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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站立的时间久了,岑舒轻轻踮踮脚,舒纡腿脚的酸痛。
      因为个子不高,她穿高跟鞋比其他女孩子都早一些。但这也不全是身高的缘故。刚开始工作她的鞋柜里就排满了各式各样的高跟鞋。不同的天气,不同的心情,不同的场合,她总有心仪的鞋子。
      只要是她自己买的鞋子,她通通喜欢——到底。鞋子坏了,不入时了,她不修也不丢。鞋柜关上,吧嗒一响,让她想起小时候轻轻扣上饼干盒铁搭扣的声音,心里觉出一种独享的满足。
      今天她穿了一双简约的黑色凉高跟,稍微有点赘脚,心里想着明天换那双半月前买的轻便低帮鞋。这么想着,她的脚更痛了几分。
      前面的队伍还很长,岑舒掂掂手中一盒桂花糕,后悔没有多买些。近来这家糕点店红红火火,不少大学生从大学城赶过来吃个新鲜,像岑舒这样的“老街坊”反而少来光顾了。
      眼前就是一对情侣,典型的大学生,女孩子妆容欠精致,男孩子脸上稚气憨直,但这不妨碍两人眉眼间的亲昵温存。看着别人的年轻,尤其是年轻的神情,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变老总是从羡慕别人的年轻开始的。
      岑舒拢了拢头发。她刚刚逃离一场相亲。在餐桌对面的男人们或轻松坦然或拘谨诚恳的态度下,她总是能察觉出一种倨傲的神情。他们在自衿自傲些什么呢?岑舒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她把这当成一场滑稽戏,在彼此的位置上,演员观众,各司其职。戏里戏外,她嘴角总噙着的一丝笑容,是笑别人,同样也笑自己。
      看着眼前情侣言笑晏晏,岑舒心底没来由恼怒起来。终于结完账走出店门,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要呼散些什么。她习惯性仰头向天空望去,怔了怔,低头自嘲地笑了:前几日刚登山回来,忘了霓虹灯下没有月色。
      走过一个红绿灯,街上行人更多了。街旁的超市还未打烊,商店都沐浴着灯光,映出往来人们脸上微微沁出的一层细汗。晚风吹来,比往常多了三分甜腻温糯的味道——桂香扑面,不觉间已是秋天。
      岑舒去买了点小鱼干给小喵。街旁的几条长椅附近有一只流浪猫。猫白棕相间,小时候饿了见她就只会叫,现在叫一声便侧躺下,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她也不忍心叫它白白撒娇,每次都给它买点零嘴。
      岑舒坐在长椅上静静看着小喵埋头吃鱼,心里忽然悸动了一下。有什么事要发生?眼前的人群缓缓流动一如往常。没什么事要发生?她觉得自己忽然坠在一团软绵绵的情绪里,似是期许,似是惶恐……
      电话铃响打破了她的思绪。老妈打电话询问相亲的情况,岑舒一面把鱼干全丢给小喵,一面起身往回走,嘴上应付着:“我马上到家了。回家再说罢。”
      她缓缓踱回小区门口的时候,有人叫她的名字:
      “岑舒!”
      她循声望去,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从路旁树木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是他?岑舒有点不知所措,她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个自己既陌生又有点熟悉的人。对于他,她有点害怕,有点亲切,又有点好奇。借着灯光,她看清了他的脸:浓而长的眉毛,清亮的眼睛。脸不圆不方,总之是令人舒服的轮廓。之前从没有这么近的打量过,现在她发现原来他生的很好。
      他走到岑舒面前,脸渐渐红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叫赵译元。”
      岑舒嗯了一声,道:“我知道的。”
      译元脸更红了。
      还是岑舒打破了沉默:“你…找我有事吗?”
      译元嗯了一声。
      似是下了决心似的,他说:
      “我要走了。”
      “嗯”
      “我想去北方的城市看看。”
      “这里不好吗?”
      “这里很好。这里……有你。”
      “那为什么走呢?”
      岑舒为自己鬼使神差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惊诧和后悔。她脸也有点发热泛红,她明白自己对眼前的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但潜意识里并不想他就这样离开。
      译元盯着她,说:“好,那我不走了。”
      “其实我也挺想去离家远的地方闯荡闯荡的。”
      “你真不想我走?”
      岑舒心里想:“你走不走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但她却说:“那要看你自己的心意。”
      译元点点头,转过身走了。
      岑舒喊住他:“喂,桂花糕吃不吃?”
      译元一怔,背着岑舒的脸上有了微笑,却只是摆了摆手。
      看着他的背影,岑舒心里有些怅然,又有些愠怒。

      回到家岑舒的母亲龚敏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
      岑舒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好像有什么东西与之前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今晚龚敏蒸了四只大闸蟹,做了一碟糖醋排骨,炖了一锅火腿鲜笋汤,还摆上一瓶桂花米酒。岑舒心下奇怪:母亲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经下厨了,自己相亲并未见得成功,今天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而且母亲眉宇间漾动的一团活泼和灵动让她在灯光下恍惚恢复了青春,格外光彩照人。岑舒看着这样美丽的母亲,高兴之余又有些惴惴不安。
      岑舒问母亲是不是碰上什么喜事。
      她回答说:“谈不上喜事。就是明天有个同学聚会。”
      岑舒哦了声就不再说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女两人在饭桌上已经很少说话了。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种默契。但今天龚敏的话突然多起来,像是要把之前憋了多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小时候岑舒缠着她胳膊问她小时候的事,龚敏从来都是敷衍了事。今天她忽然开始侃侃而谈一些被她珍藏在记忆里的私密细节,这令岑舒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而且,母亲忘了问自己相亲的情况。
      两杯桂酒下肚,龚敏脸上开了两朵桃花。
      岑舒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你真没什么事?妈?”
      龚敏怔了一下,酒似乎醒了一些,桃花却更动人了。
      “真的没事。”她顿了顿,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知道他老成什么样子了。”说完忽而微笑起来,道:“要是秃头了那还是不要见的好。”
      岑舒捏捏脸,是自己醉了吗?

      这晚母女两人都没能睡着。
      月儿从东到西,缓缓划过,最后隐没在初秋油亮亮的曙光里。

      译元从小到大经常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是个小孩子,四周围是凌冬单调枯寂的灰色田野,脚下是冻得坚硬的土路。他穿的很少,手冻的通红。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自己应该会感觉很累,很冷,很痛吧?
      自己为什么不停下来呢?
      自己拼命追逐着一团白色的光,光中隐约透着一点嫣红。那光好像是一团火,温暖而柔和;好像是一道门,推开就能隔离周围寒冬的围拢……
      可那光,那火,那门为什么要跑呢?
      他好像已经把它揽在怀里了,可为什么似乎更累更冷更痛了呢?
      译元不知道答案。
      译元昨晚一夜无梦。
      他回到自己的家,吃了一碗泡面喝了一杯啤酒。他给高遥打电话,说自己不去北京了。
      高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说道:“元子,这可是个好机会,难道你一直要这么飘着?来北京兄弟不担保你大富大贵,但肯定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者说,老赵走了之后你不就一直想离开南京出来走走吗?”
      译元道:“我去找她了。”
      “她留你了?”
      “不。但也没赶我。”
      高遥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句,道:“只要和她沾上点关系,你就他妈成了个傻B!”
      “傻B就傻B吧。”
      “咱俩都是傻B。世上的美女千千万,可是,我他妈……也有点想小玉了。”
      “那你就老老实实在北京想吧。”
      高遥又骂了一句,良久又说:“我在北京,也想你。”译元笑骂:“怎么忽然变肉麻了,我性取向可很正常。你变态也不要想打我的主意。”高遥骂道:“呸!不解风情。嘿!嘿!说真的,北京的美女与咱们家里味道可不一样。你等着,过年我带个胡同大妞儿给你瞧瞧。你呢,负责把岑舒搞到手。”
      译元原本要打趣高遥,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笑了。他说:“那好,我等着条亮盘顺的弟妹。我呢,尽力。”
      高遥也不笑了。他知道,当译元说出尽力的时候是开不得玩笑的。
      “尽力就好。”高遥说。
      “明天就去岑舒工作的地方找她。”译元心里想着。可是找她做什么呢?他也没个主意。

      岑舒在一家咖啡店工作。店主是一对美国夫妻,戴维斯先生和戴维斯夫人。两个人都是浅金色的头发,淡绿色的眼睛,高高的个子。岑舒和两个人说话时,喜欢看戴维斯先生浓密的络腮胡,看戴维斯夫人飞舞的眉毛。
      戴维斯先生有点中年发福,但身材还没至于垮掉。他不笑时岑舒觉得他面目可亲,笑起来总觉得他美国式的微笑后面藏着几分色情,像是堆起笑容的皱纹松动了他的假面。偏偏这位先生很喜欢展示他“迷人”的微笑。他谈到自己被飓风毁掉的在纽约旁边美丽小岛上的旧家,口中呢喃着“Sad…Sad…”,可岑舒总有一种他下一秒就要不自觉地笑起来的错觉。这削减了她对这对夫妻的同情——更何况自己才是打工的,并没有资格施舍什么。
      除了平时的工作,当店里不忙的时候,岑舒也在店里拉琴。她从六岁开始学小提琴,更多的是因为她母亲对它的执着,而琴最后也成为了她的兴趣。咖啡店两位店长都喜欢听,并因为音乐的缘故,多支付她一份工钱。岑舒也就成为了这个小店的一个小小的招牌,经常来这里喝咖啡的人都知道,店里有个喜欢低头微笑的女服务生,会拉一手柔美的提琴曲。
      岑舒并不是只会拉柔美的曲子,她只是觉得既然在店里就要拉适合的曲子。译元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拉的是一首《Night In Paris》。
      那时候岑舒还在上大学,学校里组织了一场音乐会,她代表社团表演。当时高遥的女朋友小玉还在读书。她很迷一个名叫“海风”的乐队,一直对高遥夸奖乐队的主唱很帅很帅。
      高遥说:“能比我帅?不就会唱歌吗?我也行。哦哦……给我一杯忘情水……”
      小玉白他一眼。
      译元说:“别嗷嗷了。别说,你这老猫叫春还真有点意思了。”
      高遥举手投降,道:“那我们去看看那个什么“海风”。我就不信这世界上还有人比老子帅,还有人能帅过周润发、梁朝伟?”
      小玉呸了一声,道:“不要脸!别把自己和我男神相提并论。”
      高遥笑道:“哦?我要是不帅,那现在怎么有个“曼玉”做我女朋友?”
      小玉也笑了:“就你贫嘴。本女神是看你可怜,怕你孤独终老,这才委屈自己。”
      高遥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那我真的是要好好感谢一下你了。”
      小玉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译元感到有点窘。每次当译元觉得窘迫的时候,他喜欢低下头叹气;自从多了一个小玉,他真仿佛连呼吸都在叹气了。

      等到跟着两个人来到音乐会,译元觉得更窘了。光是站在这群意气风发的学生身边,他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感到自己的寒酸——心理的寒酸。尽管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但还是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一个劲往外冒着寒酸。旁边有几个女生偷偷拿眼打量她,他触碰到她们的目光就讪讪地转过头去。译元“工作”时和女人谈笑风生,侃天侃地,不在话下。可是平时他为人就有些拘谨,甚至有些木讷了。
      高遥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他拍拍译元的肩头,说道:“怎么,赵公子不给小的露两手?我看那个就挺适合做我弟妹的。”译元瞪了他一眼,说道:“什么弟妹?嫂子!”说着译元向高遥指的方向望去,那是表演人员的候场区。
      “喏,就是那个腿上放着把小提琴的女生。”
      译元点点头,不用高遥提醒,岑舒总是在人群中最容易被观察到的那类人。
      作为一个表演者她并没有穿正装,而是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短袖衬衫和一条浅蓝色阔腿牛仔裤。译元注意到她穿了一双白色厚底凉鞋。她没有看台上的演出,只是静静摩挲着膝上的琴,仿佛除了那把琴,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这时恰逢一场演出结束,场上爆发了一阵呼喊和掌声,她也随之抬起头来,显露出她遮掩在长发后的脸庞。
      译元看着她,没有其他的感受,只是觉得她很好。
      此时岑舒看似轻松,心里却很有些紧张,毕竟自己不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学琴只是作为爱好,在人前表演经历并不多。她一心想着一会的表演,也就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上台前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手千万不能抖。站到台上,她忽然有一种回到高中文艺汇演的恍惚之感——眼前的人们忽然安静下来,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手中的琴忽然变轻了,尤其是琴弓,轻的像是一支羽毛。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琴,也不去看台下的观众。
      可琴声响起,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琴曲昂扬激越,琴手婉约文静,一种奇妙的感觉掠过译元的心,似是兴发一首绝妙好诗的灵感在一个蹩脚诗人的头脑里闪过,他仔细咂摸着却不敢碰触,害怕它一触即散,此意难再得。
      一曲奏罢,岑舒睁开眼望着眼前鼓掌呼喊的人群,感到一种不期然而然的满足。她低下头去看手中的琴,发现它比之前更可爱了几分。有几个认识的同学在下面很卖力地鼓掌,她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这也许就是自己期许的幸福。
      下一场就是“海风”乐队的演出,歌声曼越气氛火热,岑舒有了听歌的兴致,也回到座位上专心听歌。译元脑中依旧萦绕着刚才的旋律,回忆着眼前支着下巴出神的女孩刚才风神雅逸的样子,半点没有听到“海风”的演唱。高遥看他出神,撞了下他的肩膀,说道:“喂,我觉得那个什么屁主唱明明长得像黑子,你看剪个毛寸不就是黑子?还男神?老子是不稀的打扮,懒得去祸国殃民。”译元木木地点头。高遥见他不来挖苦自己,觉得有点奇怪,再一看明白过后嘿嘿一笑,拉过小玉的耳朵说道:“帮我打听一下刚才拉琴的女生。那是我未来弟妹。”小玉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说道:“没问题。”高遥望着她两个酒窝消失的地方出神,低声说了句:“以后我要多让你笑才好。”小玉莫名其妙,嗯了一声。
      旁边译元还在看着岑舒,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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