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24、第21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一整夜夏阑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昏黄的灯光下那张离她很近的脸，和吐在她额头上热热的气息，一直到一点多才昏昏睡去。半夜醒来她又突然想起还没回复那条微信，才起身开机回了苏星洋一个“好”字。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十点，睁眼就看到杨逸槐给她发的留言：“对不起，昨晚是我冒昧了。今天有空吗？我们见面谈一谈吧。”

　　原来不是她多想，昨晚那一幕是他真真切切的试探。既然如此就应该摊开来说得明明白白，越快越好，在“过去”即将闯入她的生活之前。

　　夏阑主动和杨逸槐约在学校咖啡馆，因为她突然觉得过去一周每天和他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是个错误的决定。尽管有卢艾在，此事还是难逃暧昧的嫌疑。咖啡馆就不同了，面对面很正式地，只为了好好谈话而约。

　　“昨晚实在抱歉，是我唐突了。”杨逸槐这一次的眼神很真诚。

　　“我想是我让你误会了。”夏阑摩挲着手指，没有抬头看他。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嗯？”夏阑抬起头来，差点就想脱口而出回答他“不喜欢”。

　　“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夏阑口里的咖啡差点喷出来，没想到他要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没有。”她一脸诚实地回答。

　　“那你能告诉我，你一直在防备些什么吗？”杨逸槐试探性地问，“或者我能不能理解为，你
　　是经验不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有什么关系吗？”她没法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反问他，“你呢，你
　　在想什么？”

　　“我……”，这次是他为时两秒的沉默，“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试着交往。”

　　夏阑心里没有感动。这算哪门子的表白，婆婆妈妈的试探，自以为是的反问，藏起了最重要的字眼，代之以冷冰冰的“交往”，还跟在“或许”这种极闪躲的限定词后，为自己留足了后路。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面子，比一切都重要。

　　不过她不生气，亦不失望，因为她并不在乎。其实她早就从卢艾那里听说过杨逸槐辉煌的情史，什么高冷系花、二次元女孩、咖啡馆里打工的清纯少女，都曾是他的前任，燕瘦环肥，不一而足。

　　平心而论，夏阑觉得，杨逸槐是一个不坏的人，至少不讨人厌，外形上也相当吸引人。只是这世界上总存在着这样一类精力过剩的人，好像没有不停的新鲜刺激，就无法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夏阑不反感别人这样，但她不是这种人，无论是衣服、食物、还是人，她不喜欢换，她喜欢从一而终。别人觉得她的经历平淡如水也好，乏善可陈也罢，她自得其乐。

　　“我们不合适。”她放下咖啡，空前有底气地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你很快就会觉得我索然无味，虽然我知道我自己并不是。”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很特别。”杨逸槐很真诚地盯着她的眼睛。

　　而她也并不怀疑他此刻的真诚，她只是确定杨逸槐根本不了解她。她很想对杨逸槐说，他根本不懂她真正的特别之处在哪儿，对他来说，不过是新鲜罢了，而他接近她，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证明他自己的魅力，连最寡言的人都能被他攻克下来。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夏阑一贯不是毒舌的人。她润了润喉，只轻声地重复了一遍那句烂大街却很有用的话：“你挺好的，但我们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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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阑大步走出咖啡馆大门，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就迎面碰上了拉着行李箱的于湛。
　　和两年没见的那个人。

　　他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依旧是身形颀长、棱角分明的少年模样，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和墨绿色直筒工装裤，裤脚挽起来，脚踩一双白色板鞋。只是背被背包压得微微驼着，似乎有些晒黑了，看上去有点疲惫，下巴冒出隐隐的青色胡茬。

　　夏阑恨不得今天没有出门来见杨逸槐，她居然忘了于湛住的宿舍楼就在学校咖啡馆旁边。此刻她穿着松松垮垮的棕色T恤裙和一双白色半拖鞋，头发两天没洗，刘海出了油，素面朝天不说，还顶着一对黑眼圈。

　　她都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狼狈。和她设想中的阔别重逢一点都不一样。如果生活是电影，她一定要掐掉这一段，洗个头换件衣服擦擦粉再出门，重来一遍,用最灿烂的样子大方地跟他打个招呼。

　　但现实是针扎进皮肤一定会见血，是发生了的永远不可逆转，无法剪辑。久别重逢这种戏码从来不会等到她光鲜亮丽精心打扮的时候上演，永远都是最灰头土脸的时候突然来袭。她只能打起精神，尽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嗨，好久不见。”相顾沉默了几秒，还是苏星洋先和她打了招呼，就像五年前那个九月一样。

　　他的表情看不出亲疏，还是带着微微的腼腆，和他一贯的客气。

　　“好久不见。”她微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坦然。

　　“我刚把星洋从火车站接过来，这几天就住我宿舍。你吃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还好有于湛在，局面不至于太尴尬。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夏阑指了指背后的咖啡馆。

　　“你一个人来咖啡馆吃午餐？”于湛的声音透着怀疑。

　　夏阑还没来得及圆谎，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就响了起来，杨逸槐推着门走出来。

　　“你还没吃饭吧，怎么不吃一点再走？”杨逸槐举着阳伞走到她旁边，“我陪你再去一次食堂吧。”

　　“不用，其实，我来之前吃过了。”被人当众拆穿谎言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一切都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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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夏阑换上一件深蓝混白格子连衣裙和低跟凉鞋，把刚洗好的头发吹干，给发尾涂上润发油，往脸上擦了点粉遮住黑眼圈，修了修眉，换上隐形眼镜，又擦了一支很淡的口红。她很久没有这么用心修饰过自己，对着镜子看了看，又觉得未免太郑重其事了点，平常和于湛、和绫络也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从来没有这样过。

　　于是她擦去口红，重又端详自己。

　　就这样吧，她告诉自己。至少今天是和故人的 “久别重逢”，本来就该隆重一点，也算补救一下今天中午的落魄。

　　然后她到学校南门去接罗绫络，看到绫络的瞬间她就放心了。

　　绫络也稍事打扮了一下，虽然也只是微微扑了点粉，但藕粉色的衬衫裙衬得她肤色格外白皙，齐肩黑发中藏着一对小小的流苏耳环，更让她显得明艳动人。

　　夏阑微舒了口气，还好，这样她就不至于显得太突兀太刻意。

　　“哟，挺美。”绫络打量了一下她，笑道。

　　“你也是。一会儿走在路上肯定有人来搭讪。”夏阑笑着接过了她的行李箱。

　　她和绫络到底是怎样的友情呢？夏阑从来不喜欢说绫络是她的“闺蜜”，她更喜欢“密友”或“知己”这样听起来古板而一本正经的词。因为她们很少像别的闺蜜那样一起逛街、看电影、约下午茶，即使同在北京，但平常两人都很忙，一个月也只见那么一两次。不过她们有太多的心照不宣和惺惺相惜，彼此再了解不过，许多事情不必说出口，对方也能深深懂得，适时出现，偶尔的促膝长谈总能让人觉得郁结尽散，心情舒爽。

　　“失踪人口终于出现了。他变化大吗？”绫络问她。

　　“没怎么变，就是黑了点儿，好像也瘦了点儿。”

　　话音刚落，夏阑就看见了于湛和“失踪人口”本人。

　　“嗨，好久不见。”苏星洋和罗绫络打招呼，语气、神态都和今天中午对她一模一样。

　　“你们怎么往回走？该去吃饭啦。”于湛说。

　　“绫络来我这儿住一阵，我们先把行李箱拿到宿舍，你们在这等会儿。”

　　“我帮你们拿上去吧，六楼呢。”于湛接过了行李箱，转头对苏星洋说，“你在这等会儿，坐一夜火车也累了。”

　　“阑阑，你也不用上去了，直接把寝室钥匙给我吧，老于陪我去就行。“绫络忽然转身对她说。

　　绫络一定是故意的。可是，他们俩单独在一起，她该说些什么呢？聊现在？但他们的生活已不再有什么现实上的交集。谈以前？可他们现在活生生地面对面站着却只能借回忆来打破尴尬，又未免矫情，也太可悲了。

　　苏星洋这次却好像打定主意不想主动开口一样，只是沉默，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忽然有那么一瞬，夏阑感觉出了他的憔悴，而且鬼使神差地，她的心为这种憔悴微微疼着。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久到回忆覆盖住现实，久到她只记得那道光却忘了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忘记他也曾是一个害羞的人。

　　“最近还好吗？”这一次，换她来主动吧。假装她未曾从他那里受过打击一样。

　　“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什么时候比赛？”

　　“明天。”

　　“那，祝你顺利。”

　　“谢谢。”

　　又是沉默，夏阑这一次终于感觉出了他的生疏。原来两年的鸿沟是确切存在的，靠回忆根本无法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