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君子》白熊与羊驼

4、第 4 章

　　阿奴被安置在叶听之院子里。

　　就住他卧房右手的厢房。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帖。

　　毕竟当初她在云堂时就住重阳的别院。靠得可比现在还近，重阳卧房出手右拐就是阿奴睡的耳房。

　　可沧澜门的修士和门徒们可没她淡定。

　　大家议论纷纷，觉得这太不合适了。

　　“门主想要看紧对家的嫡系，道理我都懂。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可以但没必要！”

　　“啊啊啊，我也想要住在门主隔壁！烛光映窗，我要每晚每晚都看门主更衣！”

　　“我看你是想屁吃！门主若知道了，第一个毒瞎你！”

　　“门主忍辱负重，居然要对那个黑熊精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要给他备点眼药，以防不时之需？”

　　“我好怕黑熊精见色起意，轻薄了我们冰清玉洁的门主大人呀！”

　　“放心放心，门主怎么也是仙门之首，怎么会轻易就范？”

　　黑熊精本精阿奴抱着包袱，就走在他们中央，脸色很难看。

　　这些人怎么这样？

　　不过是差了一个仙童带路领我去住所，怎么一路上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还一个个说话恁不中听？

　　她蹙眉嘟嘴，正生闷气，原先指派给自己的那个仙童回过身来，面带歉意：

　　“阿奴姑娘不要介意。他们只是平日里都在门内，难得有外头的人进来，一时新鲜劲起。说话或许不中听，决不是当真有恶意。”

　　他见阿奴噘嘴，便掩面而笑：“姑娘若是在意，回头也不妨跟门主告上一状。”

　　话音一落，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人群登时鸦雀无声。

　　再一眨眼，这半路凑在一起的浩荡队伍也顷刻散了。

　　倒是格外整齐。

　　阿奴眨巴着眼，感激不尽：“谢谢……”

　　“唤我阿衡便好。”仙童扬唇一笑，转身往前，再不言语。

　　阿奴跟在他身后，第一次觉得这沧澜门里或许也有好人。她兀自咧嘴，脚步也变得轻盈。

　　到了自己的屋子，阿衡退下，留下她又开始寻思：或许这叶听之也不是那么十分的变态。

　　毕竟，这屋给自己住，实在是好得有些过头。

　　她在云堂住了十年，跟着重阳从兰苑搬到别院，换了两次房间，都不及现在住的这一套宽敞。

　　大美人儿虽然言语不善，行为上好像并未当真为难人。

　　这待遇比想象中优渥许多，并不大像要虐待自己

　　——等等！

　　难道他是想趁我不备，陷害我摔坏了屋里贵重的花瓶摆件，好借此勒索门主和重阳吗？

　　阿奴一惊，决定不要乱摸乱碰，便端端正正坐在桌边，大气儿不出，生怕闯祸惹了事端。

　　叶听之与钟、林二位堂主商讨好了门内事务，直直往院子里去。

　　阿衡在他身后跟着，想问：“门主今日不去书房？”可门主脚下生风，半步都不停顿，阿衡便闭嘴不问。

　　到了自己院子，叶听之也没进屋。他经过阿奴的房间，看到那黑姑娘毕恭毕正端坐在桌边，宛如一尊雕像，便奇怪停下，踏入屋中：“谁给你施了定身术？”

　　阿奴摇头：“没谁。”

　　“那你这样一动不动？”

　　“我怕碰坏了房里的东西。”阿奴眨眨眼，看向大美人儿的眼神可怜兮兮，“我没钱赔你。我们门主也不会替我赔的……我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徒弟。”

　　“啊？”叶听之无语蹙眉“你觉得我要讹你？”

　　“我看起来很稀罕你身上那几个铜板吗？”

　　“自己先收起那满嘴的谎吧！一口一个小徒弟，没句真话！”

　　大美人生气的模样也是美绝。

　　原本像是无波春水的清澈平静，刹那间有了些微风起浪的灵动生气。

　　阿奴舔舔嘴：“对不起。”

　　“是说不该怀疑您，不是说我撒谎啦。”她努力瞪大眼睛，假装流露出诚恳的表情。

　　叶听之简直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他叹气，拉了一张椅子正对阿奴坐下：“来来来，我和你好好交交心。”

　　“嗯嗯。”阿奴早有心理准备。

　　梅花说了：这个叶门主肯定要与你坐下聊聊，名为谈心，实为洗脑。

　　阿奴不自觉握拳，心念不管对方是要套话，还是想要离间自己和重阳，都绝对不能动摇。

　　叶听之已经注意到她捏拳的小动作，眉心更紧。他瘪了瘪嘴，沉声道：“放轻松。”

　　“好。”

　　阿奴嘴上应着，身体却很诚实。

　　说话间，拳头攥得更紧了些。

　　“……阿奴。”美人儿吸气。

　　“是，叶门主。”阿奴忙应。

　　“你在云堂多久了？”

　　“回门主，我在云堂十年。”

　　话说出口，阿奴有些悔。怎么就实话实说了呢？

　　这下他要是问，为什么十年都没有归宗，要怎么答？

　　可叶听之却没有接着问。

　　他只是手指轻点桌案，又问：“这十年你都跟在谁身边？”

　　阿奴盯着那好看的手指，被他敲击桌面的节奏带偏，跟着轻轻点头，心里却想：

　　真是完璧一样的人儿。连手指尖都生得粉雕玉琢一样，洁白修长，好像万佛寺里观音大士持净瓶的手，自带仙气……

　　叶听之也注意到她走神。

　　看她小脑袋滑稽地上下打节拍，忍不住好笑。

　　他便止住拍打，抬起手来，将食指凑到了阿奴眼前。

　　只见她就认真盯住了指尖，生生变成一副对眼儿。

　　他无奈摇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傻瓜？

　　伸手在阿奴鼻尖上一戳，叹着气：“问你呐，这十年你都跟了谁？”

　　被无端端点了鼻尖，阿奴吃了一惊，下意识身子后仰，心跳便又乱了拍子。

　　所幸她黑，不然整个人都能染上红霞，铁定要叫大美人笑话自己没见识。

　　美人儿的指尖有香气。与重阳身上沉稳的伽罗木不一样。那是融合了许多品鲜花的气味，馥郁却不浓烈，温存柔软亦坚毅沉稳。

　　他只是轻轻一点，这奇妙的香味就一直在阿奴鼻尖萦绕不去，时不时飘忽，扰她心神。

　　她瘪瘪嘴，无端端口气委屈：“重阳。”

　　叶听之挑了半边眉梢：“重阳？”

　　墨重阳。

　　“你不叫他少主，不呼他全名，只唤重阳？”

　　阿奴野兽般敏锐的洞察力发现，大美人问这句的时候牙根儿咬得咯咯响。

　　这是嫉妒我与少主亲近吗？

　　梅花说得真对。

　　他喜欢重阳。

　　阿奴不再言语，只是低下头来。

　　真可怜，喜欢一个人却不能直接告诉他。连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叫他什么，都要嫉妒一番……

　　阿奴这么想。

　　阿奴慈悲的怜悯，在叶听之的角度看来，却像是少女被戳中心事的娇羞。

　　他接着问：“你喜欢他？”

　　这一题，阿奴会答！

　　来之前梅花教过。

　　她便抬起眼，一双乌溜溜的瞳仁儿闪闪发亮。她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叶听之虚起眸，清亮的桃花飞凤眼骤起氤氲。

　　阿奴看在眼里，居然觉得叶门主有些叫人心疼。

　　坐拥仙门半壁天下又如何？美得天崩地裂人神共愤又如何？他也有爱而不得呢。

　　不自觉伸手拍了拍叶听之的肩：

　　“我跟你一样，都只是远远地看着重阳而已。”

　　“别难过啊。有我陪你呐。”

　　“咳咳……”叶听之生生被她这句话呛到。说到这个，他还有话没问呢。

　　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在到处造谣说他是变态？喜欢男人？这些都不算什么吧，现在居然还扯上了墨重阳？

　　叶听之有口难辩：“我不是，我没有。”

　　阿奴看他，又瞥了一眼门外杵着的阿衡，心里估摸他是碍于还有旁人，便理解地点头：

　　“好。你不是，你没有。”

　　叶听之刚要松气，却听阿奴继续“善解人意”地凑到耳边，低声“劝慰”自己：

　　“叶门主放心，你喜欢女装的秘密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噗——”那是叶听之心里吐血三升的声音。

　　**

　　阿奴以为昨天与美人儿门主一番掏心挖肺，当是很有成效的。

　　殊不见叶听之最后感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今天起了个大早，她想做做表现。没准儿大美人儿一个高兴，就把自己提早送回云堂了呐？

　　她在院子里晃荡，想要扫地，阿衡抢走笤帚。

　　她在回廊里转悠，想要浇花，阿衡夺走喷壶。

　　她在莲池边蹲着，想要捞一下池中的落叶，阿衡便递过来一根网兜和一口水桶。

　　“阿衡……我不是要吃鱼。”阿奴叹气，“我只是想做些能做的事情。你说说看，门主他到底想把我怎么样啊？这样空把我悬着，我很害怕的。你能不能透个气儿，我好有心理准备？”

　　阿衡扬起小圆脸，笑着答：

　　“阿奴姑娘，你不必害怕。我们门主虽然偶尔奇怪，但为人是很好的。他只说好生照顾你，暂时没有想要为难姑娘的意思。”

　　暂时……

　　这个词，就很微妙了啊。

　　阿奴怎么才能不害怕。

　　她憋着嘴，心情很不美丽。

　　哼，叶听之你这个大变态！

　　你信不信我把你喜欢重阳和女装的事情捅出去！

　　她握拳咬牙，却立刻听那沉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怎么在这儿？”

　　脊背一僵，阿奴扯着嘴角笑得可难看啦。

　　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转过头去，努力地露出两排牙，行礼道：“门主，好、好早……”

　　叶听之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冷声道：“跟我去一趟镇上。”

　　“好、好啊！”阿奴不明其意，跟在他身后走着，又问：“不知道门主想做些什么？”

　　大美人负手转身，眼眸中温度冰凉，却扯了唇角，吐出四个字来：“去买女装。”

　　阿奴：！！！

　　她有些慌张，一时头热，竟是飞扑几步上前，伸手捂了他的嘴巴，使了眼色拼命冲他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