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25、第22章 你总是不知道

　　2012年高考，夏阑铆足全力考出了整个高中三年最好的成绩，瀚海中学文科班第二，仅次于于湛。

　　有人说她考试运气好，只有天和她知道，最后那一个月她是怎样逼着自己拿出垂死挣扎般的意志在咬牙坚持，拼了命地往前冲刺。那个爆发的节点她卡得很完美，如果高考再往后拖一个月，她的成绩一定会从抛物线的最高点一泻而下，也许连瀚海的平均分也达不到。

　　绷了一年的神经骤然松下来，身体也跟着倒了下去。高考后，她整整在家躺了两周，最热的三伏天里，高烧几次三番卷土重来。大脑和意识一齐空白。

　　直到完美地错过毕业典礼、毕业照和班级聚会。

　　再到怔怔地接到P大的录取通知，她竟然没有欣喜若狂。只是忽然很想很想哭，想回到那三年的日记里去安慰那个不断受挫一心往前的女孩——告诉她，你真的做得棒极了。

　　你是最坚强的17岁女孩。

　　只是她不再见到苏星洋，等到她终于恢复体力去找于湛时，于湛说，苏星洋没考好。

　　其实也只比T大差了5分而已。这5分对任何人而言可能只是一道数学填空题的失误。然而高考，从来按分数论英雄。5分中间，不知隔了多少日夜勤勉呕心沥血的莘莘学子。

　　“星洋的爸爸当年很想学技术，可是吃了没钱上大学的苦，在单位怎么努力也只混到一个小干部”，于湛叹息，“所以一直想让他学计算机。”

　　准确来说，是很想让他学Z大的计算机。既然已经去不了P大T大，还不如就在家门口上大学。更何况这个大学在南方也算享尽盛誉。

　　夏阑后来回想时才发现，同校三年，她好像从来就不了解苏星洋的家庭。她知道于湛的爸爸是大学老师，妈妈是公务员，绫络的爸妈都是医生。却从来没问过一句苏星洋，只知道他家没有车，他还有个弟弟，他们家好像住在城中村附近。

　　一些她以前从来不觉得有任何特别的征兆。

　　而此刻他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高中毕业后他就不再出现，为什么慢慢和她变得这样冷淡。连他举家搬去广州生活，都是后来于湛告诉她的。她想问他，就算他去了Z大，他们就非断了联系不可吗？

　　可是她没有立场。朋友之间慢慢变淡也是常有的事情，她又有什么特别呢。

　　更何况他和她也不算断了联系，他从来就没有上演过电视剧里的人间蒸发。他偶尔还是会给她发微信，但多半是不痛不痒的寒暄客套，或者有事相求。

　　对于高中同学而言，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
　　于湛定了学校西门外的一家云南餐厅，在进去之前，夏阑以为自己应该会是今晚的女主角，至少在她自己设想的阔别重逢戏码里。

　　但是她一进门就看见了陆望秋，和坐在他旁边一个面生的女孩。

　　“你今晚还叫了望秋师兄？”夏阑悄悄问于湛。

　　“嗯，也好久不见他了嘛。他问我能不能带家属来，我总不好意思说不行。”

　　“你们太不厚道了啊，定在你们学校门口还迟到。”陆望秋笑吟吟地迎上来。

　　“不好意思啊社长，刚刚我们帮绫络把行李箱搬到夏阑宿舍去了，耽搁了一会儿。”

　　“没事”，陆望秋又转向苏星洋的方向，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好久不见啊，来了就好。”

　　陆望秋还是那个谦和阳光的陆望秋。夏阑本来很怕他一开口就揶揄苏星洋为什么玩失踪，还好没
　　有。大家都知道，当年高考马失前蹄对他而言打击有多大。她知道其实他和她一样骄傲。她虽然也很想质问他，想知道答案，但并不愿意他在众人面前难堪。

　　“社长，你都不介绍一下家属吗？”罗绫络在一旁突然出声。

　　“对对，我都给忘了。这是我女朋友郭歆。这是我高中的师弟师妹们，于湛、星洋、夏阑，和绫络。”

　　“你们好。”郭歆怯生生地说，又转过去问陆望秋，“他们怎么叫你社长啊？”

　　“对啊，我以前可是瀚海中学流云文学社的社长，厉害吗？”陆望秋的语气尽是亲昵。

　　夏阑静静地观察着郭歆。其实她不能算长得不好看，细看五官都很端正，鼻子也很挺，但组合在一起却很模糊，仿佛一扭头就会忘了她的长相。尤其在绫络面前，她更显得黯淡无光。

　　夏阑不否认，这种判断也许有她主观的情感在作祟。她又转头去看罗绫络，绫络却一脸坦然，一脸大方，根本看不出内心有任何波澜。

　　她暗自拜服。多么似曾相识的场面，跟卢艾比起来，罗绫络简直是高手，喜怒绝不形于色，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自信样子。如果今天换作是苏星洋带了女朋友来，不知道她能不能装得了无痕迹。

　　菜很快上了桌，夏阑坐在陆望秋对面、罗绫络和于湛中间，苏星洋坐在她的斜对角，罗绫络却和郭歆面对面，场面一度尴尬起来。他们几个其实时常见面，但今天多了一个回归的失踪人口，又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家属，而且奇怪的是往日很会控场、很会照顾大家情绪的陆望秋，今晚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只一味顾着给郭歆夹菜，或者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于湛很努力地想调动气氛，但每个人好像都心怀鬼胎，除了客套寒暄几句和无关痛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聊最近的热点，所有人都惜字如金，只顾吃饭。

　　夏阑当然清楚她自己的“鬼胎”是什么，斜对角那个人的沉默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陆望秋和罗绫络又是怎么回事呢？陆望秋似乎刻意在表演些什么，而绫络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却也没怎么开口说话。全场唯一坦坦荡荡，也许也是唯一一个完全蒙在鼓里的，就是于湛了。

　　这顿尴尬的晚餐没有持续太久，陆望秋说他们路远得早点回去，苏星洋要准备明天的比赛，于是不到八点钟便散了。

　　从餐厅走出来的时候，夏阑忍不住好奇问陆望秋：“社长，你和郭歆，你们是同校同学吗？”其实她是想替绫络问。

　　“啊……那个，其实不是，我们是茶艺班认识的，郭歆是M大的，和你们同届。”

　　“什么M大我是C大的。”郭歆在一旁突然插嘴。

　　“啊对，对，C大，我记错了。”陆望秋的语气很慌忙。

　　夏阑的直觉果然没错，他们根本不是真情侣。今晚陆望秋虽然时时给郭歆夹菜，她却注意到郭歆一直从碗里挑出香菜，假如他们真的是情侣，以陆望秋的性格绝不至于这么粗心。而且夏阑总觉得，陆望秋表现出来的那种体贴和亲昵刻意到有些不自然，好像专门为了给什么人看。

　　夏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七八分，她没想到一向沉稳的社长居然也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
　　送走了陆望秋和郭歆后，他们四个又从学校西门进去，沿着湖边一路向宿舍楼区走去。学生都陆续回家放暑假了，夏夜的P大显得格外静谧。西边的湖区晚上更少有人来，灯光寥落，树影绰约，北方夏夜的虫鸣也没有南方那般声势浩大，夏阑觉得，他们在湖边走着，好像一直走在一团黑暗之中。

　　“晚上的P大真美，不逊于瀚海”，罗绫络慢慢放缓脚步，对着湖面感叹，“我们几个好像很久没这样散步过了。”

　　“是啊，转眼都两年多了。”于湛也慢慢停下脚步来。

　　“就记得晚上散步的时候唐冰和允之总是吵吵闹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夏阑是一个不太会保持联系的人，以前的同学只要不找她，她也不会主动联系，很多人因此慢慢变成了她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而已，包括现在站在她旁边一直沉默的那一个。所以她很庆幸，还好绫络和于湛一直都在。

　　“他们俩还是相爱相杀、吵吵闹闹的，唐冰第一年在西南安静得很，大家都以为她羽化登仙了呢，结果大二又回来找允之了，还没死心呢。”于湛回答她。

　　“允之还是喜欢那个……朱，朱萸？”罗绫络问，“她呢，现在怎么样了？”

　　“她跟我在一个学校呢，挺好的，年年拿奖学金。”旁边一直沉默的黑影忽然回答道。

　　原来如此。时光流转，也许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吧。那么和她慢慢变淡，也是再水到渠成不过的事情。

　　她反而释然，虽然心里某个角落泛起酸，但她知道生活总归不会发生什么变化，这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就会归于平静，她还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

　　一路上罗绫络拉着于湛取经如何备考雅思，夏阑和苏星洋又自然而然地落在后面并排走着。就像多年前那个九月的晚上，他们从观海平台一路走回教室的那条路上，也是这样昏黄的灯光和一路的沉默。只是彼时沉默是因为羞涩，而今沉默却是因为久别的生疏。

　　“明天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开口了。

　　“都准备好了，没什么问题”，他轻声答道，想了想又说，“如果这次比赛拿了好名次，也许就有希望保研到你们学校。”后半句声音更轻，好像不愿被别人听到，但她还是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耳朵。

　　“你想来P大读研？”夏阑忽然觉得，这次重逢绝不仅会止步于此，好像只是拉开了什么东西的序幕，而她此刻完全无法预料。

　　“是啊，全国最高学府，谁不想来呢？”他笑笑，却不抬头，脚下一边踢着石子。

　　是啊，想来读研当然是因为P大的计算机专业全国顶尖，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你呢，你打算读研吗？”他反问。

　　“我不知道。”她坦白。夏阑一贯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像那个傻乎乎跟着羽毛走的三王子，就连当时高考填志愿，她都是最后几天才做的决定。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谁不是凡人一个，谁能有上帝视角呢？想得太远筹谋太多，徒增烦恼而已，还不如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况且她觉得，冥冥之中她做的一切决定，其实对她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是她自己的潜意识带领着的，绝不至于迷路。

　　“我就知道”，苏星洋抬起头转过来看她，“你总是不知道。”

　　那眼神里好像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幽怨，她读不懂。

　　“比赛什么时候出结果？”她只好换个话题。

　　“明天，当场。”

　　“那，今晚好好睡一觉，别紧张。”

　　“嗯。”苏星洋双手插进裤兜，又低头去看路，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昨晚怎么两点多才回我？”

　　“我……忘了。半夜睡不着才想起来。”

　　“昨天咖啡馆门口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

　　“不是不是，只是一个学长。”生怕他误会，她急忙否认。原来从昨天开始他一直想问的，是这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心虚起来，好像急于补救什么，又赶紧说：“等你比赛完了，我们带你好好逛一逛北京。放心，我知道，你一定没问题的。”

　　“好。”这好像是今天见面以来，他展露的第一个笑容。

　　“你呢，你和朱萸在一起了吗？”顺着这个话题，她也把心里的疑问一吐而净。

　　“当然没有啊，怎么可能”，这一次是他的语气着急起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掉胡思乱想的毛病。”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不可能？明明人家那么喜欢你。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那是人家的故事，与你无关。她并不想当一个怨毒的旁听者，另一个女孩的心碎并不会使她感到快乐。

　　让她真正开心的，是他如此着急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