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29、第26章 我们认识多久了

　　“你当初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现在才多久啊，你连暑假都不愿意陪我回家了。好好好，我知道你实习忙。谁他妈不忙啊！”

　　夏阑匆匆下楼时在楼梯转角看到一个面朝墙壁的小个子女孩，长发乱糟糟的，松松垮垮的皮卡丘短袖睡裙垂到大腿，暴躁地对着电话一通出气。

　　她本不想偷听，但奈何楼梯间回音效果太好，下了一层楼那声音还是缠绕着不肯放过。

　　“是是是，您日理万机，无暇分身。您的事业前途最重要，那我就不打扰您嘞。”

　　女孩的声音渐渐轻下来，又慢慢转为冷笑。痴男怨女，夏阑轻轻摇了摇头。

　　两分钟前她接到杨逸槐的电话，说有东西要给她。推脱不过，她只好在睡裙外套上一件冲锋衣，穿着拖鞋就下了楼。

　　“我妈给我寄了一堆东北坚果，榛子啊松子什么的，我也吃不完，你帮我消耗点呗。”穿着一身黑的杨逸槐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显得格外唇红齿白，眯着眼对她笑。

　　“这么多……”她低头看到杨逸槐脚下的一个小纸箱，“你不回家了吗？”

　　“不回啦，找了个暑期实习”，杨逸槐双手插在裤兜，还是带着一样迷离的笑眼，“你也知道，我们学金融的，放假不去投行、四大搬搬砖，简历上不好看。虽然还要读研，并不是马上找工作，但架不住班里那帮哥们儿天天找实习，我不去不行啊。”

　　“我明天就回家了，吃不了这么多。你拿去分给你们班同学吧。”她抱歉地朝杨逸槐笑笑。

　　“别，他们早都吃腻了，这三年没少喂他们”，杨逸槐敛起笑容换上认真的表情，一只手伸出裤兜外，单手举着箱子朝她走近过来，“你这么瘦，多吃点儿。吃不完就留到下学期，或者给家里人带点儿尝尝。”

　　夏阑盯着他的眼，想起刚加入A社团时卢艾对杨逸槐的评价：“小心点，那是双会放电的桃花眼，勾人得很。”

　　她当时不以为然。然而此刻在宿舍楼前惨白的灯光下，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生很会适时展现自己的男性魅力，紧绷的肱二头肌与在戏谑和认真之间收放自如的眼神，的确让他看上去帅了不只那么一点儿。

　　“我帮你拿上去吧。”眼看杨逸槐就要走到门口了，拒绝的话已经说不出口。算了，反正那天她把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一个多月的暑假也不会再见。她只好闪身让路。

　　“我来吧，刚好我今天有东西落你包里了，顺便去拿。”苏星洋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闪了出来，白色T恤被汗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双手插着腰，还微微地喘着粗气。

　　夏阑极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因为她凑到了一起，她完全没有充当媒介介绍拉拢的勇气。也是因为如此，她从没想过让自己的大学同学认识高中同学，比方绫络和卢艾就互不认识。

　　匆匆和杨逸槐道了谢，尽管懊恼自己穿得乱七八糟，但还是不得不把苏星洋领上楼去。

　　“你怎么会在我们楼下？”站在楼梯上她忽然想起来，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问跟在后面的人。

　　“出来跑步，跑完了溜溜弯。”苏星洋声音中还透着轻喘。

　　几分钟前他绕着P大操场跑了5公里，踱步回于湛宿舍的时候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夏阑宿舍楼下。然后就看到她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表情在那里和别人推脱，看样子已经快败下阵来。

　　还没想明白他就上前去了。

　　“他在追你？”

　　“算……是吧。”考虑半晌，还是乖乖回答。

　　“哟，还挺有魅力。” 上扬的声线带着揶揄。

　　夏阑却从心底灿烂地笑：“那是，毕竟我这么优秀的女孩。”——见面这几天，从陌生到慢慢的不再板着脸客气，再到自如地开着玩笑，她渐渐看到那个记忆中的少年穿破时间的迷雾缓缓向她走来，仿佛两年的生疏只是短暂的一个梦。

　　“你要我说多少遍才明白，不是我非要你干什么，谁拉着你不让你去了！重要的是你对我的态度，态度懂吗？！”暴躁女生又开始咆哮起来。

　　“你们女生啊。”好不容易走到六楼，那个愤怒的声音慢慢远去，苏星洋摇头叹气。

　　“别乱归类，你才见过多少女生。”她佯怒，想起当年他一脸无奈地说“你们女生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时却一秒破功，忍不住笑。

　　“你们宿舍还挺整洁的。”绫络去洗澡，宿舍没人，苏星洋把东西放下后就开始打量。

　　“女生宿舍不应该都很恐怖吗，一个个打扮得整洁漂亮的，住的地方却乱成鸡窝那种。”苏星洋抬手擦去额上的汗，露出一种坏坏的笑。

　　夏阑一边收拾桌面，一边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见过多少女生宿舍啊！”

　　“朱萸的宿舍就是啊，期末帮她搬行李，一进去差点没吓晕。”男孩难得兴致高昂地说，却忽然识趣地住了嘴。

　　“大夏天的你穿什么冲锋衣啊，不热吗？”

　　这话题转得并不高明，然而她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里面穿着睡裙，懒得换。”

　　“不是我说，你怎么就没有点自我保护意识呢？穿着睡裙就下去见一个对你有意思的男生，还让人家进你宿舍，那么大块头，万一他心存歹意怎么办？”他今天话简直多得过分。

　　“那你呢？”她停下整理桌面，转过来笑盈盈地盯着他。

　　“我能一样吗，我和你认识多久了，你和人家认识多久？”苏星洋抬手一挥，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眼神，她忽然觉得他认真得可爱。

　　是啊，他们认识多久了。信任是比爱情要讲理许多的东西，只要予以时间，慢慢地或早或晚都会开花。眼前这个人她已经认识了五年之久，无论再怎样生疏或猜测，也是她实实在在信任和放心的人。

　　“你说落东西在我这里了，是什么？”她明明知道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还是想看他的反应。

　　“你是不是傻啊，我是来救你的。”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白眼狼啊”。

　　“拿一些走吧，太多了吃不完。”送他出门前，她一把塞给他几袋榛子。

　　“我不要，这是人家的心意。”他推回来。

　　“谁说给你的，我给于湛不行啊？拿去。”她没来由地想笑，很少见他这样像个孩子。

　　伸手粗暴地把东西放在他怀里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是一种干净的、混着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还是洗衣液清香味道的、蓬勃的男孩的气息。却还是冲他嫌弃地笑道：“喂，快回去洗个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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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徐徐地往南开。车窗外掠过温带盛夏的风光，城市和乡村交替着“倏倏”地往身后倒流，夏阑背靠着硬卧下铺，看着窗外怔怔发呆。

　　久石让的钢琴曲充斥耳际，一种空间转移的辛凉感便涌上心头。过往生命在脑中的复现，让她越来越感到生命其实无可把握，人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世界展示给你的会是什么，在怎样情景，是何种际遇，会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

　　就像两年前她还只能单靠想象去张望未来和北方，现在却已经在无比具体的这一个城市一条街道一栋楼内的一个房间里安了家，也认识结交了一些往昔单靠想象不可能知晓的新的朋友，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一些东西。

　　苏星洋和于湛坐在过道的椅子上专注地下着象棋，留给她闪在阳光下的充满少年气的两张侧脸。

　　对面上铺的女孩甜蜜地在和马上要见面的男友打电话。隔壁车厢扎着高高麻花辫的小女孩嗲声嗲气地缠着睡眼惺忪的爸爸讲故事。当然也有脱去鞋袜把脚搭在她床边的大妈吸溜着热气腾腾的酸菜牛肉泡面，有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打着响彻车厢的呼噜……火车仿佛是一个微缩的世界，百态都充满了令人心安的烟火气息。

　　她要做的唯有接受，用力去感受一切终究会成为无比具体现实的未知可能性。

　　不问过去，亦不计未来。

　　“夏阑，你回家了么？”

　　“如果你有空，下周能不能回瀚海见一面？”

　　火车刚驶出隧道重获光明，手机便连着响了两声。拿起一看，两条微信都来自陆望秋。

　　她没来由地有些燥闷。陆望秋找她的缘由自然是为了绫络，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并没有别的交集。她其实相当欣赏陆望秋，只是舍开其他人的在场，她又得费力去和一个并不熟的人交际。
　　然而是为了绫络，她说：“好”。

　　“暑假我都在奶奶家，也在‘荒原’附近。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发微信。”出站前苏星洋低声跟她说，话是一句一句蹦出来的，很不连贯。其实，她会有什么事需要他呢？他已经离开了两年，她唯一需要的，只有一个合理的答案。

　　“刚刚于湛旁边那个小伙子，也是你们班同学？”夏爸爸一边开车，一边抬眼看着后视镜里的女儿。

　　“高一同班，后来去学理了。你看怎么样？”她忽然很想知道家长眼里的苏星洋是什么样的。

　　“高大帅气，不错。”夏爸爸露出欣慰的笑。

　　“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呢？”坐在副驾驶的夏妈妈插嘴。

　　“你们忘啦，就是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和于湛一起帮我拿行李的那个。”

　　“噢，就是那个害羞的男生啊。光记得他说几句话就脸红了。他考去了哪个大学？”夏妈妈转身过来问。

　　“一直考理科第二的人，本来是要考T大的，但高考考砸了，后来去了Z大。”她坦白，却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护犊子”心理。

　　“瀚海果然出人中龙凤啊”，夏爸爸笑，“去Z大还是考砸了，这话让你叔叔听到了，还不得气死。夏川复读了两年，离Z大还是有十万八千里啊。”

　　那是。她那个成天鼓吹读书无用论又不得不屈服于父亲的淫威被迫选择复读的笨蛋堂弟夏川，怎么能和苏星洋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