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君子》白熊与羊驼

6、第 6 章

　　从衣铺出来本是一路往回走。

　　这一天却刚巧赶上虚渡河镇集市，许多附近村落里的农户山人都会带着自家产的物件来卖，从蔬果家畜到手工制品，花样虽说就是寻常市集都有的，却也热闹非凡。

　　也不晓得是不是美人儿有意一逛，居然绕道走到这边来。

　　阿奴是从小在山上住着，即便偶尔下山也就是在附近村落周围晃晃，并不敢进村冒犯，又几时见过如此景象。

　　她跟在叶听之后头，觉得这也有趣那也好玩，每一件都是新鲜，根本挪不开眼。

　　叶听之自认脚步已经极缓，转身却不见那黑胖的丫头紧跟。

　　来不及慌张，眼角瞥见阿奴就蹲在路边，在一个卖土狗崽的摊前笑嘻嘻逗弄人家竹筐里那几只哼哼唧唧的小狗仔。

　　他走回去，停在阿奴身侧：“你要买？”

　　阿奴抬眼，手里还攥着只毛茸茸黑乎乎肥嘟嘟的小奶狗，一边抚摸一边摇头：“我没钱。”

　　叶听之顿了顿，又问：“你想让我给你买？”

　　阿奴一听蹙眉，忙把头摇出了残影：“不是不是。”

　　“那你蹲着不走？”他垂眸，眼睛盯着那只正眯着眼、享受被阿奴抚摸的小黑狗看了一会，又转去看她。

　　“我就看看……就看看，我不买。”她说这话斩钉截铁，是跟美人儿打保证。

　　可人家摊主大叔一听可不咋地高兴，伸手把那狗仔从她手中夺了回去放进竹筐里：

　　“不买就别乱摸。粗手粗脚，摸伤了我还怎么卖钱……”

　　方才还托举小狗仔的手心朝上，就这么空悬着。

　　阿奴怔了怔，悻悻收手，恋恋不舍再看筐里哼唧着努力往外爬的那只小黑狗，带着一丝丝遗憾跟它说“再会”。

　　“再会可是不大会再见咯。”大叔看她幼稚的行为，无奈地笑，“这一身黑的土狗是最好卖。镇小儿啼哭或是杀了取血驱邪，都是一等一好使。”

　　阿奴本来都起身要走，被大叔这一说脊背一僵，定在原地没动弹。

　　她又回头，心疼地去看全无所知、还在为了爬出竹筐而奋战的小黑。

　　却见一双修长绝美有如玉雕的手将那肥狗崽托起，揽入怀中：“我买了。”

　　阿奴抬眼，说话的是美人儿门主。

　　她立刻喜笑颜开，腆着脸凑上去拍人家马屁：“门主，您果然人美心善，大慈大悲。”说着，她就龇着牙，自以为笑得很甜，伸手想将小黑接过来。

　　却不料叶听之只将身子一偏，躲开。

　　“我花钱买下的，怎么就得给你抱？”

　　美人儿挑了半边眉毛，是挑衅又冷淡的表情。可配那副脸蛋再加上怀里憨态可掬的狗儿，画面实在别有趣味。

　　阿奴看了直叹好看的人儿连小气的模样都叫人没法子不高兴。

　　她便也不恼，仍没心没肺并肩在人家身侧又蹦又跳，时不时做做鬼脸逗逗他怀里的小黑。

　　一路走出市集，又走到城外，行人渐少，道路宽敞，叶听之却倦了似的，伸手将狗崽往阿奴跟前一送：“不抱了，太重。你替我抱会儿。”

　　她求之不得，便点头哈腰，接过来乐开了花。

　　可是不知怎的，方才一路在叶听之怀里格外乖巧的狗崽，到了阿奴手里却开始调皮好动起来，一个劲儿想法子要从她臂弯钻出来，跳下去。只见阿奴手忙脚乱，又怕手重伤了它，硬生生急出一鼻头汗。

　　兀自走在前的叶听之回身，见后头不远黑胖女娃娃正与黑胖狗崽“战”作一团。

　　他愣了愣，无奈叹气，又走回去，将那狗儿抱回怀里。说来也奇，这狗崽子一到他手上，立马又恢复温顺模样，只是小脑袋搭在臂弯，眯眼打起盹来。

　　他瞟了阿奴一眼，大概是在得意。

　　阿奴却眨巴眨巴眼，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啦。它一定是把你认成娘了。”

　　“……”

　　叶听之噎住，半晌才道：“那你呢？这么随便就认人，那你岂不是它爹。”

　　“怎么可能？”阿奴嘴上没有明说，表情却像在看傻瓜，“我是女子。小黑虽小，可狗儿这些大致还是分得清的。”

　　“……那我是男子，怎么就是娘了？”

　　“唔，不要纠结这些细节嘛……”阿奴不理会他的反驳，伸手去抚人家怀里的狗头。

　　叶听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侧身一闪，叫她伸手摸了个空。

　　“我不是爹，我也是娘。”阿奴才不介意，只当是在跟小黑玩捉迷藏，喜滋滋背了手又跳着跟在他身后，“门主是大娘，我是二娘……”

　　“呜哇，那小黑太幸福了，一下子就有两个娘疼它。”

　　“真叫人羡慕。”

　　她一边逗着狗，一边啰里吧嗦。

　　叶听之听到这里，却把脚顿住，转过脸来望阿奴的脸。

　　他不说话，只是一双沉了星河的眼眸定定看向她，看得她有些恍惚。

　　“怎么，我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吗？”阿奴舔舔嘴唇，紧张地连站姿都由自由散漫变得端正。

　　他摇摇头，垂了眼眸，面色不改，嗓音却像是四月暖了桃花的春风：

　　“一定也有人疼你的，犯不着羡慕一只狗。”

　　她只是看呆了这张随时都足以摄人心魄的脸，却也毫不迟疑，点点头认同：

　　“那可不是。”

　　“重阳就很疼我。”

　　“对了！还有桃花！”

　　自说自话，她背着手往前去，像是在思考还有谁。

　　“……梅花的话，唔，大概也算吧！”

　　留下叶听之揽了狗儿立在原地，脸还朝着方才她站的方向。

　　阿奴背后啊，可没长眼睛。

　　她才看不到美人儿脸上渐冻成冰的微妙表情。

　　**

　　回到沧澜门，暮紫嫣已然跟一众仙童守在洞口。不等阿奴挥手与他们打招呼，暮紫嫣已经直直冲着叶听之怀里那只小狗而去：

　　“啊！好可爱！”

　　“门主，嫣儿可不可以抱一抱？”

　　她抬起一双流转生辉的柳叶眼，扑闪睫毛，与那懵懂天真的狗崽崽可爱的模样倒也别无二致。

　　“不可以。”叶听之的回答极为简短。

　　简短到暮紫嫣根本还来不及敛起脸上的笑，她只能讪然地继续勾着嘴角，有些难堪，又接着撒娇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它还小，身子弱，还在认人，总换人抱会闹病。”

　　叶听之答。

　　这话长了些许，可语气还是冷冷淡淡。

　　暮紫嫣碰了壁，脸色难看，撇头赌气却一眼看见那黑胖粗壮的云堂子弟阿奴，便就势瞪了她一眼。

　　阿奴莫名其妙，心想好端端我也没惹你吧。

　　她也不是吃素的，干脆冲着暮紫嫣挤眉弄眼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你你你！”暮紫嫣本就憋屈，见这丑女作怪，心里一寸火苗登时烧起万丈高，“你什么意思啊你！你居然对我不敬！”

　　她气得跺脚。

　　见叶听之领了守门仙童直往门内去，并没有停留的意思，便干脆喊出声：“门主！”

　　叶听之似是没有听见。

　　可身侧那个黑胖粗壮的家伙昂着下巴，挑衅似的也喊了一声：“门主！”

　　许是阿奴粗壮的身体提供了十足的底气，她声若洪钟，这一喊倒是真叫门主留了步。

　　叶听之抱着狗崽，翩翩然转过身，立在庭院半月门前，仙童见状即刻散开立于两边。这风景当真堪比哪副名家精心描绘的画，赏心悦目得很。

　　“怎么了？”问话的叶门主语气不冷不淡，那冰冰凉的眼神却是瞥向了暮紫嫣。

　　“门主慢些，阿奴初到，还不认得路。”

　　毫不掩饰地冲着暮紫嫣吐舌头，阿奴蹦蹦跳跳追到叶听之身侧，仰起脸来挤眉弄眼，目的在于讨好。

　　叶听之大约被这奇景慑到，却也不吐槽，只是怔了一刹，就淡淡勾起嘴角：“跟紧点。”

　　一众人于是浩浩荡荡走了。

　　暮紫嫣还矗在洞口，咬牙捏拳，七窍生烟。

　　她跟阿奴本来是没有什么嫌隙。

　　不过是面上嫌弃那云堂子弟生得实在不够体面，半分修仙人的风骨气度皆无。

　　方才吃了门主的瘪，也只是发个脾气罢了。却不想丑八怪居然无礼至此，竟仗势欺人起来。

　　呵，若不是敬她来者是客，以门主性情怎么可能与人接近。

　　给她几分颜色，便当真开起了染坊？

　　暮紫嫣本与叶听之是一届的门生，同年归的宗；现如今，叶听之身晋沧澜门之首，她按位阶职级唤他一声“门主”。

　　可打从心眼儿里来说，暮紫嫣觉得若要论亲近，全宗门上下，舍她其谁？

　　那个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性情乖僻的少年，从小到大脾性便与同龄人不同，门内一般大的玩伴都寻不着。也只有她不计较，分明是最受欢迎的女修，却还时不时心情好便与他一个笑脸。

　　他若不是木头，就该心存几分顾念才是。

　　如今却为了个对家的丑女人给自己脸色，是不是做得未免过分？

　　叶听之，你没有心！

　　黑熊精，你给我等着！

　　“啊啊啊——阿嚏！”

　　分明不冷不寒，阿奴却好端端打了个喷嚏。

　　本坐在她对面执了梳篦认真给小黑顺毛的叶听之忙敏捷地背过身去，护了怀中狗儿。他一脸嫌弃，却问：“受了风寒？”

　　阿奴摇头，吸了吸鼻涕，有点不好意思地扭捏：“大、大概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叶听之无语：“一般有这种直觉，多半都是兽性还没褪全。”

　　她忙小粗手捂了嘴巴，满脸惊讶：“难道我当真是黑熊成了精，自己却毫不知晓？！”

　　叶听之默了一刹，翻着白眼去捂小黑的双耳：

　　“小黑小黑你可不能学你二娘，千万别被她传染了呆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