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永恒的爱人》花落小小

4、4

　　也许就正如小妹所说，她和高逸怀在冥冥之中还有一种孽缘，所以在两人都跨越了半个中国的情况下，竟然又在这样一个偏僻荒凉的不毛之地碰面了。

　　老师和小学生都看过去，高逸怀叉着腰，步履稳健地穿过小学生，朝她走近。

　　陆长津怔了半晌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跟前了。站在陆长津旁边的老师见状给两人留了单独的空间，去挨个检查小孩们的工作了。

　　陆长津说：“刚听说九院在这附近，就遇见了你。”

　　“听谁说的？”

　　“小孩。”陆长津的视线放在孩子身上。

　　高逸怀顺眼看过去笑了笑，说：“刚刚你从大巴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看着像你，但又不敢确定，所以我就跟下来了。”

　　“我转业了。”陆长津说，“现在在林业局，我的工作就是种树。”

　　“能不能教我种一棵？”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忙的话。”陆长津看他穿着工装。

　　“今天不忙。”

　　“好。”

　　陆长津和高逸怀两人各拿了一枝小树苗，高逸怀拿着铁锹，找了片清净的空地。

　　陆长津弯下腰，一口气说完整个步骤说：“先挖坑，然后再把水引过来，浇上水，把树苗放进坑里，再埋好，就种好了。其实很简单，是吧？”

　　高逸怀笑着点点头，用铁锹铲起一撮沙土，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一个月。你呢？”

　　“两年。”

　　“……深度不够，再挖一些。”陆长津指挥。

　　“我经常在路上看到种树的村民。再往前走的那一片沙漠区的胡杨林现在很漂亮，我来的时候那里只有黄沙。虽然来的时间比你长许多，但我还没有种过树。”

　　“种树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学一学就会了，但是你做的事，可不是任何人学一学就能会的。”

　　高逸怀笑了笑，说：“你在做一件正确的事，而我却不是。”

　　“嗯？”

　　“但做那东西，不总是正确的。做吧，对于全人类来说是错，但不做吧，对于我们的国家来说也是错。”

　　高逸怀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只盯着脚下的铁锹，微笑淡了些。

　　“嗯？”陆长津偏头看她。

　　他笑笑，让她自己意会。

　　“那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做。”高逸怀说。

　　陆长津第一次开枪杀死一名歹徒的时候，也问过自己很久，自己就那样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真的对吗？

　　后来，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和高逸怀相同的答案。

　　两份跟其他人无从说起的沉重职业，似在这个时候找到了极大的共鸣。

　　陆长津拉了水管过来，在上面浇上水，又把树苗填进去，用手推上土，种好一棵小树，她说：“这就好了，挺简单吧。”

　　高逸怀又铲开一个坑，往里面冲了水，放上树苗，堆上土。风一吹，树苗摇摇晃晃，似是要躺到地上去，高逸怀撇嘴，说：“看，不简单呢。”

　　陆长津笑起来，把树苗扶正，说：“再挖深一些。”

　　她刚才走神了，没留意他挖的坑。

　　“好嘞。”把本来埋好的树又挖出来，又多挖了两铁锹，浇了水，才又把树放进去。

　　栽完树，高逸怀就要赶回单位里，临走前他又问陆长津：“在这里怎么样？朋友多吗？”

　　“都不错。”

　　“不知道缺不缺像我这样的？”

　　“……”陆长津只冲他挥挥手，送他上车远走。

　　下午，她又笑着挥手一群活泼的小孩，两辆大巴车驶上路，带走了一群欢笑声。

　　陆长津周围安静，耳边剩下的尽是风声，她回头看见远处并排站在一起的两棵胡杨树，那是她和高逸怀一起种下的两棵树，此时细细的小树杈正迎着强风，很久以后它们会在这荒芜的地方形成绿荫。

　　沙漠的边上就是乌村，她就住在这村子里。其实她一开始也是住在县城里，那里的条件要比村里好点，但由于她的工作需要，她几乎每天都得往乌村跑，这样倒麻烦，所以她干脆搬到了村里，就住在村委会后面的房子里。

　　这里的房子都没有院子，听当地人说刮沙尘暴的时候，沙漠里的沙子会吹过来，如果有院子，整个房子会被沙子直接埋死。

　　她来这住了才两个月，已经记不清这里刮过多少场沙尘暴，她又吃过多少口沙子了，每次一想起来自己的家乡海城A市，早上湛蓝的天空、绵长的雨、晚上沁人心脾的凉风，都觉得那是一个遥远的梦。

　　因为恶劣的环境，做生意有钱的人家彻底远离了这里，剩下没钱的只能继续待在这穷地方，这样下来，有钱的人家更有钱，没钱的人家更没钱，整个就是恶性循环。

　　村民也都纯朴，他们对每一个前来种树的人都视为做好事的活雷锋，因为他们觉得树要是能种起来，他们的生活也会跟着好起来。所以陆长津在这里住了不到两个月，村民都把她当自家人对待了，她回自己住处的路上，过路的人见了她都喊她：“小陆，回家吃饭啊？”

　　她答：“嗯，对嘞。回家去，做饭。”

　　她的邻居是一个干瘦的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嫂子”，她也就跟着叫嫂子。

　　她搬来的第一天，嫂子就操着一口方言问她：“你咋子来这破地方了？”

　　陆长津说：“工作。”

　　嫂子眸子深陷，唇角紧绷，就是觉得陆长津在忽悠她，于是小声嘀咕说：“领导看你好欺负，让你过来的吧。”

　　陆长津：“……”

　　大嫂说：“说出来，不丢人，大嫂体谅你嘞！”

　　陆长津说：“不是我说大话，这里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嫂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坚定自己内心的想法：“你虽然长的高，但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容易被欺负。”

　　“……”陆长津看了靠自己。
　　细胳膊细腿？
　　这话若是被她以前的战友听到了，她会被笑话死。

　　不过，大嫂因此格外可怜她，比如第一次刮沙尘暴的时候，在隔壁大喊着跟她说睡一觉就过去了。

　　又比如现在，她刚回到家里，就有吃的送上门，是嫂子送过来的一张饼，还冒热气。她心里温暖，不知怎样感谢才好。

　　她住的房子一共三间瓦房，一间卧室、一间客厅还有一个厨房，厕所是旱厕。虽然住在这里经常与大自然作斗争，但耳边清净，倒比在家里过的自在许多。

　　晚上，天黑下来，外面又起风了，玻璃窗户被吹的咚咚作响。陆长津充耳未闻，被子往身上一盖，照样一觉睡到天亮。这种本领还是要归功于部队，在部队的那几年头挨到枕头就必须得睡着，不然可能下一秒就没机会睡了。

　　翌日，天一亮，她从窗户里向外看了一眼，沙尘暴已经停下来，天空湛蓝如洗，但她刚拉开木板门，挡在屋外头的沙子如瀑布一样涌进了屋里，直至没过脚。陆长津拿了铁锹将沙子铲出屋，又起了一身汗。

　　其实昨晚的风还并不算大，否则今天她得爬着出去。

　　春节的前几天，高逸怀跟她联系，问：“过年回家吗？”

　　陆长津答：“回。”

　　“帮我向叔叔和阿姨问好。”

　　“你不回去？”

　　“三月在外头有会要开，到时候再回。”

　　陆长津没多问，只说“好”。

　　但是她春节回去后，陆长津也没跟家里人提她和高逸怀离的很近的事情，免得家里人又胡思乱想，乱点鸳鸯谱。

　　但三月下旬，高逸怀又打来电话说：“我回过家了，也去过你家了，现在在返程的路上，你家里人让我带了东西给你，你今天有时间吗？我给你送过去。”

　　陆长津拿着手机僵了一下，他也去过她家了。她着实没想到，高逸怀竟然和自己家里还保持着联系。

　　“你不用送，先放在你那里，我抽时间会去拿。”

　　“我那里你进不去。”高逸怀说。

　　陆长津这才想起来，他在的地方应该属于军区禁地了。

　　“……嗯，好。”陆长津点着头，“我下午有时间，我在乌村的村口等你。”

　　“我大概下午五点到。”

　　“路上小心。”

　　挂掉电话，陆长津去种树了。这时候正是种树的最佳时节，村民们都加班加点，每天尽可能多种一些树，尽可能地让这里绿的也更快些。

　　但这个时节沙子比其他时候更加松软，是刮沙尘暴最频繁的时候。正埋头干活的时候，陆长津听见有村民喊：“赶快回家去了。”

　　正弯腰种树的陆长津一回头，后方很远的地方蓝色的天空已经混浊，沙子被吹的大约有几十米高，形成一块巨大的屏障，随着风快速地朝她这里逼近。

　　来这里几个月，陆长津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沙尘暴。

　　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村民对此见怪不怪，停了手里的活，拿着铁锹往公路对面的村里走。大嫂裹紧了头巾，将口鼻都遮严实，只留了两只眼睛，拿着铁锹走的时候嘱咐说：“抓紧时间走，要不得一会就被埋死了。”

　　“好。”陆长津将黑色的头巾罩在头上，捂上口鼻。上了公路，在走几千米就能到村里，关键是她骑了电动车，回家只需要不过十分钟。

　　但，高逸怀怎么办？
　　她先打了电话，没信号。

　　再看看腕表，现在时间是四点半，按照原来的约定，他五点就会到这里，那么也就是说他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但是呢，看这风移动的速度，他应该到不了这里，就会被埋在路上。

　　他一个整天待在研究院里的科学家，懂沙尘暴吗？懂得怎么逃生吗？

　　如果不懂，怎么办？

　　陆长津骑上电驴往村子的反方向开去了，将车速开到最大，一路上她感觉到天越发地暗，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混浊，她前进的阻力愈发增强，她明白，风逼近了，她不去看，只眯着眼看着前方，沙子进了眼睛，忍着不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