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13、第8章 新生活

　　“声哥到底在讲什么啊”，语文课上唐冰满腹牢骚，“原以为进了文科班能换个语文老师，没想到还是声哥。”

　　从高一一直跟着他们进文科班的语文老师黄树声，声音喑哑低沉不明亮，夏天的时候往往一张口，声音便淹没在一片蝉鸣和风扇转动声里，因而课堂上需要特别留神才能听清他吐出的每一个字。不幸的是他从来不在意这点，不仅如此上课方式亦相当乏味，从不眉飞色舞，更无慷慨激昂。因此语文课上他常常捧着课本自我陶醉，讲台底下写作业的、睡觉的、看课外书的一大片，剩下的是在听课还是走神也不得而知。

　　“早知道还不如选理科呢。”唐冰叹气。

　　夏阑安静地翻开地理习题集做题，声哥的语文课她也总是不务正业。声哥痴迷于文学，痴迷于自己的世界，讲到庄子的《逍遥游》时如入无人之境，神色沉迷无法自拔。只是他不懂得如何向这群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传达，而当时的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阅历与智慧去理解和接受，包括夏阑。

　　做了半晌连蒙带猜，一对答案错了大半。空间想象能力向来是她的弱项，上学期是可恶的立体几何，现在进了文科班，没想到还有地球的公转和自转等着她，地球运动那一章怎么也无法透彻理解。

　　“看这个”，课间于湛拿来一个地球仪和手电筒，“上次用手跟你比了半天，感觉你也没完全明白，用地球仪可能更直观一些。”

　　唐冰和罗绫络也凑过来认真听讲。于湛把手电打开固定在桌上，一手拿着地球仪绕着手电转：“看到了吗，这个就是黄赤交角。有了这个角，地球上才有四季更替和五带的划分。如果没有它，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昼夜平分的。”

　　夏阑自己动手试着转了转地球仪，在空间概念的理解上她通常需要借助这样笨拙的方法，就像上学期学立方体的展开图，她总是需要在草稿纸上画上草图，剪下来拼凑才能想通到底哪几个面互相对立。

　　“噢！我懂了”，罗绫络拍拍于湛的肩膀，“行啊老于，你讲得比郑霞老师清楚多了，不当老师可惜了。”

　　“哪有”，于湛谦虚地笑，“郑老师只是省略了推导过程。”

　　“老师是觉得这么简单的东西，瀚海的学生用脚趾想想都能明白，不需要讲。”知道于湛嘴善，夏阑只能自嘲。

　　“其实男女大脑结构不同，女生空间想象能力弱一些是正常的，我妈到现在开车也经常开着开着找不见路。但是你们直觉感知能力强啊。”

　　“老于，你在我们这个男女比例1:4的文科班里，简直是个宝啊。”唐冰轻轻地说。

　　“也不知道小允子他们在理科班怎么样。太没良心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们。”唐冰瘫在课桌上，把头侧着枕在手上。离了陈允之的她就像丢了搭档的相声演员，安静是安静了，却也好像不那么快乐了。

　　“他肯定和你一样，现在懊恼着选错了文理呢。”夏阑笑着说。

　　说来她也有两个月没见苏星洋了，瀚海中学很大，虽然同在一个年级，高一文理科班却分属不同的教学楼。只有那么一两次，她远远地看到苏星洋在女生宿舍门口等着朱萸一起回家，但她总是假装没看到他们，一个人悄悄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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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的瀚山上阴冷潮湿，大家也渐渐减少了去观海平台的频率。女生们露在校服“大胖”外的手成天捏着笔，冷得僵硬写字也不利索，便去小卖部买来小型的速热暖手宝，一到课间就把双手缩进肥大的校服衣袖里取暖。

　　下午第一节课历来是最容易犯困的时间，下课铃一响，唐冰顺势趴在课桌上开始她的“碎片化睡眠”，夏阑只好拿着两个杯子起身打水。她把打好水的保温杯夹在两边腋窝下，双手缩进校服衣袖里，一边打着哈欠往回走，一边背诵英语课上刚学的新单词。

　　“你在梦游吗？”熟悉的声音。

　　她把眼镜落了在课桌上，此刻视野一片模糊，揉揉眼，看到苏星洋颀长的身影，看不清五官，但那种光芒在她眼中依然闪耀。

　　夏阑耸耸肩，伸出手来，掏出两个水杯。“天冷，减少散热面积。”

　　“从远处看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苏星洋笑。她也跟着被逗笑了。

　　“我来找老于，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吧。”苏星洋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是什么？”她接过来。

　　“这个月理科数学的练习卷，老于管我要的。”

　　“于湛吃独食啊。进了文科班还偷偷做理科数学卷。”忍不住抬手又打了一个哈欠。

　　“仔细看，这里面两份呢。”

　　“这么看得起我？”她定睛看了一眼卷子，难度果然比文科数学高出不少。

　　“顺便多印了一份”，苏星洋把一只手插进裤兜里，“你还行，还算聪明。”两个月不见，他还是这么傲娇。

　　“我先走了，今晚再说，课间十分钟在两个教学楼来回跑，简直要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

　　夏阑眯着眼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他已经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今晚再说？今晚他还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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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吧，都进文科班了，还要做理科数学卷”，晚修下课一打铃，“禁言令”一解，唐冰就凑过来说，“你也太变态了吧。”

　　“你要一起变态吗”，夏阑头也没抬，“给你也印一份。”

　　“别，我还是看我的英国光荣革命吧。起码都是字能看懂。”

　　“出去走走？”罗绫络走到她跟前。

　　“等会儿，这道题还没解完”，她还是没抬头，“对了，卷子要给你印一份吗？”

　　“求放过。你知道我唯一的天敌就是数学。”绫络耸肩。

　　“战友啊！”唐冰一把握住罗绫络的手。

　　“你确定吗？你的天敌只有数学一科？”陈允之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小允子！”也许是太久没见面，破天荒地唐冰居然没和陈允之斗嘴。

　　“听说了吗，一食堂最近出了夜宵，一起去尝尝吧。”苏星洋也来了，当然旁边还有朱萸。

　　“可我这道题还没弄明白。”夏阑还不肯起身。

　　“别研究啦，先去吃夜宵，一会儿回来我给你讲。”于湛笑着轻轻推了推她。

　　“学校对我们也太好了吧！” 一食堂推出的夜宵档摆满了烤鱿鱼、烤鸡肉串、烤羊肉串、烤鸡胗、烤鸡心、烤鸡翅、烤五花肉、烤虾、烤韭菜、烤茄子、烤金针菇……旁边还有虫草花炖排骨、枸杞红枣炖乌鸡、西洋参炖土鸡、橄榄炖猪肺等各色营养炖汤。从题海里刚刚解放出来的众人都看得直流口水。每个人都点了自己心仪的菜品，才坐下来慢慢聊天。

　　“你们在理科班怎么样？”于湛放下喝汤的勺子问。

　　“别提了，一入理科深似海”，陈允之垂头丧气，“我们那个班主任李向豪，复旦大学硕士毕业，号称理科物理无敌手，两天一小虐一周一大虐，我都快体无完肤了。早知道应该选文科的。”

　　夏阑笑，果真和她猜想的一样。“你们俩干脆互换好了，一个后悔选文一个后悔选理。”

　　“其实文科也还好，就是语文课太无聊。小允子，要不你转来文科班吧，多少能轻松点。”

　　“我不去，好不容易才逃脱你的魔掌”，陈允之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说，“再说我最烦背诵了。”

　　唐冰却恹恹没有说话，夏阑隐隐觉出两人关系的微妙变化。陈允之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唐冰却好像一夜之间开了某种窍，不那么闹腾，开始学会沉默了。

　　“怎么样，在文科班还适应吗？”从食堂走出来，苏星洋问她。

　　“还行，就是地理还有点学不太明白，别的都还挺好。你呢？”

　　“你觉得呢？我在理科班肯定是如鱼得水啊。”他笑起来，暖橘色灯光照进小梨涡闪闪发光。
　　夏阑笑：“也是，P大预定了啊。”

　　苏星洋耸耸肩，不置可否：“挺好的，大家都在合适的位置上。说实话，从刚认识你那会儿就觉得你比较适合文科。”

　　“说来还要感谢你的故事，让我从心了一回”，夏阑认真感谢了一番才反应过来，“但是为什么？学文学理还能看面相？”

　　“什么面相”，苏星洋大笑起来，“我是看你下了课总是一个人在那儿叠立方体，这样真的不适合学理科。”

　　“去你的。”现在，她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没有恶意的挖苦。

　　“看过《海边的卡夫卡》么？”

　　“还没，一直想看来着，但图书馆那本太破了，可能是太受欢迎。准备列入这个月的购买计划。”

　　“都收藏了哪些？”

　　“《挪威的森林》、《且听风吟》、《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舞！舞！舞！》、《国境之南》、《寻羊冒险记》。”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了一遍。

　　“什么冒险记，是动画片吗？”朱萸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问她。

　　“对，少儿卫视每晚六点钟播。”突如其来的鬼扯把自己吓了一跳，苏星洋也露出大跌眼镜的表情。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把并排的机会留给他们。

　　原来她也可以这么尖酸，当她不想让别人闯进自己世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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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写的？”晚修第二节，后排传来一张叠得方正的小纸条，夏阑刚打开，唐冰已经好奇地凑过来。

　　隽秀又利落的字迹，是于湛无疑。整张纸条洋洋洒洒写满了刚刚那道题完整的解题过程，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夏阑一抬头发现教务老师正在班级门口张望，赶忙用胳膊肘捅了捅唐冰，又把纸条夹在笔记本里，故作认真地誊抄起来。

　　教务老师刚走，不一会儿从隔壁组又传来罗绫络的手绘漫画。男孩和女孩在校道上并肩行走，背景是昏黄的灯光和葱茏的植物，尽管画的是背影，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和苏星洋。瞥了一眼唐冰，正埋头算着数学题，她赶忙用语文课本夹住那张画藏好。

　　“喜欢吗？”回宿舍的路上，罗绫络暗藏深意地笑。

　　“挺好的，就是把我画矮了点。”

　　“说真的，以后你俩的故事要是出书了，记得用我这画当配图。”

　　“说什么呢”，夏阑笑，“我俩能有什么故事，你是被唐冰附体了吗这么八卦？”

　　“唐冰才看不出来，她连允之都看不透。你这点小苗头，估计只有我的慧眼能看出来。”

　　“你以为，你和张卓就能逃过我的法眼啦？”

　　“没错，他很有才华，我承认对他挺有好感的”，绫络毫不扭捏，“那又怎么样呢？”

　　打铃就寝前，夏阑和罗绫络换好睡衣并肩站在宿舍外的走廊，两人同披一件宽大的睡袍，还是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但八个人的宿舍太杂，夏阑不愿把她的心思交代在床上的夜谈，少女心事只有讲给身旁的这个人听，讲给朗朗的月空听。

　　“你很勇敢。”夏阑说出来，是艳羡的语气。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我只知道一点，千万不要做让自己以后会后悔的事情，无论是错过还是冲动”，罗绫络侧着脸说，“听心的声音。”

　　瀚山上的夜色柔媚醉人，夏阑感觉她们好像离天很近，有时闭目陶醉于夜风的轻抚，有时抬头望天，看星星争相闪烁放光，月亮或者明洁如镜大大方方，或者躲在云里欲现还休。而月色下身旁女孩的侧脸，有一种朦胧又坚定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