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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岑舒这晚见到了张钰棠。他是母亲当年的大学同窗,现在看来,也许母亲还和他有过一段感情——起码是很熟识的朋友。张钰棠,岑舒咂摸着这个名字,感觉它像块落满灰尘的玉牌,该是从老辈子回忆里出土的金石器。总之是很老派可又很有“名士遗风”的名字。等到见到钰棠后,她觉得他还应该是块玉牌,灰尘却是一丝没有的。
      当时钰棠正在厨房忙活,见她过来就很自然地说了声:“小舒回来啦!”岑舒看着他微笑的端正的脸,一时间忘了说话。还是她母亲过来说:“这孩子性格比较腼腆。你看,张叔叔给你打招呼你怎么不说话?”岑舒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钰棠又亲切地笑一笑,说道:“没事,又不是外人。”不是外人?这话好像说得早了些,可岑舒又偏偏不觉得有什么毛病。自己这么快就接纳了他?这是她之前从没想过的。可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问道:“你做的什么菜?”说完她就有些懊悔,这话说出来已经近似于肯定他的位置了。
      钰棠用手背擦擦头上的汗,说道:“我是青岛人,从小靠着海长大。不会几个菜,但弄几道海鲜还是没问题的。你妈说你没什么忌口,是吧?”岑舒点点头。钰棠又看向龚敏,说道:“你这女儿可比相片上漂亮多了。和你年轻时候真像啊。”龚敏之前很有些紧张,现在也放松下来。她笑道:“谁说不是呢?就是到现在还没领回来一个女婿。”岑舒有点难为情,喊了声:“妈——?”
      钰棠哈哈大笑,说道:“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嫁出去。就怕她有天真的领回来一个女婿,你反而瞧不上了。”龚敏笑道:“那也先给我一个瞧不上的机会才好。”岑舒的脸涨得通红,倒不是因为钰棠,反倒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她赌气似地说:“那好,过几天我就把你女婿领进家来,好给你一个瞧不上眼的机会。”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接着又说:“如果人家能瞧得上你女儿的话。”她觉得刚才自己说了译元的坏话,如果只是母亲听了去还好,可现在钰棠在场,自己有必要为他辩护一下。
      钰棠和龚敏相视一笑。龚敏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女儿平时太聪明,现在偶尔“傻”一下,才真正像当年的自己嘛。
      饭桌上钰棠简单把自己介绍了一下。他原来是青岛人,在南京读大学时和她母亲认识,两人之前很要好但也不是恋人。因为种种原因,两人毕业之后就断了联系,他和她母亲也各自有了家室。不过现在两人都离了婚。他前几年就来南京办了家服装厂,一直在南京生活。两人直到之前的同学会才又一次碰面,而且,用他的话来说,是“一见如故”。岑舒腹诽道:这里哪里能用“一见如故”呢?北方人用词果然大大咧咧的。
      龚敏在旁边却笑得很甜,仿佛他说什么话都像今晚穿堂过室的秋风一样,带着一股桂花的甜糯。岑舒看着母亲的样子,为她的快乐感到快乐。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幸福。家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氛围,自从父亲离开后,母亲很少笑得这样开心了。她笑起来那么美,岑舒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今晚的母亲了。
      钰棠却很愉悦而坦然地欣赏她的美,而且那么天经地义,仿佛这份美丽就是为他所存在的。就像……就像译元那晚看着自己的样子?想到译元,再看看眼前母亲的恋人,她忽然有些难为情——暂时还是不要把他带回家了罢。
      钰棠走了之后龚敏拿出几个装衣服的袋子,那是他送给岑舒的。至于送给龚敏的,她身上正穿着一件。岑舒看着那几件衣服,想到之前几双不好穿搭的鞋子,觉得钰棠和母亲实在很般配。

      小玉寄了张请柬过来。她要结婚了。译元看着红色请柬封面烫金的“囍”字,觉得有些扎眼。这个“囍”字一半归小玉,另一半本来要归高遥的。他本来打算去个电话告诉高遥。可是高遥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两人彼此还有感情。来抢婚?大家早已经不是小孩子。距离小玉结婚还有一个多月。译元放下电话——高遥总是要知道的,可是译元愿意他知道的晚一点。
      译元不再天天去喝咖啡了,但他有时间就来送岑舒下班。戴维斯太太每次见到译元进门,脸上总会带着一抹不咸不淡的笑容。其实她这么笑倒没有刻薄的意思。她笑是因为他们关系要好了,自己虽然是不居功的,可是客观来讲又有那么点功劳。
      他们也多了很多默契,车开到距离岑舒家还有一条街就在路边停下,两人慢慢散步回去。译元看着两人走过的越来越熟悉的街道,觉得自己正在岑舒人生的过去和现在留下痕迹。他和岑舒的平时交集不多,这条街道就仿佛成为一种见证似的。
      有一天,译元从怀里拿出一条项链给她。译元说:“我拿工资买的,不值几个钱。”她听说是他拿自己挣的钱买的,心里就觉得很喜欢。译元帮她戴上,说道:“链子是银做的,上头那朵花是白贝壳做的。”岑舒点点头,说道:“我很喜欢。”译元又说:“前几天我见了小玉,她老公给她买了条红宝石项链。我想着,以后有了钱,要给你买条更好的才行。”岑舒说:“哪里就想的那么远了。”译元说:“大概是我觉得这项链有点委屈你,心里有点不自在。”岑舒摇头说:“现在你要真送我条红宝石项链,我反而不会收的。”译元问道:“你不喜欢?”岑舒笑道:“喜欢啊。不过红色项链和我不太搭。我更喜欢白色的,而且最好是白贝壳做的。”
      项链不搭配她今天的衣服。译元要帮她解下来。她摇头笑道:“我觉得挺好的。”两人已经走到小区门口,译元该走了。岑舒拉住他,说道:“我们再走走吧。”他们再走,就走到行人稀少灯光昏暗的路上了。
      他们已经很亲密,但还没有拉过手。少年少女轻轻松松迈过的坎,到了他们这里反而有些忸怩。路旁一个路灯坏了,他们走到灯下阴影里,脚步都不自觉放缓了。译元碰了一下她的手,她没有握住,却也没有躲开。她下意识望了望四周,译元像是趁着什么不防备似的——握住了她的手。译元低声说道:“你手好热。”岑舒也轻声说:“嗯。从小就这样的。”两人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了。他们又开始胡乱聊一些生活上的事,就这样拉着手不说话,总会觉得有点难为情。可既然他们讲起话来,手拉得就更紧了。他们走了十分钟,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叫了声:“老郑!”他们都好像从梦中惊醒过来。岑舒抽回手拢了拢头发。他们又慢慢并肩走回去。
      又回到门口,译元点头微笑道:“那我们明天见。”岑舒瞥了一眼看大门的保安,说道:“其实该请你上去坐坐,可是我得提前和我妈打个招呼。过一阵好不好?”其实译元也没有上门的底气。他笑着说:“没事,其实我也有点害怕上去。如果我不受伯母待见,那可有点大事不妙。”岑舒想起了母亲之前说女婿的话,心里有些别扭。但她还是说:“没事,我妈喜欢有朋友到我家里来。”
      译元问她:“你家经常有朋友去?男朋友女朋友?”岑舒抿着嘴笑了。她用一只手指戳了下他的脸,娇憨笑道:“自然都是男朋友,怎么,难道你有意见?”译元佯怒道:“那是相当有意见!这样吧,下次他们来串门告诉我,我一定让他们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岑舒锤了他一下,笑骂道:“你骂谁是狗呢!”译元笑道:“小狗多可爱。”岑舒娇哼一声,嗔道:“那你就是个没馅儿的大馒头,狗都不肯理的!”她转过身兴冲冲往回走,面上已经有了微笑——她知道有目光陪着自己的背影。

      她母亲今天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她母亲问她:“你还记得小时候和你一起玩的明澈吗?就是被你抓花脸的那个?”岑舒道:“哪有抓花脸?不就稍微破了点皮?一个男孩子家家的流了点血就哭,害我被骂那么惨,我当然要记得他。”她又问母亲:“他不是早就去美国念书了吗?你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她母亲说:“他在美国学的金融,什么经济分析来的,我也记不大清了,反正是很优秀。前些日子你黄阿姨打电话过来,说是他现在回国工作了。我过两天要请你黄阿姨和明澈来家里吃饭,你早点回来?”
      岑舒对于明澈的印象,就像岑舒留在他脸上的一块小小疤痕,早已经随着时间消褪淡却了。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紧要的事,刚要随口答应,可又忽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她盯着母亲,缓声问道:“妈?这不是相亲吧?你知道的,我最近……”她母亲脸上也有点尴尬。她母亲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我之前就答应人家了。我也给你黄阿姨说了现在的情况,她和明澈都觉得没关系,大家就当再交个朋友。”
      岑舒想一想,总算是当年的好朋友,再重新联系也无妨,不过自己要想着把这事告诉译元。她想起了刚刚的“肉包子打狗”,又想起了之前的“一见如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母亲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女儿最近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戴维斯先生和戴维斯太太决定月末去云南旅游。他们要去爬玉龙雪山。岑舒曾经去过一次,每次和戴维斯太太聊起来,她都表现出一种那么迫切想去的心情,害得岑舒一面暗暗骄傲自己的表达能力,一面又有些怀疑她的真诚。现在这对美国夫妻真的要因为自己的一席话动身了,岑舒倒开始有点后悔之前把话说的太满。如果他们到地方没能满意,自己岂不是也担些罪过?可是看着两人兴致勃勃,她也就信誓旦旦地说:“只管出发,包君满意。”
      他们出去旅游,店里自然就要打烊了。岑舒因此将会有一周的长假。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和苏雨的约定,决定不再错过这个机会。可她又想到译元,他们才渐入佳境,自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有些不像话。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译元。译元摆摆手,叹口气,说道:“不瞒你说,这阵子我也有事要忙。小玉马上要结婚了,我觉得起码要告诉高遥一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在婚礼前赶回来。他这趟来少不了要折腾我。你不就去一个礼拜吗?每天想着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你想着我,就够了。”岑舒已经听译元讲了他这对朋友的事情,心里也为他们感到惋惜,同样知道这场婚礼也许不会很太平。
      她看着译元眼中的焦虑,心里有些不忍,说道:“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我想借着放假多陪陪你。”译元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眉毛,岑舒把眼睛闭上了。可这次他没有吻下来,岑舒把眼睛睁开,发现他还在看着自己。岑舒憨声道:“嗯?”译元心里忽然漾起一团感伤的情绪,柔声道:“我真想让你看看现在的自己的样子……我要赶快买台好点的相机才好。”岑舒怔怔地看着他。他伸出手放在她的下唇上,岑舒轻轻把他手指咬住。译元笑道:“你真是属狗的啊?”岑舒用了点力气,用眼神说:就属狗!咬死你!译元忙把手指伸回去,又把她揽进怀里。
      很多话他没有说,他今天忽然体会到为什么歌词里唱爱一个人会希望时间静止。就这样静止多好?她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只属于现在的自己——也只有自己看到她,她也只能看到自己。
      译元还是劝她去赴与朋友的约定。岑舒最终也点头了。不过,她说:“那你今天要陪我回家吃顿饭。”译元答应了。沉默了一会,她又说:“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最近要来我家吃饭。我和你说过的,我妈喜欢家里来朋友。”译元的脸立马沉下来,问道:“男的?”岑舒点点头,忽然有点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译元忽而又笑了,说道:“看你那样子,你心里有鬼?”岑舒说:“有鬼。有个大头鬼。”
      译元摸摸自己的头,好像也不是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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