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18、第15章 等风来

　　高三前的暑假格外的短。高三年级从8月1日开始正式上课，而绫络和张卓，也终于在开学前一周分了手。

　　终于。夏阑早就看出了端倪，绫络一直是那个敢爱敢恨、一片真心的绫络，但张卓却不再是那个会笨拙地叠爱心、在电影院门口痴痴等待的张卓了。

　　“他说要高三了，我们都应该收心学习，我们俩成绩都退步了不少。”靠在夏阑家的榻榻米上，罗绫络冷静地说。

　　“其实，他说得对”，夏阑把手轻轻搭在罗绫络肩膀上，“无论分不分手，这个节骨眼都不要影响学习才好。”

　　“别想太多了，或者大哭一场，或者我陪你暴饮暴食一顿，或者我们去唱歌？”

　　“不用了”，绫络露出略微疲惫的笑容，“说实话，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就是觉得好累。谈恋爱真的费心伤神啊，有时候你总是需要去猜对方在想什么。他有这种想法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我居然最后一刻才知道。”

　　“我明白。猜测人心最累。”空调的冷风吹来，夏阑把膝盖上的毛毯又拉高了一些。

　　“你也别猜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一切顺其自然吧。”绫络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微弱但字字清晰地说。

　　绫络果然一直懂她。她矫情的独角内心戏上演了那么久，也许只有绫络是看出来并且看懂了的那一个。而且，绫络一直宽容地甚至纵容地在呵护她的白日梦，从来没有尝试打破过。

　　于是转过身去给了绫络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有什么呀，张卓配不上你。咱们绫络，高考后要找就找一个又高又帅又多才又痴情的。”

　　“苏星洋也配不上你。”罗绫络把头埋在她怀里，起初吃吃地笑着，而后终于转为低声的啜泣。此刻夏阑才觉得，绫络终于是需要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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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就着微弱的台灯翻看高中以来的日记，有太多的一步三回头，太多的画地为牢，太多的百转千回，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执念太深了。

　　她忽然想起新年晚会台下，少年认真给她讲过的三片羽毛的故事，他闭着眼恬静地说：“等风来。”

　　现在她终于明白，在和他的关系里，她也需要“等风来”，一味再去纠缠再去妄想些什么，于人于己都有害无利。

　　那天从“荒原”出来，他陪她走了一段路，一路是漫无边际的沉默。道别后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认真地问她：“我们可以还像以前一样吗？”

　　少年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头发有些凌乱，几根发丝桀骜地挺立着不肯服帖，眼神竟然也透着一些疲惫。然而那双眼还是清澈得摄人心魄。

　　“好。”她在黑暗处看着他，只沉默了一会儿，就给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

　　一切就像以前一样，只要她把所有的心思或心机都捻灭，只要她把白日梦的开关切断电源。感情是可以向下生长的，向黑暗汲取养分，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不断扎根，不为人知地安静壮大。她想，再见到苏星洋，她是可以坦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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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开学第二天的高三动员大会上夏阑就碰上了苏星洋。

　　她坐在会场的角落，看他和几个男生一起走进来，旁边的人说笑推搡，他一手夹着书，一路眉开眼笑。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在人群中分外出挑，而且露出这种笑容的他，竟然意外地有了几分阳光的味道。

　　他的目光扫射到她，有些局促地打了个招呼。

　　她咧开嘴笑：“嗨！”灿烂得就像那天晚上路灯下的笑容。

　　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也傻傻地笑起来。

　　校长和文理科年级主任轮番上台，用诸多高考失败危及一生的案例对他们危言耸听，又用高考成功改变一生的光鲜事迹振奋人心，夏阑听得昏昏欲睡，台下却忽然开始耸动起来。

　　“陆望秋师兄！好帅啊！”

　　“听说是去年考上了T大回来分享经验的。”

　　“瀚海十大传奇人物啊！”

　　她听见旁边的女生在窃窃私语。抬头看，陆望秋不再留着平头，头顶的发留长了一些，往后梳得整齐，两鬓还是寸头的长度，似乎是时下很流行的发型，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好像忽然一夜之间成了喜获自由的大人，让台下还在象牙塔踮着脚往外张望的他们羡慕不已。
　　“给你们的，我这次去西藏玩带回来的。”散会后，陆望秋从包里掏出一些青铜色的圆柱形小物件。

　　“这是什么啊？”陈允之拿起一个端详。

　　“转经筒？”夏阑问，她从电视上见到过。虔诚的藏传佛教徒一边念着经文，一边旋转转经筒，据说能消除业障，修功积德。

　　“对，像这样顺时针旋转，心中默念你最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实现”，陆望秋拿起一个给他们示范，“希望能给你们一年后的高考带来好运，大家都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上了大学以后，千万记得假期回来看看我们。”绫络说。

　　“一定。”

　　“师兄，回来给我们讲讲大学里的生活呗，是不是真的能随便翘课，图书馆是不是真的有白衣飘飘的美女？”陈允之一脸向往的神色。

　　“白衣飘飘的女鬼还差不多。”唐冰小声嘀咕。

　　“有空我会给你们写信的。这一年一定要好好学习啊，特别是你啊允之”，陆望秋笑着拍了拍陈允之的肩膀，又转过去对于湛和苏星洋说，“还有你们两个，明年龙虎榜文理科状元预定了啊，要是真成了，我们流云就留芳史册了！”

　　“好好保重。”于湛用拳头轻轻碰了一下陆望秋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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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年级被统一安排进了“石头城”——一座外观看上去古怪嶙峋又威严肃穆的教学楼，同学们个个戏称自己要进石头城闭关修炼，一边哀嚎却还是一边乖乖地把东西都搬到各自的班级坐好。
　　文科1班在高三楼的一层，理科9班在顶层，恰好是垂直方向上正对着的两个位置。黄昏时分夏阑趴在走廊观望，发现无论她怎么往外伸头，也根本看不到楼上。

　　正好彼此安心学习，等一年后，等自由。

　　转身回教室的时候看到黑板上赫然写着“距离高考还有310天”，她内心的斗志仿佛是一瞬间被燃起的。马拉松快进入冲刺阶段了，无论如何她也要全身心准备好。

　　从高三开始，年级文科前30名和理科前70名都要参加周日晚上在阶梯教室开设的语数英三科培优课程。高二期末考试夏阑拿了个18名，还算稳妥地进入了培优班。

　　苏星洋毫无疑问也在这个班里，他和他的同学坐在一起，夏阑也一直坐在1班的群体里，通常旁边都是于湛。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好几个星期她和苏星洋都只是擦身时打个照面，没有交谈。
　　“兄弟，帮我讲讲这道双曲线呗，第二种解法林老师说太快了，我还是不太明白。”某个培优班课间，于湛拿着题去问后排的苏星洋。

　　“你看啊……”苏星洋刚拿起草稿纸准备画图，于湛立时打断他：“你来我们这排讲吧，好几个同学都不懂，省得我回去重复一遍了。”

　　1班这排只剩下夏阑旁边还有一个空位，苏星洋用眼神询问她，仿佛还在后怕什么。她浅浅一笑，把东西挪好，示意他坐下。

　　“明白了，果然你们理科数学还是料多一些，这个方法我们老师上课都没讲过啊！”于湛伸手绕过夏阑去拍苏星洋的大腿。

　　苏星洋正准备起身返回座位时突然响起了上课铃，转身却发现一整排都坐满了人——他要返回后排的座位，需要穿过至少六个人。

　　“算了，这节课你就坐这儿吧，一会儿放学了再去拿包。”于湛劝他。

　　“好吧。”他只好满脸窘迫地坐下。

　　夏阑觉得自己对着他的右脸一直在烧，仿佛是被他的光灼燃的。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并排坐在一起听过哪怕一节课，这是第一次。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走神，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题完全变成了模糊的符号，却连余光也不敢朝右瞥一眼。阶梯教室的座位太窄，几次不小心抬手拿笔碰到了他的手，心脏因为紧张砰砰地加速跳动，她只能不停地喝水来缓解——他一来到她身边，她的坦然好像再度失效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打铃，她起身匆匆收拾好东西，于湛却让她等一会儿。

　　“我们送你回宿舍吧。”

　　“啊，为什么？”男生宿舍跟女生宿舍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刚好去你们宿舍旁边的小卖部买点东西”，于湛扬头示意苏星洋，“走吧，兄弟。”

　　瀚海中学多花木。高中三年，夏阑很少去探究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号，只是记得几乎一年四季都会有不同的花盛开，整个瀚海一直沉浸在各种各样的花草香中。而那夜的花香格外幽冶，格外醉人。

　　她和苏星洋中间隔着于湛，很默契地三个人都用缓缓的步调走着，在晚修下课蜂拥回寝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她一路很少说话，听于湛和苏星洋谈论美国撤军阿富汗、南苏丹加入联合国，又调侃理科9班高三新换的化学老师奇怪的普通话口音……男孩间那种亲密幽默的聊天，她竟然听得津津有味。

　　余光里那个颀长的身影吸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她并不敢转头去看，然而视野中那个模糊的侧脸却在脑海中愈发清晰，每走一步，就清晰一分。

　　那夜她做了一个很香甜的梦。梦里她和苏星洋在高考龙虎榜下相视一笑，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仅此而已。

　　然而是个很美很美的梦，因为自由意味着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