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28、第25章 第一场雪

　　若不是苏星洋来，夏阑也不可能连着把北京的景点都逛了个遍。从故宫、天安门到王府井，再到天坛、恭王府、后海，和学校附近的颐和园、圆明园，在北京最热的季节，连着三天四个人玩得精疲力竭，然而很尽兴。

　　每个人都默契地不提以前，只聊当下，气氛竟然出奇的好。夏阑克制自己不去偷瞄苏星洋，然而她发现自己欲盖弥彰的心情和三年前竟然没有什么两样。

　　一点进步也没有。她叹气。

　　“可惜不是冬天来，见不到雪。”坐在五道口的麦当劳，苏星洋怅惘地说。

　　每个南方的孩子第一次来北方，心心念念的一定是一场大雪。不是忸忸怩怩的“未若柳絮因风起”，而是覆盖天地的鹅毛大雪，银装素裹。

　　2012年的11月，夏阑就见过一场盛大的雪。

　　那天与往常并无二致，她一大早起来洗漱准备去上课，卢艾却兴冲冲地跑来拉她去阳台。往下一望，整个校园，哦不，整个北京都盖上了一层白茫茫的被子。显得凛冽而恬静。

　　夏阑伸出手去接。雪片很大，落在手上冰冰的，瞬间就融化成水。少见多怪的南方孩子惊喜不已，原来雪并不是棉花糖那样软绵绵的触感，而是颗颗分明，更像盐粒的聚合，等到雪积起一堆想搓个雪球，她还发现雪格外的硬，格外的不好塑造。

　　上课前她和卢艾跑到楼下去玩雪，对雪见怪不怪的卢艾对她堆出来的四不像表示了作为一个北方人的鄙夷，就开始找树枝在地上写字。

　　“JW，什么意思？”她俯下身来端详卢艾写的字。

　　“夏阑，你有惦记的人吗”，卢艾兴奋地把树枝递给她，“写下来吧。”

　　她摇头拒绝：“为什么？这样很傻。”

　　“你看”，卢艾指着远处一堆堆横七竖八的字符和爱心形状，“大家都知道，再不写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乱说什么呢？”夏阑笑着摇头。

　　“你不知道么？今年12月31日，就是玛雅人预测的世界末日”，卢艾无奈地耸耸肩，“这也许是我们见到的最后一场雪了。”

　　她心中猛然一动。半年前她在极南的瀚山上和苏星洋一起对着那道网翘首以望，固执地认为自己面朝北方、面向未来和自由，却从来没想过那个未来里没有他。

　　她曾经那样相信他一定会考到P大T大，甚至比相信自己的决心更加倍地相信。

　　却连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场雪也无法和他一起并肩观看。他在南方温和的冬风里，是否还会想起她来？

　　那是她高中毕业以后第一次，也许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冲动地想把走远的那个人拉回来。下课后她从学校纪念品商店买了印着雪景的明信片，字斟句酌了一个晚上才谨慎地写下：

　　“北京下了第一场雪，很美。如果你有空，寒假要不要过来一起看？”

　　不知道为什么，夏阑不想让于湛知道，辗转通过绫络从张卓那里要来了苏星洋在学校的地址，就急匆匆地贴好邮票寄出去。

　　却在第二天一早就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她是不是被所谓的世界末日预言冲昏了头脑？大雪过后的北京一派祥和一派晴朗，她根本不信世界末日会这样降临。

　　安静地等了一周，明信片大概刚刚寄到。第二周，也许他还要想着怎么回复。第三周，他大概已经寄出了吧，可能还颠簸在北上的路上。每天她都去开宿舍楼下的信箱，然而等待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从期待到怀疑，再到深深的失望。

　　一个月后，她终于不再编借口说服自己。他也许就是不想回复吧，那么她也不会再低下头来发短信问他到底收到了没有。

　　她为自己的低姿态懊悔不已，毕竟她的骄傲是那样不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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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雪啊，这好说，寒假你可以再来嘛，住我这儿又不要钱。”排了队回来的于湛坐下，递给他们每人一根冰淇淋。

　　味蕾受到冰凉的刺激，夏阑努力召集走失的思绪，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这件事再去责怪去质问眼前的这个人。

　　没有回信，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曾经问，为什么你对别人宽容，对我就格外容易生气？

　　她也答应了自己不再无理取闹，不再贪恋妄想，就像期待普通朋友那样去期待他。那样谁也不会觉得累。

　　于是敛起失落的表情，笑着附和于湛：“是啊，想看雪还不简单吗，我们这么多人都在北京。”
　　绫络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淡定地说：“等你来北京读研，雪很快会看烦的。”

　　“你要来北京读研？”于湛诧异道。

　　“啊，八字还没一撇呢。”苏星洋的眼神里划过一丝闪躲。

　　于湛看他的眼神渐渐从疑惑到猜测，下一秒钟却还是露出喜悦的神色：“来北京好，这样我们就都齐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苏星洋从来没向他提起过。但无论怎么说，他们是从小学一起并肩同行到高中的兄弟和战友。如果苏星洋能来北京，他由衷地高兴。

　　小学时，他们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两人都乖得出奇，安静得出奇，只是于湛是早熟老成的安静，苏星洋则是腼腆害羞的安静。一个向上探索，一个向内寻求。

　　苏星洋当班干的时候常常镇不住场，收作业时偶尔被班里调皮的男孩为难，上讲台带早读时也总有人不配合地在下面叽叽喳喳，于湛每每站出来为他解围。虽然于湛平常也不怎么爱讲话，但是很奇怪，小孩子们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样子总是乖乖地安静下来。虽然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他们的成绩永远是互相追赶的，上一次你考第一，下一次就换我拿奖。只是上了初中以后，苏星洋的成绩总是比于湛高出那么一些。但于湛真心实意地从来没有嫉妒过自己的朋友，反而觉得有一个人在前面领跑，也能鞭策自己不断地进步。

　　大家都说，于湛是一直罩着苏星洋、顾他周全的那一个。但其实没有人知道，苏星洋对于他而言重要在哪里。

　　那时的于湛早就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小男孩，妈妈是美美而爱撒娇的，爸爸工作忙，他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成了照顾妈妈的那一个，无论是主动给妈妈剥橘子皮、细心地挑去所有橘子丝，还是在她下班回家时用小小的拳头帮她捶背，或者是踮起脚尖使劲够着洗碗池，耐心地把妈妈洗了一半硬要留给爸爸回家洗的碗碟洗干净……他都驾轻就熟。当然，妈妈是爱他的，只是过早地把他锻炼成了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暖男。

　　暖别人，势必总会凉了自己。于湛就是那种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小心翼翼地藏住所有情绪。

　　只有苏星洋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

　　他好奇学校小卖部门口卖的各种新奇的弹珠、游戏牌，却害怕会被妈妈指责，苏星洋就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玩具分给他一起玩。考试考砸了，苏星洋带他去自己家里打魂斗罗。他躲起来偷偷哭泣的时候，苏星洋安静地陪他并且事后从不提起不让他难堪……男孩子之间的友谊是简单敞亮的，不需要说些什么，陪伴和理解就足以构筑深厚的友情。

　　就这样一直到了高中。直到他遇见夏阑，那个有时候傻得迷糊有时候又倔得固执的女孩。高一时他无意中问苏星洋，你觉得她怎么样？

　　回答是，还挺可爱的。

　　当然他没有深究，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一直到高三的平安夜，他看到苏星洋莫名其妙送给他的苹果和那句不知所云的“且听风吟”。男孩迟钝的直觉终于让他联想到夏阑那张一直躺在语文课本里的书签——那个苹果根本不是要送给他的。再到某天中午三个人一起自习时，他抬头不小心捕捉到两人可疑的脸红。他好像看到了一点什么苗头。

　　然而也只是猜测而已。他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毕竟从高中毕业以后，夏阑和苏星洋似乎从来就没联系过，就算偶尔有，也都会通过他。他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真的想保研到P大，应该尽早联系导师比较好”，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于湛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递给苏星洋另一个，“如果有需要，我去帮你先问问往届的学长。”

　　“还早呢，等下学期吧，不急。”苏星洋接过来苹果，咬了大大一口。

　　他是有些心虚的。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并不想让大家都知道他要来北京读研。只是那天夜里在P大的湖边，月色那样好看，盯着她的眼睛，不知怎的一瞬间情感就漫过了理智。

　　他忽然很想自私地抛开一切给她一个尽管很渺远的承诺。

　　“你们明天回家是吗？我跟你们一起吧。”这几天他从绫络那里听到夏阑和于湛要一起坐火车回家，却明知故问。

　　“你不回广州了？”于湛有些惊讶。

　　“说是搬家，哪有那么容易割断联系，我妈在广州根本没什么熟人，我爸又天天忙，一个人闲得发慌。暑假一到她就说要带我和我弟一起回潮海看看两边的老人”，苏星洋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但我还没回家呢，她和我弟就先坐车回潮海了。”

　　“哎，也能理解，我妈前半辈子几乎就没踏出过潮海，又没工作，我和我弟去上学，她每天只能数着点等我爸回家。”

　　于湛没有接话，只问他要了身份证号，打开电脑三两下就帮苏星洋买好了票。他忽然觉得，今天的苏星洋话有点多，解释得太冗长，一点也不像他平常的风格。

　　苏星洋好像意识到自己的不自然，起身把苹果核丢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擦擦手就要出门。“我去跑个步，一起吗？”

　　后半句问得有些言不由衷。

　　“不了，我都洗过澡了”，于湛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却还是在苏星洋出门时冲着门口喊了一声：“帮我带几盒牛奶回来！”

　　得到一句无情的嘲笑：“大男人的喝什么牛奶！”——那种好像女生间才会有的微妙的龃龉终于消散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