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景景有条

45、第44章

　　简榕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好像被什么噩梦魇住似的，翻来覆去出了一身汗,直到凌晨五点多才渐渐安静下来。骆临川一宿没合眼，寸步不离地守着简榕。
　　一番折腾后热度倒是退了,保险起见，骆临川还是决定天亮后带人去医院做详细检查。
　　抱着简榕眯了会，怀中人一动就醒了，第一时间去探额头，还好没有再烧。
　　吃过早饭，骆临川拉着人换衣服，简榕表示不解。
　　【我们去哪？】
　　【去医院，昨晚上突然发烧，我不放心。】
　　【我都好啦！(○｀ 3′○)】
　　【我约了轻云，去查一下没多久，然后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骆临川已经蒋轻云打了招呼让他帮忙安排，被对方无限吐槽。
　　离开别墅的时候，骆临川特意绕开出事地点免得坏了心情。抬手捏了捏简榕的耳朵，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还好。简榕深吸口气，抓紧身前的安全带点了点头。
　　时值六月，天气渐热，但阳光很好。简榕将车窗降下来，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好像把这些天的烦躁与不快通通吹走了，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简榕渐渐放松，骆临川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但这还不够。简榕潜藏在心底的阴暗与负能量始终没有找到出口，又或者他连简枫去世这件事都没有彻底走出来过，只是身在其中不自知罢了。
　　蒋轻云的医院离别墅有点远，加上骆临川开得并不快，用了将近五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未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简榕口罩墨镜武装齐全，蒋轻云也提前打点好，一切都走绿色通道。既来之则安之，顺便让简榕做个全身检查，包括排异情况，听力的恢复是否有进展以及这次发烧的诱因。
　　检查结果有喜有忧，喜的是移植手术的排异期基本上安全度过，也算是个奇迹了。忧的是听力仍然没有恢复的迹象，耳朵里闷闷的就像蒙在鼓里，什么都听不清。至于昨晚上的呕吐发热，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没什么大碍，开了点药，注意饮食多休息。
　　蒋轻云所在医院的内部环境非常好，接待的大都是有钱人，住院部的条件堪称奢侈，当然价位也相当奢侈就是了。骆临川在蒋轻云的办公室说话，简榕闲着无聊就溜达到了住院区的小花园。
　　花园不大但很精致，有山有水还有小木桥。大部分上了年纪的病人或坐或站地分散在各处，每个人身边都跟着负责看护的护士小姐姐，只有一个人有些特别。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好像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似的。大大的眼睛里平静无波，脸色泛着不健康地苍白，嘴唇是淡淡的紫色。那是血氧浓度低的表现，这个少年很可能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这时一个护士端着托盘经过，简榕轻轻拍了下她的肩，指了指那个少年举起手机给她看。
　　【那个孩子一直这样么？】
　　护士小姐姐脸红了红，虽然戴着口罩但男生还是能看出长得肯定很帅，笑嘻嘻地正要开口，简榕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护士姐姐一愣，惋惜之情涌上心头，这么帅的小哥哥竟然听不到，老天真是残酷。
　　接过手机，护士姐姐快速地打了几行字。
　　【这孩子叫肖乐，是个先心患者，病情很严重。他的心脏已经开始衰竭，再没有合适的供体，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简榕心里一惊，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时刻面临死亡，不禁联想到骆临川小时候是不是也像肖乐一样，绝望地待在医院里等待死神收割生命。世人或多或少都在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每一个光鲜亮丽的身影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哀伤与绝望。
　　护士姐姐走到肖乐跟前说了几句话，少年一脸失望，无奈地被护士推进了病房，边走边扭头往花园里看，好像还在期待什么。
　　肖乐刚走，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猫，看起来也就两三个月大小，身上的绒毛还没褪干净。小猫跑到肖乐刚刚待的地方蹦蹦跳跳地转了几圈，玩了一会后没等到人，茫然地“喵喵”叫了起来。
　　肖乐在等的就是这只猫？
　　简榕走过去蹲下想摸摸小家伙，小猫开始有些戒备，张扬着前爪拍打简榕的手指，后来发现这个陌生人好像并无恶意，便大着胆子凑过来，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简榕的指尖，冲着他可怜兮兮地叫唤，看样子像是饿了。
　　简榕手边没有吃的，又怕出去买回来小猫会跑掉，于是顾不得脏不脏的将巴掌的猫儿托在手里，带回去找骆临川。
　　骆临川正要给简榕发消息问他在哪，就见他手里不知拖着什么东西跑了进来。凑近前一看，竟然是只脏乎乎的流浪猫。骆临川担心简榕身上会粘上什么跳蚤病菌之类的，刚要伸手想将那只猫拎走，一旁的蒋轻云却笑了起来。
　　“简榕遇到肖乐了啊？”
　　“肖乐？”骆临川不解。
　　蒋轻云从柜子里拿出个小瓷盆放在地上，打开一包牛奶倒在盆里。小猫闻了闻，低着头吧嗒吧嗒舔了起来。简榕蹲在旁边，两根手指揉着小猫的头，看得津津有味。
　　“看来简榕也很喜欢它。”
　　骆临川在一旁皱眉，担心这只猫不卫生让简榕再染上什么别的病，而且那个肖乐又是谁，简榕离开的这段时间遇到了什么人？
　　看出了骆临川的担忧，蒋轻云解释道：“肖乐是我的病人，今年十二岁，情况和你当年差不多，命悬一线，但他没你幸运。这只猫是他在医院捡的，每天中午肖乐都会到花园喂猫和它玩一会，这也是他一天中难得开心的时光。不知怎么今天让简榕碰见了，大概是小猫贪玩来得晚，错过了时间。”
　　小猫喝完了奶，心满意足地翘起后腿儿舔毛，骆临川则抽出消毒湿巾拉着简榕的手来回擦着。
　　简榕拿出手机写道：【蒋医生，这小猫是那个叫肖乐的孩子养的吗？】
　　蒋轻云点头。
　　【我可以每天过来看它吗？】
　　这句话是写给骆临川的。
　　骆临川有些犹豫，并不是他不喜欢小动物，只是这猫没洗过澡没驱过虫没打过疫苗，怎么看都是个重大危险源。简榕要是成天这么摸来摸去的，实在太不安全了。
　　【你要是喜欢猫，咱们买一只回去。】骆临川回复。
　　简榕想过来看小猫主要是因为肖乐，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关注他。那孩子的眼神太空茫，看不到一丝希望，每天都和死神擦肩而过，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这种日子光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而且他身边好像没有父母亲人，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都在哪。自己深知重病时无人在身侧照顾的悲哀，所以才忍不住对肖乐多加关注。
　　骆临川打完字就恨不得抽自己手，简榕好不容易有了想做的事，多此一举拦着他干嘛？可话已经说出去，尴尬的骆总裁迫切地需要个台阶下。
　　蒋轻云为骆临川的情商捉急，快速地建了个三人的微信群，让骆临川这头驴赶紧溜达下来。
　　【最近精神科权威欧阳教授在医院做临床讲座，正好让他帮简榕看看，兴许对痊愈有帮助。简榕在我这不会有事，放心吧。】
　　【谢谢蒋医生，我一定配合治疗！】
　　蒋轻云冲简榕眨了下眼，简榕心领神会，单独给蒋轻云发了个嘚瑟的小表情。
　　简榕：(ˊωˋ*)
　　蒋轻云：(￣︶￣)
　　骆临川：……
　　蒋轻云你这么皮安东尼造吗？
　　从那天起简榕每天都往医院跑，有蒋轻云看着，骆临川终于有时间回公司上班。简榕去了也不干别的，就在花园里悄悄看着小黄猫和肖乐。偶尔小猫来晚了，简榕就替他喂猫。久而久之，医院里都知道有个带着口罩又帅又暖的小哥哥，没人知道他是谁，挺神秘的。
　　肖乐前些日子病情反复，精神也差，卧床好几天没能出屋。他惦记着小猫，拜托护士姐姐帮他照顾，护士告诉他每天都有人帮他喂猫。肖乐好奇这个好心人到底是谁，护士也说不清，只知道他是蒋医生的朋友。
　　这天，蒋轻云查完房，肖乐拉着他的袖子不让走，非要和他聊天。
　　“蒋叔叔，那个照顾黄豆的哥哥是你朋友吗？”黄豆是肖乐给它起的名字，小猫刚来的时候又小又瘦像个豆丁，于是被赐名“黄豆”。
　　蒋轻云内心受到一万点伤害，怎么简榕是“哥”他却是“叔”，他有这么老吗？明明才比简榕大七八岁而已，而且自认为保养得不错，没有皱纹鱼尾纹法令纹，怎么就生生长了一个辈分，难道眼里的沧桑连颜值都拦不住了吗？
　　“乐乐想认识他吗？”蒋轻云轻咳一声，自动屏蔽那个刺耳的“叔”字。
　　肖乐今天的气色不错，靠坐在床头，眼神里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与懂事，“我想让那个哥哥以后都替我照顾黄豆，我活不了多久，要是死了，豆豆又该流浪了。它那么小，会死的。”
　　蒋轻云特别想说“别瞎想，你的病能治好”，可肖乐小小年纪却活得通透，知道自己唯一的活路就是心脏移植，其他都是扯淡。就算侥幸遇到合适的供体，配型移植成功，能不能挺过去还要另说。
　　帮肖乐掖好被子，蒋轻云柔声说道：“下次等他来了介绍给你认识，只不过他现在耳朵不好听不到。”
　　“他也生病了？严重吗？”肖乐有些担忧，这个哥哥以后能一直照顾黄豆吗？
　　蒋轻云揉了揉肖乐的头，“不严重，别担心了，再睡会。”
　　“好，蒋叔叔。”
　　蒋轻云再次遭受灵魂暴击。
　　【简榕，肖乐想见你。】
　　简榕坐在沙发上等着骆临川送他去医院。他现在每天盼着的事就是看小猫，如果肖乐在，他就在远处瞅着不上去打扰，等肖乐喂完了猫回病房休息时再过去和小猫玩耍。前几天肖乐一直没出现，蒋轻云说是病情突然发作，他还挺担心的，没想到蒋轻云率先发了消息过来。
　　看到消息时简榕手足无措，这这这……看望病人是不是应该带些礼物啊？现在买来得及吗？肖乐喜欢什么啊？水果零食是不是太普通了，男孩子不喜欢吧？
　　简榕举着手机冲到骆临川面前，拽着他的胳膊将手机递过去，差点糊在骆临川脸上。
　　【临川临川，蒋医生要带我去看肖乐，我买什么礼物合适？快帮我想想！】
　　骆临川心里五味杂陈，简榕最近的心思全铺在医院里，回家后就抱着平板搜索养猫诀窍，还淘宝了一大堆猫粮回来，大有将小黄猫接回家的架势。现在又多了一个肖乐，还好对方是个孩子，否则骆临川觉得自己头上都要冒绿光了。
　　虽然简榕的焦虑情绪得到明显缓解，但骆临川还是觉得受到了冷落。看完简榕的消息没说话，假惺惺地将视线集中在手中的材料上。
　　简榕心明眼亮，情商多高啊，看出骆临川心里不舒坦，凑过去从背后抱着他的肩，下巴搁在人颈窝里磨蹭撒娇放大招。
　　骆临川无奈，谁让他拿简榕没辙呢？指了指自己的唇，又点了点简榕的。想让我帮忙出主意吗？别说话，吻我。
　　简榕害羞着要站起，被骆临川一把扣住后脑深深地吻了上去。结果骆临川白占了半天便宜也没说出有用的建议来，最后还是求助的蒋轻云。不仅出门晚了半小时，颈侧还附赠一枚鲜红的吻痕。看着简榕红着脸气呼呼的样子，骆临川满意地舔了舔嘴唇。
　　蒋轻云透露，肖乐是“Super player”的歌迷，可他手边没有签名CD，好在他还喜欢钢铁侠。简榕转了好几个专卖店才从老板手里横刀夺爱，花大价钱买到了肖乐一直想要的全球限量款。
　　出门就晚再加上绕路，简榕赶到医院时将近两点了。平常这个时间肖乐已经开始午休，可他知道小哥哥要来硬撑着没睡。蒋轻云陪着他，拿着水果刀削苹果。
　　肖乐的父母都是企业家，平日里忙得很，一个月才来医院一次，所以蒋轻云就承担了大部分照顾乐乐的工作。肖乐见到他甚至比见父母还亲，他也和肖乐的父母谈过，劝他们多将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毕竟这个病……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孩子有个意外，他们连见最后一面都来不及。可乐乐的母亲却说，我们这样拼死拼活地挣钱还是不为了他，不玩命挣钱拿什么付这么高昂的医疗费。
　　话说到这蒋轻云也没办法，只能竭尽所能地维持乐乐的生命，多活一天就多一点等到合适供体的希望。可肖乐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到了极限，但他仍然坚强乐观，甚至把生死看得比大人还明白，让蒋轻云既欣慰又心疼。
　　蒋轻云刚好把苹果削成大小平均的方块，简榕就拎着漫威的包装袋在玻璃窗外探头探脑，正好和肖乐四目相对。循着乐乐的视线回望，简榕带着他那个标志性的口罩正眯着眼睛冲两人挥手。
　　蒋轻云招呼人进门，拉着简榕坐到肖乐的床边介绍，“乐乐，他就是……”
　　“简榕哥哥？！”简榕摘了口罩露出真容，肖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喂猫小哥哥竟然是他的偶像，这太不可思议了！
　　简榕虽然听不到，还是能看出肖乐是在叫他的名字，笑着点了点头。
　　“乐乐，你认识……？”蒋轻云吓了一跳，这孩子未卜先知了？
　　“当然，我可喜欢他了！”
　　“Super player”的粉丝对简榕都不陌生，换句话说“Super player”的粉大多也都是简迷。
　　简榕虽然听不到，但也能分辨出肖乐在叫他的名字，笑着点点头坐了过去。
　　“简榕哥哥真的是你！我我我……我叫肖乐，我特别喜欢你！可以签个名吗？！”意外得见偶像的肖乐既紧张又兴奋，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压根忘了简榕听不见的事。
　　简榕安抚着让他不要太激动，拿出手机互加了好友，还用肖乐画画的马克笔在他住院服的领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两人凑在一块聊微信，蒋轻云拍了拍简榕的肩膀示意自己先离开让他们慢慢聊，退出病房时给简榕发了条微信。
　　【乐乐需要多休息，注意不要聊得太嗨。】
　　【我知道，放心吧。】
　　半小时后，简榕回到蒋轻云的办公室，桌上特意为他准备了温度适宜的玫瑰花茶，蒋轻云正跟人通电话，看表情像是安东尼。简榕抱着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蒋轻云的电话也正好结束。
　　【聊得如何？小家伙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乐乐很可爱，我想每天都来陪他。】
　　【那他一定非常开心，对他的病也有好处。】
　　【真希望我的听力能早些恢复，这样乐乐也不用打字打得那么辛苦了。】
　　【会的。】
　　蒋轻云沉吟了片刻，复又发来一条消息，简榕看过后，原本扬起的唇角缓缓下沉。
　　【乐乐的时间，恐怕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