出嫁的感觉，啧啧，不容易啊。”

　　“你再说我回家了啊，我本来就怕遇到亲戚熟人，今晚指不定多少人来看喷泉呢。”她紧张得抬头四下侦查。

　　“Take it easy”，绫络笑着抓住她的手，“我高中的时候都没你这么怕过。你成年了，OK？”

　　“姐姐，你的胆子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吗？”她用力地回握绫络的手。

　　“你回家太匆忙了，就呆这么几天，我还有好多话，明天飞机上再跟你讲。”她忽而想起来陆望秋的嘱托她还没完成。时间过得真快啊。

　　“跟我取经谈恋爱吗？别，别跟我学，前车之鉴。”绫络摆手。

　　“嘿！”苏星洋在人群中远远地向她们招手，白T恤在黑压压的广场里格外耀眼。

　　“你的Mr Right来了，我走啦”，绫络离开前有力地攥了攥她的手，“但是说真的，阑阑，勇敢一点，不要总是怀疑，也不要瞻前顾后。心里想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什么吧。”

　　广场上响起Daydream 的Farewell，那首高一时夏阑听了一整年的起床音乐。彼时伴着音乐她面对彼岸灰青的天色、就着冰凉微涩的水刷牙洗脸，再睡眼朦胧行尸走肉般地走到操场去做操。

　　那时她和苏星洋还同班，他笑她做操像天线宝宝一样笨拙。转眼竟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之久。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畏首畏尾小心翼翼作茧自缚的少女了。

　　但熟悉的音乐已经不可避免地与过去的某段记忆血肉相连，永远地缠绕捆绑在了一起。

　　“天线宝宝。”苏星洋也若有所思地笑。但是为什么，末尾两个音节他念得那样温柔暧昧？

　　她抬头白他一眼。

　　“夸你呢，天线宝宝多可爱啊，虽然笨笨的，但每天都无忧无虑。”他笑意更浓了。

　　我可从来算不上无忧无虑，她叹气。

　　喷泉柔缓地变幻着，地上各色的射灯流转不息，绛紫的、柳绿的、柠檬黄的、珊瑚红的、宝蓝的，次第绽开。

　　忽而音乐进入急板，水流骤然变急，一秒一种形态，斑斓的光柱交替旋转扫射，恍若舞者艳丽的裙摆旋舞不止，广场上升腾起薄薄的雾气。水光霓虹交织在一起，人们都兴奋地欢叫、仰头、在水柱边跳跃，漫天的流光洒落在身。

　　音乐、炫光和狂欢，仿若黑夜的酵母，酿出一种游离而迷醉的空气，怂恿人冲动，教唆人爆发。
　　夏阑也仿佛身陷梦境一般飘飘然着，直到垂下的右手忽然传来一阵暖意。

　　仓皇间，少年的手轻轻覆上来，而后又试探性地五指合上，把她的手攥在手心。她感受到细长的手指和宽厚的手掌。温热的触感包覆着她的手背，也包覆着她整颗心。

　　心脏猛然宕机两秒。这一刻她才明明白白感受到，苏星洋对她而言和于湛、和杨逸槐、和别的什么人，到底不同在哪里。

　　那就是心动的感觉。快乐到想跳起来，但又紧张到不动声色。整颗心好似要跳出胸膛。

　　与于湛在一起也许是自然的、放松的、安心的，与杨逸槐在一起也许是舒适的、愉快的，但只有和苏星洋在一起，她才会心动，整个人像陷入一种酒精般迷醉的状态中，欲罢不能。这是于湛的温暖周全、杨逸槐的友善随和完全无法相比的，就是毫无道理，只要苏星洋轻轻往前迈一步，她就无可遏止地沦陷了。

　　他根本不必做什么，就算他在她的生命里缺席了两年，只要他站在那里，她心里的天平就会完完全全向他倒去。

　　直到此刻，那些年少时光隐忍的顾影自怜，那些欲说还休的试探和暧昧，终于没有像阴沟里的雨水被慢慢蒸发，或者说，她的单恋终于有了答案。

　　说不清楚到底对他哪一点动心，也许是他的优秀，也许是他迷人的侧脸，也许是他的腼腆真诚，也许是他与自己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但无论他是什么样，只要他是苏星洋，对她而言就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

　　多年后夏阑才明白，这种独一无二的认定，把对方当成世间“孤品”来看的心情，是爱情中最为性命攸关的。

　　总之毫无道理，无法解释亦无从溯源，但是他的手握住她的一瞬间，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这是毫无疑问的心动，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即使曾经远隔千山万水。

　　她喜欢他。很喜欢。

　　也许从一开始就喜欢。

　　那夜苏星洋还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真切了。只记得手被握住的一瞬间心潮汹涌，抬头去看他，只看到他嘴角上扬的迷人弧度。在微醉中定格了十秒，周围的世界流光溢彩旋转不息一刻不止，只留他们站在世界中央，手牵着手静默。

　　后来曲终水落，在散场的人潮中，紧握着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他也不再为掩饰紧张而故意找话题，一路沉默中，她心上的甜蜜像蔓草一样滋生。

　　“明天一路平安。”送她到小区门口，他反而腼腆起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点头，道别，转身回家。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一遍遍地回味，一遍遍地觉得两小时前那一幕虚幻得像梦一样。

　　是得偿所愿后的不知所措，还是像考完试校对答案以后反而感觉到的不真实的“轻”？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被薄荷味的牙膏刺激清醒，看着镜子里头发乱糟糟笑肌却不受控一直往上走的自己，夏阑才为昨夜的沉默懊悔不已。

　　他转身离开前，她是不是应该鼓起勇气来，即便不敢像电视剧里那样飞快地给他一个goodbye kiss，至少也应该回牵他的手，让手心的温度告诉他自己的心跳？又或者，早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刹那，她就应该大胆地张开手来和他十指交扣？

　　然而她没有时间后悔了，当天下午的飞机，连当面告别的时间都没有。给他发了微信道别，他很快回复说：“注意安全，到了告诉我。”

　　语气好像没有任何进展，看不出亲疏。她又忍不住去猜。

　　“你说这算什么意思啊？”飞机上她忍不住对绫络吐槽。

　　“他可能不会谈恋爱吧，没经验。”绫络听完描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不是我反应太冷淡了？我当时光顾着紧张了。”她叹气懊恼。

　　“有可能，但是你们这又已经异地了，要怎么说清楚哟。你赶紧给他发微信，说你喜欢他。”

　　“我不”，夏阑猛地摇头，“万一人家只是一时兴奋想跟我分享喜悦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自作多情？”

　　“星洋同学不至于这么轻浮，他还是很靠谱滴”，绫络憋着笑看她，“牵了你的手，就肯定会对你负责的。”

　　“别闹，我现在都不太敢确定他的心意了。”

　　“完了完了”，绫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还没开始就互相猜心了，有什么事还是摊开来说好，猜测会让爱情死亡。别走我的老路。”

　　良久，绫络又拍拍她的手背：“不过这才多久啊，可能他反射弧比较长，现在还在懵，还在斟酌怎么开口。我们在这儿猜半天，说不定等你下了飞机手机一开，表白的短信就来了。如果他喜欢你”，绫络顿了顿，“我是说，如果他足够喜欢的话，他不会这样半路撤退的。”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才终于有心思去履行陆望秋的嘱托。“望秋师兄要去德国了。”

　　“我知道。”罗绫络转头去望窗外漂浮的云朵。

　　“谁告诉你的？”夏阑诧异，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绫络了。

　　“他的动态我都知道。包括郭歆是假的临时女友，我也知道。”绫络的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你是不是变态啊……”夏阑倒吸一口凉气。

　　罗绫络沉默，夏阑只好故作夸张地圈住她的脖子使劲摇：“别把自己当李莫愁、灭绝师太啊，一个张卓而已，不至于以后就对男人死心了吧？”

　　罗绫络低眉摩挲着手上的清洁袋，轻轻地从眼角挤出一个笑：“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想亲手打破美而已，谈恋爱没意思，不如这样遥远地想念。”

　　“我记得你说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比如错过。错过他，真的不会后悔吗？”

　　绫络仍然低着头：“我说的是，比如错过或者冲动。陆望秋是我不想冲动的那一类。”

　　“张卓回来找我了。”绫络忽然另起话题。

　　“什么时候？”夏阑诧异。

　　“就你们回家了以后，你说巧不巧啊，他和你家星洋同在Z大。这次忽然跑来找我，也说要来北京读研。”

　　“他，提出想复合对不对？”夏阑忽然有这样奇怪的直觉。

　　“对。但我没答应。”

　　“那这和望秋师兄有什么关系？张卓回来找你，并不妨碍你和他在一起。”她不解。

　　“阑阑，我是想说，我知道他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比张卓要可贵得多。正因如此，我可以和任何别的什么人谈恋爱，他不行。”绫络继续自顾自地说。

　　“就像小时候，大人平常总管着不让吃糖，好不容易给你一颗糖吃，你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机舱内轰鸣阵阵，夏阑不得不凑近一些去听罗绫络内心独白一般的絮语，“但是真正剥开糖纸品尝以后，你觉得反而没有期待的心情那样美好。”

　　“陆望秋就是我认定最最珍惜的那颗糖”，罗绫络抬起头来，眉头微蹙，素净的脸庞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中显得楚楚动人，“所以，与其草草地囫囵吞枣，还不如一直珍藏。”

　　夏阑唯有叹气，绫络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她能理解，却不同意这样完美主义的想法，如她一样庸俗的凡人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件东西，就是要霸道地去占有，就是要哭哭笑笑地去争取。

　　一颗糖的美味尽管转瞬即逝，一直束之高阁又何尝不会加速它的腐朽？

　　只要曾经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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