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青霄]劫灰》心草

9、第九章

　　琼华派所在的地方，是昆仑诸峰之巅，极高极寒的地方。头顶没有了云雾缭绕，月亮一片清光，便格外耀眼。
　　云天青斜斜侧身坐在琼华殿的一角飞檐之上，一脚潇洒屈膝，一脚自然垂下，悠然自得地左右摇摆。
　　他抬头看月亮，呆了那么一小会儿，忽然手掌一拍身下光溜溜的琉璃瓦片。
　　“青阳长老。”
　　青年一掠长发，洒脱说道：“我知道是您老，这已经是在昆仑山上，就别那样盯梢我啦。”
　　——身后有人冷冷一笑，雪白头发，一脸少年面容的人从屋脊的阴影中缓步走出。

　　其实云天青早知道并不是青阳。
　　然而他就是那样开口叫错，或是希望那人走了，这一夜便可这么平静而过。
　　看见重光现身，青年只好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他平日虽然放肆胡闹，但是却还拿捏得极准——这位长老与脾气好好的青阳，以及寡言少语的宗炼不同，性子极为严厉，若是认真起来，便是太清掌门也要退让几分。

　　重光看着云天青孑然一身，迎着风站在大殿一角，利落扎着的腰带之下，袍摆给风吹起来，飘飘舞动，好不潇洒。他皱了皱眉，良久才走过去，竟是和青年并肩而立，看天上明净如玉盘的月亮。
　　“夜半归来，为何不回房歇息。”
　　“……大半夜的，我怕扰了师兄。”
　　重光哼了一声，“没甚么扰与不扰，玄霄不睡弟子房，改在禁地修炼去了。”
　　“那……长老便当做今夜月色撩人，弟子一时性起。”
　　云天青笑起来，重光侧过脸深深看他无所挂怀的神容。
　　——天青的相貌也是极好的，温润的面容，七八分狡黠，二三分秀丽。

　　“你——真的做到了？”
　　望着重光面上显而易见的怀疑，云天青挺起胸，一副昂然神色，“重光长老说哪里话，根本轻而易举手到擒来，我云天青认准的事，还没有一件办不……哇！”
　　他话没说完，便看见身边白发童颜的男子露出想要将他一脚踹下的表情，于是急忙收敛。
　　“……唉唉，长老莫要这样。当初我在师父面前一口承诺，自然拼命也要做到。”
　　云天青背负着手，微笑着低头踢踢面前的瓦楞，“玉髓石乳，我拿来了。”
　　重光神色峻厉，双眼之中乍然迸射处两道精光，直直盯着面前的青年弟子，而云天青毫无畏惧之色，只是回看过去，坦荡自然。
　　这时重光才看到，他半遮半掩的颈项之下，一道极深重的伤痕隐隐露出一角，仍旧未曾痊愈。
　　年长者叹了口气，面色稍稍和缓，“玉髓石乳是天下间极其稀少珍贵的药物，向来是可遇而不可求，即便有幸寻得，开采也极为困难，这短短几十天，你又是怎么得到手中？”
　　“啊，这个嘛——”
　　天青眯细了眼，忽地抬头，“这可是我家独门秘方，告诉了长老你……要不要谢我一壶酒？”
　　重光脸色一冷，“放肆。”
　　那人吐了吐舌头，一脸兴味索然，“也没甚么，这玩意虽然稀少，却是历来道家练长生药的引子之一，近来三朝几十代皇帝，酷好丹道的有八个，这八个人里，陵墓尚且完好、未曾遭到大规模盗掘的有四个，这个把月里我将四座坟偷挖一遍，在里面地覆天翻，居然才找到一份——”
　　他顿了顿，“什么啊，皇家排场，也未免太过寒酸。”
　　重光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再看云天青居然还是一脸牢骚满腹委屈，禁不住愤然道：“挖坟掘墓……这等事情，可是修道人能做的么！”
　　云天青迎着他怒气勃发的脸，赶忙举手投降，“天地良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长老啊！除了这东西，那坟里金山银山、珍珠宝贝，我可是一件也没染指！”
　　重光将信将疑，却也懒得和他理论，只听云天青又继续道：“只是喝了他几壶皇家珍酿——呸呸，坟里放了几百年，多好的酒味道也差劲十足。”

　　重光看着他恣肆飞扬的神容，不知为何，面色却渐渐和缓下来了，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这等珍贵药物，便有一份也是天大侥幸，明日你便拿去给夙玉，这个人情，让你好好做了。”
　　白发男子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踌躇。云天青淡淡笑，远远望明月下的千山峰峦。
　　良久，他才转过脸，似有些凄凉。
　　重光看着云天青缓缓眨动着一双乌黑眼睛，低声问道：
　　“玄霄师兄怎样……他，最近可还痛得厉害？夜里会不会吐血？有没有头疼心悸，吃不下饭？”
　　重光看着云天青，很久很久。
　　“玄霄撑得住。”
　　男子最后只是如此答道。

　　——其实那一日，黄昏时分云天青正在思返谷。
　　他悄悄顺着山道跑去醉花阴，那棵终年花朵常开、如火如荼的凤凰花树下，正站着夙玉和玄霄。
　　两人似是并肩赏花，说笑闲谈。
　　云天青听见夙玉提他的名字，便有些兴味盎然，悄悄摸近了，细细听。
　　少女说道：“……那么落拓不羁的云师兄，原来是个极好的人。不过，我看不出玄霄师兄你这么一板一眼的人，竟会和他有那么深的交情。”
　　听着听着，云天青在暗处便不由自主笑起来。
　　——师兄听了，不知道会不会叹息弄假成真。
　　结果他只是听到玄霄淡淡一笑，低沉似水的声音以极为肃穆的语气说道：
　　“师妹……天青是经历过生死大关，心中有深重悲喜的人物，你，莫看错了。”

　　于是，那一晚云天青便一直在琼华殿的房顶赏月。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明白。
　　云天青如此叹息着。
　　他听见他在人前唤他天青，说他是心中有深重悲喜的人物。
　　这样慢慢思索回忆着，便扬了头，开始后悔上山的时候未曾买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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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天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云天青踩着熹微晨光，向弟子房走去。
　　早晨的风格外冷，他远远就看见白衣翩跹的身影，却是抱膝坐在房门之外，安安静静的，也不晓得是在想什么。
　　三步两步抢到他跟前，云天青笑眯眯大呼了一声师兄，蹲下来两手扒住玄霄的肩。
　　那人吓了一跳，抬眼看见云天青在古墓里一憋近乎两月的白惨惨脸色上挂着黑眼圈，不由得叫出来。
　　“你……你这是……”
　　“哎呀哎呀！”
　　云天青痛惜呻吟了一声，手指摸上玄霄因消瘦而高出的颧骨，那人容貌本就清削峻厉，这样一来，看着几乎有些吓人，“月余不见，一个美人儿泡汤了！”
　　玄霄见他胡闹，禁不住头疼得一手按上额角，“胡说什么！原本一月来我都在禁地清修，只是近日不知为何心绪烦乱，想借着早晨清寒在这里静静，结果又来了你。”
　　“……唉，这么冷天气，你有羲和顶着，我可耐不住。”
　　云天青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三十多天没人使用的房门，屋里桌椅板凳都落了一层灰，那光景好不寂寞，他倒在床上，抖抖索索用被子裹起自己，便死也不动弹了，还是玄霄皱着眉，从被中拽出他两条腿，替他脱了靴子。
　　云天青从被中露出一颗毛发凌乱的头，笑眯眯招呼玄霄上来同睡，那人脸色一沉，只是坐在他身边，拉起云天青双手。
　　——那双手一向灵巧有力，眼下却粗糙僵硬得树皮一般，十指指尖微微泛出青黑。
　　玄霄冷哼了一声，“这是尸毒！你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也没去什么地方。”云天青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听凭玄霄掌心凝起归元真诀的晶莹赤芒，替他揉搓，“师兄也不问问我，那东西寻来没有。”
　　“……何必问你。必定是找来了。”
　　白衣男子深深吸一口气，两手合住云天青双掌，“你打定主意的事，从来能够做成。既然有了玉髓石乳，今日便给夙玉送去。飞升之事在即，双剑负荷一日重似一日，我还可撑过，她身体近来却愈发不行了。”
　　云天青深深地看着玄霄的脸庞。
　　……那人手中红光，点点闪烁。归元真诀的功力，已是练到三重之上了。
　　只是，血脉搏动之中，气息更虚，真元更弱。
　　云天青终是叹息了一声，他晓得这样替他解毒疗伤，对那人自身便是极大损耗，玄霄微微阖眼，体内内息流转，与云天青交互相通，只过了小半刻，天青便听得他一口接一口喘息着，心脏搏动的声音，沉重得清晰可闻。
　　然而他并没抽回手，也不说话，只是蜷了蜷身子，安静躺在那人腿上。
　　——琼华玄霄，向来是极刚强，也极自负的。
　　“我待会儿便去寻夙玉。”
　　天青这么淡淡说，玄霄渐渐升高的体温透过梨花白的柔软衣料传递过来，很是惬意。

　　——爱一个人，便是要让他天天都开心快活。
　　云天青微笑着慢慢闭上眼，掩住眸子中宁定的疼痛痴绝。
　　春花秋月，好酒佳人，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又有哪一件，能让你开心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