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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原本按照岑延的想法,既然到了意大利,肯定要去阿尔卑斯山游览一番——就算不去滑雪罢,单是赏景也就得偿多年夙愿了。可毕竟没到冬天,按照夏弥的说法,这时候算不得真正的阿尔卑斯山,勉强要去,也是“阿尔背时山”。此时正是意国旅游旺季的尾巴,各个城市里不算游人如织,倒也不至寥落。夏弥有心带她在中部几个城市里悠哉惬意地漫游,体验异国风土人情,不愿意去山上看那些冷清的风景。岑延也知道她的想法,就不再坚持,由着夏弥来安排。
      旅游小队从两人增添到四人,这对于夏弥是一份甜蜜的负担,可对于岑延就不同了,尤其是飞机上,她和明澈还都是挨着的座位。她之前没有告诉夏弥自己已经有男友,前几天夏弥问她,她也只是说有个很要好的姓赵的朋友。她为着某种自己也不愿意弄明白的心理隐瞒了这一点。现在她和明澈一起来,夏弥大约要误会他们的关系。明澈小时候喜欢岑延,这是她们都知道的事情。现在他回国没多久就陪着岑延出来旅行,大概还是存着一份心思,这也是她们都知道的事情。夏弥确实也认为,岑延既然答应带他来,大概也就答应了他来以外的事情。
      岑延不好对夏弥解释,对明澈却不用。该解释的之前在饭桌上她已经讲的很明白。这次出来,明澈可以说存着一份心思,也可以说没有什么心思。岑延有意与他保持距离,每次他的目光望过来,她都有意无意地避开。明澈看她低垂着双眼,长长的睫毛美丽地覆在微微晕红的脸上,原本平静的心却有些乱了。从飞机上望下去,已经能看到蔚蓝的地中海。明澈忽然想起德尔斐发神谶的神明,祂们不说话——也不掩饰,只是暗示。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来意。
      夏弥和弗兰克比他们早一天到的罗马。岑延和明澈抵达时已经是傍晚,夏弥和弗兰克把他们接到旅店,帮着放下行李,直接带他们去一家名为“nostalgia”的餐厅吃晚饭。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久别重逢,像是翻开一本许久未读的枕边书,知道读过很多遍,乍翻开字句还有些陌生,可又很快熟识起来,一种异样的期待的心情——既是为了“温故”,也明白是要“知新”的。
      他们分成两桌吃饭,因为夏弥一定要拉着岑延单独坐一桌,说是女生之间的悄悄话不能让他们男人听去。对于她的这种任性,三人早已经习惯,看着她那样的活泼与热情,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仿佛本来就该这样安排似的。
      夏弥与岑延又讲起她在法国生活的情形。她大学刚毕业就和弗兰克结婚,弗兰克家里是当地的大家族,她不用出去工作,平时唯一的责任就是教她六岁的漂亮外甥女弹钢琴。当然,还有旅行。这些话,夏弥在电话里都讲过的,现在又讲了一遍。岑延道:“你现在是享受生活了。后悔当时没有出国。”夏弥道:“国内有国内的好处。在哪儿还不是过日子,心里觉得有滋味就是了。”岑延点点头,带着点骄傲道:“我现在上班虽然辛苦,但是能自己挣钱还是很开心的。你看这双鞋,我拿自己工资买的。”夏弥侧过身低下头瞧了瞧她的鞋,笑道:“好看!”岑延不自觉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夏弥话题一转,又开始讲她在电话里说过的话。
      岑延看着夏弥脸上的笑容,心里忽然一阵震颤。她看到夏弥脸上的笑容碎开一角,开始是雪白的,融化了坠下去,变成了蔚蓝色。岑延看着她的笑容,觉得像是阳光下的冰川——看着白暖莹亮,原来是冰冷的。
      岑延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锋,问她:“你过得真的痛快?”夏弥怔住了,看着岑延的眼睛,忽然觉得身子由内而外发寒发冷。夏弥下意识扭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谈笑的两个男人。再转过头来,泪水已经落下来。岑延的手握得更紧了。夏弥没去管眼泪,轻声道:“也不是不痛快……就是有点想吃南京烤鸭。”说完她又笑了,泪水还在流,话却没再说下去。岑延的鼻子也酸了。原来大家各有各的难处,太多的不足与外人道,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过了一会儿,夏弥的泪水止住了,可是两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话说。为了打破这份沉默,岑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记不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姓赵的朋友?”她看见夏弥的眼泪,以前心里幽暗不足道的阴影变已经真正不足道了。夏弥点头道:“记得。他大概在追你?”岑延道:“他现在是我男朋友。”夏弥笑道:“多好。”岑延看着她的笑容,觉出几分暖意。夏弥偏过头看看明澈,低声问她:“你们什么情况?”岑延低下头叹了口气,道:“就是这个情况。咱们三个也算从小到大的朋友,不容易能聚到一起,我想着他来也挺好。”夏弥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倒是一点没变。也许他本来心思也没那么重,这次一起逛了几天,反倒真爱上你了,你怎么办?”岑延吐了吐舌头,笑道:“那只能怪我太有魅力了。”
      夏弥白她一眼。她喝了口酒,之前的眼泪落在里面,一点尝不出味道。今天的酒有点苦,可惜不是咖啡,不能加糖。
      明澈去洗手间路过她们的位子。他看到岑延在看他,也对她微微一笑。岑延立刻低下头去,躲避的反应有点大,弄得明澈有点难堪。夏弥在一旁看到他们的样子,忽然想起三个人小时候一起玩闹的场景。她一口把杯中残酒喝完,对岑延道:“小二!上酒!”
      餐厅离着旅店不远,他们吃完饭慢慢散步回去。岑延偷眼打量夏弥的丈夫,觉得他举止文雅,但看上去不大好相处。她有些奇怪明澈和他能聊得来,她一直觉得明澈是个腼腆的人——当然了,在她面前。他们路过一个广场,一辆双驾马车从他们对面驶来。岑延想:原来马车上不挂铃铛。她觉得应该挂的。
      明澈好像有些出神,本来就没走在人行道上,马车过来也不躲,竟向着马车迎上去。知道不会撞到,岑延还是拉住他,带些责怪的语气道:“小心点!别撞到你。”明澈道:“下次一定。”他笑了笑,又说:“你生气的时候很好看。”岑延拢了拢头发,道:“我不生气就不好看了?”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果然,他说:“平时也好看。”他还没说话,她的笑容已经溜出来,可是瞥到夏弥看过来的目光就又缩回头去。岑延神情有点僵硬,转过头不去看明澈。
      路旁有个冰激凌店还未打烊,两位男士去给她们买冰淇淋。夏弥拉着岑延说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岑延面带疑惑地看着她。夏弥道:“明澈。”岑延有点明白了,她点点头表示懂她的话。她想,在译元面前玩笑惯了,一时忘记是当着外人。

      临睡前岑延给译元打了个电话,讲她今天的见闻。到最后她忽然问译元:“你喜欢吃烤鸭吗?”译元道:“不太喜欢。有点腻。”岑延轻声道:“我喜欢吃。我现在有点想吃了。”译元笑道:“等你回来,咱们连吃一个月。”岑延道:“哪能这么吃?不得胖成球?”译元笑道:“胖成羽毛球就行,该胖的地方胖,该轻的地方轻。”岑延隔着电话啐了十万公里外的译元一口。

      译元把小玉的电话给了高遥。到底打不打这个电话,高遥有点拿不定主意。虽然很久不见,他倒是不担心与小玉没有话说。有话说又怎么样呢?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要结婚的感想?他想解释之前的误会,可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她还不是一样要嫁人。他担心自己可能会在电话里哭出来。
      高遥回来自然是要住在译元家里。他们下了地铁从鼓楼街踱步回去,到了渊声巷,一辆婚礼花车正好从巷口驶出来。译元也看见了,下意识想要开句玩笑,可看到高遥的脸色又把话憋了回去。还好只有一辆,译元心里想着。高遥不关心有几辆,他只是想:这也许就是小玉婚礼的花车呢?他知道小玉的婚礼在后天,这没有什么可能,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世上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生活是种种偶然交织成的必然。也许眼前的花车就是那个偶然呢?他很想把车头的花拽下来,撕成粉碎。
      到了楼下高遥让译元先上楼。他说:“我打个电话。”译元点头道:“门给你留着。”南京暮秋的晚凉天,不必梧桐落叶,单是立在风里,心里自然有一阵阵萧瑟之感。高遥深吸口气,凉气沁入心肺,觉得头脑清醒很多。他拨通了小玉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这声音的背后是人谈笑的声音,大概是在餐厅里,暖洋洋地透出一股喜意。男人大概就是小玉的未婚夫,高遥心里一阵难受。他开始懊悔自己打这个电话了。但他还是继续说:“我找方小玉。”电话那头说:“她刚去洗手间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你别挂啊,稍等一下。”高遥心里忽而有些庆幸,他正犹豫要不要挂电话,耳边忽然响起了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轻快的语调说:“我不记得有北京的朋友啊……还在吗?你是——?”高遥的心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条件反射般挂了电话。
      他坐在长椅上看着陆续归家的人们,回味着刚才电话里小玉的声音。她不记得有北京的朋友,这话也没错,自己又算哪门子朋友?一年多没听到,她的声音还像以前那么温柔。她刚才问他:“还在吗?”他思绪飞得很远,喃喃道:“不在了。”他想起他们第一次散步的情形。她说:“假如你对我一见钟情吧。假如你爱上了我,就像小小生了一场病,感觉和感冒差不多。可是打开窗通通风,吃点清淡的东西,好好睡一觉,用不了多久依然会很健康。”高遥抬起头看着一弯残月,柔声道:“那我听你的。”
      周围人声渐渐寥落,高遥站起身来,腿脚已经麻木。原来已经坐了很久。他慢腾腾上楼进屋,脑袋晕涨难受,大约是让凉风吹得太久的缘故。他到客厅沙发刚坐下,译元就走过来道:“小玉刚刚给我打电话了。”高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问他:“说什么?”译元道:“她说明天下午要去清凉山。她一个人去。”高遥立时从沙发上站起来,问道:“小玉打来电话了?清凉山?什么?”译元递过一杯热茶给他,道:“她说,她明天下午要一个人去清凉山。说是银杏黄了,想去赏风景。”高遥问道:“她和你说这个干嘛?”译元白他一眼,道:“自然不是说给我听的。你要还在北京,她估计真的就只好一个人看风景。你现在在南京,她还是一个人?”高遥挠头道:“这还不到看银杏的时候吧?”译元又剜了他一眼,道:“那正好,你不去我正想去呢。”高遥忙道:“别别别,您今天陪我一天了,也怪累的,明儿个还是我去吧。”译元也不理他,走过去把门关上,径直转身回屋去看岑延给他发来的照片。
      高遥小口呷着茶,想着明天的事情。小玉找自己有什么事呢?他仿佛看到一点希望,即使微渺的可怜,他也愿意相信明天事情会有些转变。他这时才明白自己原来如此急切地想见到她。他想好了,这次见面不论怎么样,能够再看她一眼就该满意了。他决定明天自己要洒脱一点,要有风度,要像《阿飞正传》里的阿飞那样,最后说一句“要记得的我永远会记得”,当然不要学他的死,说完就潇洒离开,留给她一个寂寞的背影。可他也明白,这一类的决心是没有多大价值的。
      屋里译元喊他:“你赶紧洗个澡睡觉!别乱动屋里东西,把我姐东西碰坏了我可要找你算账。”高遥嘴上应和,心里知道今晚不会梦到小玉了。他今晚不会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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