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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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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青亲眼看着玄霄双眼猛然一睁,一片血红。
那人的身体颤抖地太过痛苦,挣扎得太过猛烈,云天青不得不跨在玄霄上方,使出浑身力气,死死压住那人瘦削的躯体。
他一把握住玄霄四下乱抓的左手,牵到唇边,玄霄血色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嘴唇颤动,然而一声不出。
水光闪烁在天青漆黑的眼里,终于破碎坠落下来。
青年俯身衔住玄霄翕动干涩的薄唇,相濡以沫。
——师兄,若痛得厉害,便叫出来罢,这样,不会有人听见。
……夜里,含吮挣动的嘴唇,是烧刀子的味道,灼热炙烤,如刀如剑。玄霄嘶哑喘息着,一掌劈翻了身边小几。
酒浆四溅,碧绿的箫落在地上,砰然一声,水玉身朱砂口,骤然断裂。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难熬。
断了,断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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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从来不明白,酒有哪里好喝,就像他不明白云天青为何总是不喝腰里那一皮囊酒。
云天青笑得眉眼弯弯,将从重楼那里讨来的烧刀子斟满一杯,向他递来。
剑灵向后一缩,男子锲而不舍伸手,他无奈,只得勉强接过。
那一日他喝醉了……从此再不碰酒。
酒醉,并不像云天青形容得那般舒服。昏沉黑暗之中他口不能言,手足挣扎不动,胸腹身躯,一股火焰烧灼般感觉,犹如夜夜纠缠的噩梦。
羲和厌恶至极,就像厌恶云天青的明灿笑容。
云天青在他醒来的时候正抱着他,慢慢擦拭他额头,羲和一把打开他,勉强爬起床来。
“——去找你要的人,找到了,我便成魔。”
“这样,你便陪我去昆山找找看吧。”
听了他斩钉截铁的誓言,男子盘膝在床榻之上,笑眯眯慢吞吞如此说。
——芸芸人世大海捞针,羲和从来不明白,为什么云天青从不失望气馁,从不慌乱焦灼。
两人御剑往昆仑山。
这一次,走得更慢了,云天青终于受不住九霄寒风,两人换了车马,日行夜宿。
夜里剑灵听得身边的男子总在不住低低呛咳,血腥的味道,总是在空气中缭绕不散。
终有一日那人笑眯眯跟他说:“分房睡罢,我身上寒毒很重,夜里吵得厉害。”
羲和沉默了很久,忽然说道:“……让我抱着你,你会……好一点么?”
那时云天青眉花眼笑,吓得剑灵向后一躲。男子一把揪住他火红的衣袖。
啊啊,真是有趣。
天青一边饮酒,一边深深笑。
竟有这一日,他看着那熟悉面容,带着逡巡不前的忧虑神色,听那低沉严厉的声音犹豫说道……
让我抱着你,你会好点么?
——他只记得,给他压制在身下,玄霄因疼痛而扭曲的冷峻脸庞。
他放开他的嘴唇,沉沉喘息,声音颤抖。
“师兄——可是走火入魔的兆头?”
那人面色更冷,目光更锐。
他听到,玄霄只说……
——区区创痛,能奈我何?
能奈我何?
后来……云天青去见了夙玉,给她水玉,并许许多多过往他一时兴起,搜罗来的珍奇药物。
那名冷淡柔美的女子向他真诚道谢,云天青只是深深笑。
——但愿师妹修行有成,能早日与玄霄师兄并驾齐驱……欲速不达,可别操之过急了。
他想起夜里玄霄的模样,不由得更深深看了夙玉。
……若连那人都疼痛入骨,落在这柔弱女孩儿身上,不知是怎样的折磨。
昆仑山高处,雪舞冰封,一片严酷寒冷。羲和在山脚打断云天青的啰嗦,坚决不允他上山。
“你知道他在山上么?”
“不知。”
“那为何定要上山?”
“你不知为何要来寻我,还不一样是非做不可。”
“你!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论饶舌,云天青横行天下罕有匹敌,羲和很快败阵,气得双眉倒竖。
那人见状急忙双手高举以示求饶之意,连连发笑。
“……别这样忧虑,昆仑山风雪虽盛,你我去的,却是个四季长春、风光秀丽的好地方。”
云天青顿了顿,再次流露出极耀眼的笑容。
“那里嘛,叫做醉花阴。”
于是风雪里羲和背负着云天青,御剑直上。
虽是这短短一瞬,那人在他背上,已难过地呼吸也哽咽了,几点鲜血,顺着口角落在剑灵的红衣之上。
剑灵把他放在醉花阴丝丝碧草之上,然后默默坐在一旁,等待他从昏迷中醒过来。
那里的山谷之中,果然温暖如春,一株高大的花树,风中落下片片残红,蜂围蝶绕。
第一片凤凰花落在云天青脸上的时候,男子醒了。羲和禁不住牢牢握了他的手,垂着头。
云天青叹了口气,摸摸那人肩头垂下的长发,低声说道:“抬头。”
剑灵不动。云天青用冰凉入骨的手指托起那人尖削下颌,深深一笑。
“不过是些许身体创痛……无奈我何。”
他轻轻柔柔说道,依然自信满满,满目愉悦。
谷中本来没有人,只有缭绕一天一地的凤凰花。然而羲和随着云天青抬眼的时候,却分明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漂浮在高高的凤凰树上。
那名女子,广袖纱衣,翠绿披帛,身姿曼妙,坐在一天一地旋转零落的凤凰花中,极目苍天,神色飘渺。
羲和听到她的喃喃自语,极轻极低,亦如火红的凤凰花飘散在风里。
“……我终于知道。”
“原来……他,名叫玄霄。”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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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着吃猪吃羊,妖活着便伤人害人。圣人说众生平等,人妖猪羊怕是也没什么分别。”
“哦……天青师弟一贯是以闲人自诩的,难道忽然转了性子,想要发宏愿渡生救世了?”
玄霄靠在凤凰花树下静坐调息,听了云天青没头没脑的说话,凤目微睁一线,轻轻调侃了几句。
“哎……几日不见,师兄竟学会开玩笑了,非但可喜,而且可贺。”
云天青敏捷慧黠,闪了闪眼,立时调侃回来,玄霄知道自己斗嘴必然不是此人对手,便也一笑,不答。
云天青慢慢从一地碧草之中站起,悠悠踱步至谷口,望天外青天,白云飞鸟。
他自小便离家流浪,二十年来过的都是漂泊无定的日子,走大江南北,东海西峦,喝天下美酒,看九州风光,惯于风尘仆仆,无一日安定。
屈指算来……进琼华派已两年多了。这么久地留在一个地方,他竟感到不适应。
背对玄霄,青年悠悠一叹,仿佛自胸腔流出的长声,惊起近处枝上飞鸟。
“……师兄,或许,我要走了。”
云天青这样自言自语,然后微笑转身,恰恰对上玄霄茶色的双眸。
那人怔了。
云天青从没见过玄霄那种神色,双眼微微睁大,猛然一阵凌厉,便是黯淡,眉峰轻轻结起,嘴唇紧抿一线。
——玄霄是少笑的,一年当中,倒有大半时间皱着眉。然而这时云天青看着他,明明是极刚强凛冽的容貌,额头朱砂似随着修长双眉轻颦浅蹙,微微颤动,狭长双目淡淡望来,竟仿佛愁色不胜。
天青那时深深一笑。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笑,只是丝毫不能自已,向着玄霄伸出一手,已冲口吐出:“师兄莫想左了,你与师妹双剑修成在即,我只是——大概下山寻些药材以为助力。”
“是么……?”
那人闻言,似是轻轻舒了口气,凝定坐下,远远向着云天青展眉微笑。
“……天青师弟,你过来,我想……把穹霄送给你。”
穹霄是玄霄初入门的佩剑,陪伴他大概一年有余,便给羲和代替。自第一夜酒醉凤凰花谷,云天青使出各种借口,向玄霄讨要了几次,那人都并不答应。
这时云天青远远看着玄霄郑重打开剑匣,取出一柄用黑色绸缎裹好的剑,放在膝头,手掌抚上,似乎甚是爱惜。
脚便不听使唤一般朝着那人走过去,云天青挨着玄霄坐下,伸手将穹霄接过,抱在怀里,指尖拨开丝绸,轻轻摸索闪烁漆黑光华的狭长剑锋。
他长叹了一声。
离家至今,已有将近十年了。
十年的百无禁忌,浪荡不拘,青山作伴抱月同眠。
玄霄师兄,天青此生,你是命里劫数。