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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译元中午来到咖啡店对面的台湾餐厅吃了顿饭。直到月儿在暮色中探出头,他还坐在餐厅里。
      服务生看向他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善,又过来问他要不要收拾桌子——译元已经添了四杯奶茶。他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半杯,站起身结完账向街对面走去。推开咖啡店的门时,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后退,他听到了一声:“欢迎光临!”
      岑舒发现是他,脸上的微笑忽然有点凝滞。
      “先生您几位?”
      “我自己。”译元说道。他感觉这三个字是从自己牙缝里挤出来的,声若蚊呐却又格外刺耳,带着一股尖酸刻薄的声调。他立刻抬头看了一眼岑舒,见到她还在微笑,心里放松之余又觉出一份刻意的疏远。岑舒把他领到靠里的地方坐下。译元点了一杯冰拿铁,她便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碰巧今天客人不多,戴维斯太太便拉住岑舒聊起天来。店里平时生意不错,不用忧虑收入,所以戴维斯太太乐见偶尔有今天这样的清闲。她一面感慨今天中午吃到的奇怪的“盐水鸭”,一面打量着今天的客人。译元出门前很用心地打扮了一番,没有人能否认他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戴维斯太太眼睛扫过去,立刻就注意到了他,而且察觉到了他的怪异。戴维斯太太用眼神示意岑舒,悄声道:“那边有个男人一直在看你。”
      岑舒知道是译元,但还是扭过头看了一眼。果然。岑舒侧着头感受他的目光,没觉得他讨厌,反而忽然觉得他有点可爱。她对戴维斯太太挤挤眼睛,笑道:“可我感觉他在看你啊。”戴维斯夫人像少女那样咯咯咯地笑了。“我可没有十年前的自信啦!不过,他看起来挺帅的,不是吗?”戴维斯夫人说“帅”的时候用的中文,把“帅”说成了“衰”。岑舒噗嗤一笑,点头说道:“是挺‘衰”的。”戴维斯夫人说:“我有法子帮你要到电话,要不要我帮你?”岑舒摇摇头。
      可是热心的爱看热闹的戴维斯夫人已经自顾自走过去了。岑舒觉得在这时她一点不像美国人,倒很像过年回家饭桌前那些乱牵红线的长辈……岑舒在心里叹了口气,记不得这是戴维斯夫人第几次帮自己要电话了,而且看起来今天又能送出去一份“幸运甜点”。
      译元看着眼前的甜点挠头。岑舒瞧在眼里,心下暗暗好笑。戴维斯夫人拿着一张纸条走过来,岑舒故意把头偏过去不看她。
      “给你,酷女孩!”戴维斯夫人得意洋洋地说道。岑舒摇头不要。“年轻的女孩总是这么骄傲,可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呢,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中文怎么说来着?青春!多给别人一些机会有什么不好呢?你这么年轻漂亮,有些事情对了,其他都错了也不要紧的。”
      岑舒只是笑,仍然不接她递过来的纸条。戴维斯夫人笑着叹了口气,没再劝她,而是把纸条叠起来放到口袋里。门铃一响,又有客人进来,岑舒忙去招呼,可她趁没人留意瞥了一眼戴维斯太太装纸条的口袋,心里有点失望。
      她又向译元看去,他好像正在打量戴维斯太太。戴维斯太太斜倚柜台,摇晃着手中半杯柠檬水,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口中低声呢喃着。岑舒看着这位融入店里古典音乐中的美国夫人,心里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岑舒低下头拢了拢头发,眉头皱起来了。
      译元很快喝完了咖啡。他上完厕所回来,肚子依然有些发涨,可还是问经过的戴维斯太太:“请问,我想再来一杯,有什么推荐吗?”戴维斯太太把岑舒叫过来,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你给这位先生介绍一下店里的咖啡,一定要让客人满意。”译元抬起头来,第一次真正看了岑舒一眼。岑舒却不看他,满脸不情愿地尽自己身为服务员的责任。译元侧头听着,也不看她,只是点头。岑舒耐着性子说了半天,最后译元却点了岑舒最开始介绍的咖啡。岑舒嘴上说着“好的”,心底已经有些怒气了。
      译元的第二杯咖啡直到打烊才喝完。戴维斯太太和戴维斯先生拿他打赌。戴维斯太太笃定他明天还会来,戴维斯先生却认为不会来——其实他和太太主意一样,但他总是愿意太太赢的。
      不过戴维斯太太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是明天会来,而且是天天都来。并且他每次来都要点两杯,第一杯点冰摩卡,第二杯他总是要问岑舒:“你有什么推荐吗?”岑舒有点嫌烦地望着他,也不再介绍,只是望望店外的天色和天气,然后指着饮品单说道:“点这个罢。”译元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脸,咖啡名字一个没记住。
      日子久了,不光是戴维斯太太看向两人的眼神变得奇怪,戴维斯先生看向岑舒时笑意也更浓了。岑舒简直不敢抬头看他。戴维斯先生只觉得这是东方姑娘在面对恋爱时的娇羞情态。有时候店里生意并不清闲,他干脆包揽了岑舒的工作,命令道:“去拉首曲子吧,有人想听。”岑舒有些不情愿,但不至于不听老板这样“善意”的安排。她之前拉琴总喜欢闭着眼睛,可现在总是闭一会儿睁一会儿。她知道自己睁眼时译元的目光便躲到一旁——她便又从容闭上眼,眉梢一点笑意悄悄探出头来。
      有一天,译元说:“每次都麻烦你,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最近有部电影不错,周末晚上有时间吗?”岑舒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工作,没什么好在意的。”她的话带着那么一种全无所谓的语气,让译元觉得自己随着她轻飘飘的声音也变得无足轻重。译元只好不再说话。岑舒笑一笑,转身刚要走,戴维斯先生恰好笑着走过来说道:“朋友送了两张周日晚上音乐会的票,我和太太去不了,送给你们两个吧。”
      译元和两位店长已经熟络起来,他知道这对热心的夫妇认为自己和岑舒在“交往”,只不过是按照一种他们所不理解的奇怪的方式。每次感受到他们的热心,译元只好一边感谢一边暗自苦笑。所以他还是拒绝了:“谢谢你,我没有时间去看。”戴维斯先生不甘心,又问岑舒:“这可是你喜欢的乐队,之前你不是一直和凯瑟琳说很想去看吗?要拒绝的话你可要想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理由。”
      面对戴维斯先生,岑舒脸上的淡漠消褪不少。她语气轻快地说:“谢谢你,先生,我周日约了朋友,正发愁不知道要做什么好,谢谢你的票。”
      戴维斯先生看向译元,译元只好笑一笑,摇摇头。译元看向岑舒,她早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戴维斯先生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男女,要把头顶稀疏的头发抓光了。

      晚饭是一碟黄瓜,一碟炒笋,一碟糟鸡。
      岑舒最近发福不少,卸了妆照照镜子,油光满面。她母亲好像一下子变回到了小时候的母亲,心里高兴就喜欢做饭。对于究竟是什么事能令母亲高兴这么久,岑舒已经大致有了眉目。
      她母亲之前问她相亲怎么样,岑舒不再用以前那种抵触的语气不耐烦地挑对方的错处。她只是说两个人不适合。她母亲之前一直说她心气太高,现在也不再啰嗦。其实那次吃过饭后两个人也不是再没联系。
      人家打电话给她,说:“我觉得我们挺适合的。你长得也挺漂亮,也有一份工作,挺踏实的。你要是觉得合适,我们多处一段时间彼此多了解了解?”
      岑舒笑道:“对不起。那天我们吃的泰国菜,可其实我并不喜欢吃。”
      电话那头问她:“那你怎么当时不说?”
      岑舒依然在笑:“我现在也有很多没有说的。”
      对方沉默了一会,挂了电话。
      岑舒自顾自地说:“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合适的人很多,可适合的人太少了,不是吗?喜欢的人正好喜欢自己,那真是我一直想中的大奖呢。”

      岑舒说以后不用介绍相亲对象了,龚敏看着她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岑舒等着她说下去,可她真就闭口不再提。
      这倒让准备了很多措辞的岑舒有点憋闷,她说:“我觉得,早点结婚或许也不错?”龚敏看过来,一脸奇怪地问:“你们不再多处一段时间?”岑舒愣住了,问道:“你说什么,妈?”龚敏笑的很轻,道:“没什么。少吃点肉,看你胖的,不像样子了。”岑舒哭笑不得,道:“好的,我就再吃一小块。”
      龚敏看着女儿嘴边的一圈油亮,想着明天要烧一条大鲶鱼。
      夜里没有一丝风。落地窗敞开着,月光从半拉开的帐幔里照进来,落到龚敏的手上,凉浸浸的。她将手伸回床头阴影里,又缓缓探出,感觉是浸入冷洌的泉水。月光下的这只手纤长白腻,漾着幽幽的水光——谁能想到这是快五十岁女人的手呢?她感到一点愉悦和安慰。她想起小时候家里停电,母亲教她在烛光下用手指在墙壁上映照出各种动物的影子。兔子,飞鸟,小狗,螃蟹……母亲的兔影耳朵长长的,她的则小小的,欢乐地摇着……
      已经是午夜,天气转凉入寒。她起身关上窗,把帐幔全部拉开。月光倾泻入室,之前隐没在死寂中的家具摆设似是鱼儿得了水,一瞬间全部活跃乃至于呼喊起来。她抱着肩看中天一轮明月,玩味着四下里围拢过来的一团哀乐参半的情绪。远处高楼忽然亮起一点明黄色的灯光,小的微不足道,却像是风中的一粒沙,让她眯起了眼。她才注意到原来眼前尽是未眠的灯与人,一切连同明月霎时索然无味。原来月色不同于焰火,除了特别的人相伴,不然只好拿来自己欣赏。
      不过从此不用自赏了吧?想到这里,龚敏忽然笑出声来,笑声在夜里显得尖锐阴冷,倒是将她自己吓了一跳。她屏住呼吸,没有听到女儿房间里的声响,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龚敏心里暗暗好笑,最近自己倒像是在做贼了。

      自从译元打算不去北京,就把原来在超市的工作辞了,托人找了个门路开起了网约车。另外他打算尽快把老赵之前留给自己的一套房子租出去。他现在住在姐姐涣雨留给他的房子里。其实原本他要去北京,就准备把房子全租出去。之前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他想要阔绰大方些,就得利用好能用上的各种门路。
      有天一个女人上了车,车门还没关好,又立刻开门下了车。译元看着她的背影,愣了片刻才认出来是小玉。他车没熄火就推开车门追了出去。
      小玉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生起气来有一条眉毛。之前见到译元,她想也没想就走。现在他追上来,她反而站住脚,责问道:“你怎么混成这个样子?”
      译元看着她的眉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尴尬地说道:“你知道的,从那天以后,我就换了挣钱的法子。”
      小玉咦了一声,像是看个怪物一样看着他,眉头似蹙非蹙,说道:“你除了那些旁门左道就没本事挣大钱了?”
      译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摸自己的鼻子,并且已经开始叹气了。
      小玉问他:“你追上我有什么事吗?”
      译元说:“有事,找你喝酒。”
      小玉想也不想,说:“好。我请你。”

      译元酒量不错,可小玉还是把他的酒杯抢过去,一口气喝了半杯,说:“总要有一个清醒的。”
      “当时事情闹成那样,既然已经毕了业是个大人,就去一家餐厅找了份工作。当时真的难啊,南京的房子我连打听都不敢,怕知道以后没有了奋斗的动力。当时和家里也闹掰了,这么多年就回去了一趟,是我哥要把爸妈给我俩的房卖了,让我回去签个字。最后还是我爸妈给了点钱,现在我在云南路那边和朋友合资办了个餐馆,生意不好不坏,总算是没有亏本……”
      小玉比译元印象中话要多。
      译元问她这么晚打车去紫园做什么。
      小玉说:“我在南京有房子了。羡慕吧?”
      译元点点头,没问她怎么挣的钱,小玉也不开口解释。
      没醉的小玉有一双眼睛,醉了就化成闪亮的星星。译元看着这样的小玉,想直接去北京给高遥三万六千八百九十一个嘴巴,一个也不能少。可即便这样,译元仍然觉得,高遥依然对不起面前的小玉。
      但是译元还是要说:“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高遥虽然好像平时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你也知道,他有多在乎你。”
      小玉笑道:“在乎又有什么用?误会也好,真相也罢,其实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那天我跑出去的时候,他没有像今天你这样追上我。不然,一杯酒下肚,去他妈的误会!”
      译元看着小玉,简直要替高遥哭出来。他忍不住给高遥打了个电话,可接过电话的小玉一句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小玉仍然在笑,可眼泪已经流下来。
      小玉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手抬起来有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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